第七十二章.只愿君心似我心（三）
  一
  看着戚小云大步离去的背影，石宇烆忽然想到什么。
  想要追出去，一想却回头倒在床上，用戚小云丢过的枕头使劲砸着脑袋。
  二
  最后还是决定由杨阅出面。毕竟三个女人好说话一些。
  杨阅是以戚小云朋友的名义出现的。
  三
  还真如戚小云所说，应真真的“淡然”就是最大的热情。
  和杨阅简单攀谈几句之后，便又安心做起画来。
  四
  即使没有画画，应真真也绝不闲着，她要么呆呆看着远处的山发呆。
  戚小云不懂，这种日子已经无数次。
  每一次，戚小云都不敢打扰，这一回也是一样。就连杨阅也是，几次张嘴，又都把话咽了下去。
  五
  戚小云恨自己缺乏艺术细胞，她实在不明白，应真真在看什么，脑子里在想什么。
  有时候，戚小云也会有稀奇古怪的念头。
  她想，应真真莫非是在想远处的大雪山会不会忽然像梦中情人一样风度翩翩地向她走来；远处的白云会不会变幻出无数张恋人的笑脸；那些飞来飞去的鸟儿可曾明白这发痴的女孩心里的苦，心里的思念，会不会忽然发个善心，像古时候一样把自己的思念给远方的人带去？
  六
  杨阅倒没有闲着，这边逛逛，那边溜溜。
  心情像蓝天一样开阔，呼吸像风儿一样自由。
  这边拍几张花草，那边给自己一个特写。
  这边有一片小黄花，一小朵一小朵地开放，令人心惊，令人心疼。杨阅本想躺在上面美滋滋地税一觉，犹豫一下还是作罢。
  那边是一丛小树林，一树树一树树地伸展，虽然不高，虽然不壮，可是那树荫茂盛，映着绿得如墨的叶儿，正好成了一座小帐篷。
  七
  百无聊赖，杨阅把应真真的画，和应真真作画的样子都拍了下来，发给了石宇烆。
  八
  直到晚饭时候，喝了一点红酒，三个女人的话匣子才彻底打开。
  九
  其实也不用多少言语。
  应真真的感情经历简直可以用四个字形容------一穷二白。
  十
  其实倒也没有那么不堪。
  高中的时候，应真真就偷偷地跟一个帅气的男生好过，还献出了自己的初吻。只不过后来还是分了。
  男孩提出来的，理由是------应真真不够热情。
  这个理由现在杨阅和戚小云都能理解。可是就这么简单的理由整整困扰了应真真十多年。
  十一
  从那次失败的初恋开始，应真真脑子里就充满了疑惑。
  她那是就天真地想：男孩所谓的“不够热情”难道就是那时的她不肯跟他偷尝禁果？
  十二
  可以说，初恋的经历大大影响了应真真以后的生活，包括对导师的怀疑，对自己水平，对自己作品的怀疑。
  十三
  杨阅和戚小云大眼瞪小眼，已然不知怎么开解应真真。
  十四
  再后来，在遇到一拨又一拨狂放的艺术青年之后，应真真也曾有过是不是学他们彻底放纵一次？
  可是左看右看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这一个太轻佻，那一个太粗暴，那一个太软弱。这一个帅是帅，就是太眼高于顶，好像恨不得应真真跪倒在他脚下跪舔；那一个壮是壮，可是说话太粗鲁，吃相太难看，跟他说句话都生怕他嘴里的大蒜味溅到自己脸上。
  十五
  这段经历听得戚小云和杨阅急想笑，又想哭。
  十六
  是有过一个比较真心的。
  那时候应真真已经二十七岁。
  父亲母亲的电话几乎寸步不离，好像应真真走出一步，脚后跟砸落的就是父母的叮嘱。
  十七
  为了这个女儿，父母可谓操碎了心。
  电话里的理由比应真真的绘画技巧还丰富，最后应真真自己都分不清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
  今天母亲苦口婆心地说父亲年纪大了，又常年多病，说不定哪天就......
  说得应真真心灰意乱，一个月都坐卧不宁，一张画也没有画出。
  下一次，父亲又说母亲实在伤心，每天以泪洗面，最后忽然说就是女儿不在家，要是有个外孙天天哄着也好......
  应真真无言以对。
  时不时又跟应真真说起隔壁的堂哥生了个大胖娃娃；时不时又跟应真真唠叨应真真最好的姐妹嫁了个好人家，好日子开始了；就是小时候同学们都看不起的一个“丑小鸭”不知是整容了还是女大十八变，总之男朋友几个月一换，都是大款......
  十八
  杨阅看着戚小云嘿嘿直笑。
  戚小云邓邓呆呆的，也看着杨阅。
  忽然一转念，明白了杨阅的意思。-------应真真的昨天说不好就是戚小云的明天。
  弄得戚小云也心忙意乱起来。
  好一阵没有听清应真真说了些什么。
  十九
  虽然神昏意乱一阵子，父母的话还真起了作用。
  不过用应真真的话说，------是爱情的箭突如其来。
  二十
  对方是一位小学教师，也热爱画画。
  某次在郊野，应真真和他邂逅，彼此就像油彩黏上了画布，又像水墨打湿了宣纸，------都留了心！
  二十一
  男生没有那么勤，不过好像约好似的，每一个黄昏，每一个周末，男生总还是出现在应真真的不远处。
  二十二
  后来，自自然然的就熟了。
  他跟她要一点油彩，或跟她请教一下光线，或跟她讨论一下技法......
  二十三
  那短短的三个月是应真真呆在某个地方最长的三个月。
  也是应真真一辈子说得最多，笑得最多，心情最开朗的三个月。
  二十四
  最终的分开也没什么意外。
  应真真还想继续流浪，而男生就想安稳地组建一个家。
  二十五
  那次分开，简直比第一次失恋还痛苦。
  应真真一直病一直病，最后只得被好友送回家由她父母照顾。
  二十六
  半年之后，应真真再次出发。
  这一回，应真真再找不到任何回头的理由。
  二十七
  说到此时，应真真已经趴在桌上，声音都不知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二十八
  这回，连戚小云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这案子真不是那么简单的。
  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
  这世界上，什么病都好医，唯有心病最难医；什么锁都好开，唯有心锁最难解。
  二十九
  戚小云至今都不能忘记蓝晓若那双无辜的大眼睛。
  三十
  戚小云毕竟是戚小云，在她心里好像就没有什么难事。
  无论如何，她还是相信那句------心诚则灵。
  戚小云绝对相信尚岩伟有那样的诚心打动应真真。
  三十一
  石宇烆更加不乐观。
  杨阅一回酒店，石宇烆就叫上方偁开会。
  三十二
  没有说什么。
  石宇烆把手机递给杨阅。戚小云和方偁都赶紧凑到一处看起来。
  手机里是杨阅白天照的应真真的画。后面是大画家桂效通的评价。
  上面这么写道：
  有情有景，可算难得；情浮于表，终究无心。
  三十三
  石宇烆虽是不太懂画，可是第一眼看应真真的画就觉得有些奇怪，好像就是缺了点什么，只是以石宇烆的目力，想破脑袋也想不透。
  幸好他有桂效通的联系方式。
  三十四
  戚小云却看不太懂，皱眉道：“他这话才是云山雾罩，不知所云。”
  杨阅苦笑道：“怎么‘不知所云’，不是说得明明白白的吗？”
  戚小云急道：“你是说......应姐姐的画......不好！”费了好大的劲，戚小云才把“不好”两个字吐出口。
  三十五
  戚小云可能是太过关心，脑子转得飞快，道：“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杨阅一愣，又听戚小云道：“爱情跟她的画好不好，值不值钱有关系吗？”
  把石宇烆的手机从方偁手里抢过来，蛮横地塞到石宇烆手中，道：“再说，咱们怎么看她的作品顶什么用，尚岩伟就是觉得好，怎么了？”
  三十六
  杨阅被戚小云薰灼的气势震住，脑子有些混乱，一时也不太明白石宇烆的用意，只得也把目光投向石宇烆。
  三十七
  石宇烆瞪了戚小云一眼道：“你急什么！”
  戚小云无限委屈道：“你本来就不想接这案子，应姐姐也不是你什么人，你当然不用急！”石宇烆刚想张口，戚小云又激动地起身指着石宇烆道：“或者......或者你心里想，这趟压根就是多余，你根本不想来！”
  三十八
  戚小云这话看似寻常，只是口不择言，对石宇烆却好比锋利的刀，一刀接着一刀扎在石宇烆的心口。
  三十九
  他怎么会不想来，怎么会不愿来。
  戚小云不知道，石宇烆为了找这样的借口绞尽了多少脑汁。
  他心中早想着成全，可是一听这样的机会，他恨不得自己就变作一架飞机。
  四十
  可是这些话，石宇烆敢跟戚小云说吗，不管是不是当着杨阅、方偁这些外人。
  四十一
  杨阅赶紧道：“你这闹的哪一出，连我都迷糊了，还不快说清楚，看把小云急得。”戚小云不依不饶道：“他就是想找借口，好赶紧离开这里，还说什么！”
  四十二
  石宇烆无奈起身道：“还是晚些时候再说吧，现在说大家都情绪激动......”
  杨阅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还等什么时候，这都火烧眉毛了！”
  四十三
  石宇烆只得讪讪地道：“我倒不怎么关心应真真......”话出口便知不妙，果然戚小云一个打白眼如飞刀一般剜来。
  幸好杨阅见机快，搂着戚小云道：“别激动，听他说完。”
  四十四
  石宇烆苦笑道：“这本来就是单相思的案子，无论如何应真真都是被动者，我好奇的是她的作品......”
  这回连杨阅都急了，道：“你这人，这时候还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干什么？”
  石宇烆道：“不，你错了，这干系很大！”
  四十五
  众人听他说得严肃，都不自觉安静下来，就连戚小云也停止了吵闹。
  石宇烆道：“你们忘了我把照片给桂效通的事，桂效通怎么说的？”
  众人懵懵的，都还是不懂石宇烆的意思。
  石宇烆赶紧道：“桂效通说的话虽然绕，意思还是能够明白的，画其实不错......”杨阅有些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石宇烆道：“你想桂效通都说不错，其他人多少有桂效通那样的鉴赏力？”看着杨阅又道：“小云不是也说了吗，以前应真真的画不是还卖得不错，可是为什么把代理给了尚岩伟之后，画反而卖不动了呢？”
  四十五
  或许是吃得太美，喝得太晕，几个人一时都没有回过神。
  石宇烆只得苦笑道：“你们或许从爱情的角度有很不一样的理解，可是我从生意的角度来看......”
  没说完，戚小云忽地起身，抄起枕头猛朝石宇烆砸去。口中怒吼道：“生意，生意，就知道生意，谈你的生意去好了！”
  包括石宇烆在内，所有人都惊呆。这一枕头石宇烆终究没有躲过去。
  四十六
  方偁呆呆看着石宇烆，又望着戚小云离去的背影道：“小云......这是......怎么了？”
  杨阅使劲戳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路过石宇烆的身边又使劲剜了一眼石宇烆，气得直摇头道：“你们......你们这些男生啊！”
  四十七
  抱着枕头，石宇烆久久不动。
  就连方偁和容寅初什么时候离开也没有发觉。
  四十八
  躺在床上，石宇烆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加迷糊起来。
  走到门口，石宇烆想要娶跟戚小云说点什么，握在门把手上的手终于还是收了回来。
  四十九
  这一夜，是石宇烆近来最纠结的一个夜晚。
  原以为可以忘却，原以为可以淡然。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爱情的世界，谁愿把这药痛快服下？
  五十
  怔怔地看着头上的令人有些目眩的灯光，石宇烆忽然感慨，或许这才是爱情。------哪怕只是一丝微光，就总不愿放弃。
  五十一
  可是啊，戚小云的心，谁能看得透？
  五十二
  她总是那样，原以为她变了，原以为她不一样了，到头来却发现她还是她，没有一丝改变；她还是她，不会为谁改变；她还是她不会为现实改变。
  五十三
  石宇烆爱这样的戚小云，又不知怎么面对这样的戚小云。
  五十四
  有一阙《诉衷情》单道石宇烆辗转难眠，词云：
  翻来覆去不成眠，心意有谁怜？千山万水重逢，一日似，两三年。
  多少恨，在眉边。叹因缘：一门之隔，万里之遥，各抚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