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相思相见知何日（四）
  一
  好像黑夜之中，一股刺眼的光猛地射来；又像头顶的灯泡忽然黑掉；又像一下子被人捂住了口鼻。
  石宇烆半天喘不出一口气。
  尽管他心里早已经清楚不过：戚小云可不就是那种敢爱敢恨，敢想敢做的女孩吗？
  二
  只是又有哪一个男人愿意心爱的女孩在外面吃一点苦，受一点累呢？
  三
  焉玉萍的心和石宇烆一样，要不是她找各种理由把戚小云留在身边，这会戚小云指不定在哪个陌生的城市！
  四
  石宇烆何尝不想跟焉玉萍说的那样，可是一听到戚小云的声音，石宇烆到了嘴边的话立马变成了大声干笑，道-------
  怎么样，人找着了吗？
  五
  戚小云一愣，不过似乎心情不错，没有被石宇烆这么突兀的话惊倒，她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不然现在身边的就不是......”
  说到这里，话忽然顿住。
  六
  空气忽然沉默，石宇烆仿佛都能听到呲溜呲溜的烧烤声。
  两个人声音好像都被千里之间连绵起伏的山，层层叠叠的云，浩浩荡荡的水堵住，拦住，截住！
  七
  还是石宇烆先开口，他道：“怎么，是准备跟焉玉萍继续姐妹情深，还是......”
  戚小云大声道：“不，我可受不了她每天在我面前秀恩爱......”
  戚小云嗤之以鼻地道：焉玉萍的爱情就像她那自己腌制的黄腌菜，里外都散发着浓浓的酸腐味！
  八
  说着，焉玉萍的声音传来，道：“看吧，我说带点过来，外面的就是没有我自己腌的好吃吧！”石宇烆忍不住想笑，却还是忍住。
  九
  石宇烆道：“焉玉萍不是你的好朋友吗，她那么开心，你应该为她祝福才是！”
  戚小云没好气道：“要你管！”
  石宇烆笑道：“这就是你的不对，现在可不仅仅是焉玉萍一个是你的朋友，我也是，这个案子可是我亲自策划的，现在如此成功你应该也替我高兴啊！”
  十
  似乎轻轻冷哼一声，戚小云道：“是------吗？”
  声音拖得老长，道：“那我谢谢你，我替她谢谢你全家！”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十一
  石宇烆对着黑黑的屏幕发了半天呆，最后收回了重拨键上方的手指。
  十二
  再次听到戚小云熟悉的、快乐的、开朗的声音是一个星期以后。
  十三
  戚小云说她爱上了走在路上的感觉，说爱上了云州朴实的人民。
  十四
  她说那里的人就像头上的天，那么地晴朗，那么地开阔，那么地透明。
  十五
  她坐在车上，起初是十分不耐烦的。
  左前方的大哥穿着破旧的汗衫，上面都是发黄的汗渍，时不时还堆着窗口吸烟，司机说了一遍后便无可奈何，不再搭理。
  戚小云忍不住想要开口，却被身边的大妈拦下。
  大妈非常和蔼。
  可是戚小云也不怎么喜欢她，她的身上一股汗酸味还有不知是蔬菜还是农药的味道，非常难闻；大妈的脚边大一筐，小一篓，长一袋，短一堆......也不知她怎么就能带那许多东西。
  前面的孩子在哭，年轻的母亲百般安抚无效，看来是奶饿了。少妇弓转过头，朝着窗口给孩子喂奶，另一边的一个男人却时不时朝少妇身上瞟。
  好几个大汉脚上就穿着拖鞋，脚气味布满车内；过道内不是谁的扁担就是谁的麻袋，还有大大小小的凳子，上面也坐满了人。
  戚小云起个身，迈条腿都难。
  十六
  后来，戚小云渐渐习惯了，也爱上了那里朴实的民风。
  大妈热情到拉着她的手说长道短，路上吃的茶鸡蛋也非要分出两个来给戚小云。
  戚小云不忍拒绝大妈那暖乎乎的笑脸，枪忍着吃下，没想到就从此爱上了这茶鸡蛋的味道：淡淡的茶香，久久让人回味；鸡蛋比果冻还要嘣脆，比蛋糕还要糯软......
  戚小云也喜欢拿孩子哭闹的声音。
  没错，哭闹的声音。
  孩子哭闹也跟他的心一样简单干净，往往只有一个音，却可以高低起伏几个调来来回回地哭，哭得让人心疼。
  从孩子的嘴里往往只能听出一个字-------妈！
  原始得、简单得让戚小云自己也有泪涌的冲动。
  戚小云渐渐也喜欢逛鲜蔬区，-------以前她可讨厌。那里不是鱼腥味太重，就是腊肉味太冲；不是叽叽喳喳太吵，就是来来往往太挤。
  现在她才明白那是生活的气息。
  她几乎也都不用自己挑菜，热情的大妈会指着这个那个给她作推荐，逗得售货员呵呵直笑，戚小云也从来不辜负她们的好意，只要需要就买。
  十七
  戚小云说，她要走走转转，反正他还在云州。
  只要她在云州，就一定会有相遇的那一天。
  十八
  戚小云曾在无数个阒寂的夜晚痴痴地给石宇烆描绘心中的场景，好像一场美妙的电影。
  十九
  时光安安静静地走，戚小云慢慢悠悠地走。
  总会在某个午后，在某个书店，或者咖啡屋。
  他在安安静静地，看着书，翻一页，好像翻开新的心情；或者喝着咖啡，轻轻地抿一口，吞掉无边的寂寞。
  她会慢慢地，悠悠地走到他的跟前，轻轻地，柔柔地道------
  我终于找到了你！
  二十
  或者，或者，他会回心转意呢？
  在一个漫长的午后，在一条漫长的街。有绵绵的细雨，有淡淡的哀愁。
  眼里是迷离，心里是凄冷。
  他徐徐地出现，撑着一把油纸伞。像一道光，瞬间驱散满天的阴霾，他温温地道------
  走，我带你回家。
  二十一
  不，不，戚小云不敢这么想，她没有勇气这么想。
  二十二
  或者应该是这样的。
  跋山涉水，精疲力尽的戚小云弓着身子站在雪山下。
  远远地，远远地出现一个身影，------是他，是他！
  戚小云笑起来，鼓足勇气朝他狂奔。
  可是她已经没有了力气，没有了力气。
  只有眼泪，只有眼泪。
  委屈的眼泪，不甘的眼泪。
  二十三
  泪眼模糊之中，一双坚定的脚缓缓走来。
  是他吗？
  熟悉的黑皮鞋，熟悉的白裤子，熟悉的律动......
  可是啊，戚小云不敢抬头，不敢睁眼......
  二十四
  石宇烆也不想再听，不忍在听。
  第一次，石宇烆忘记了说话，忘记了倾听，甚至忘记了呼吸。
  夜啊，是无尽的幕布，压得人透不过气。
  二十五
  石宇烆开始厌弃柠檬水，那是她极爱的饮料；他懒得再做番茄炒鸡蛋，那是他最爱的家常菜；他不再吃木瓜鸡，那是他云州回来之后最爱的一道菜，哪怕这菜还是蓝晓若亲自动手做的，哪怕面对着一脸惶恐，一脸失落的蓝晓若。还有满脸好奇的圆圆。
  杨阅笑着拍拍蓝晓若的脸蛋，解开她的疑惑，也解开了石宇烆心中的苦闷，杨阅道：“别理他，他是心里太酸了，吃不下，咱们自己吃。”
  两个“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杨阅，显然都不太明白石宇烆肚子里为什么很多酸！
  二十六
  圆圆的话把四个人都逗乐了，她道：“叔叔也跟爸爸一样偷喝鸡汤吗？”
  二十七
  两个人好像渐渐有些疏远，总找不到一个聊得起来的话题。
  二十八
  石宇烆兴冲冲地跟戚小云聊焉玉萍的进展，以为那么热心的戚小云会为好朋友的幸福而高兴。他热情洋溢地，像是给戚小云一幅一幅展开纯美的画卷------
  上个月，靳新鹏和焉玉萍在动物园看了大熊猫，跟国宝亲密互动，在萌货面前似乎都找回了彼此的纯真。
  这个月，靳新鹏和焉玉萍在中心广场喂了鸽子，看着翩翩飞去的鸽子，抖下的洁白的羽毛，焉玉萍说她好像看到了圣洁的嫁衣从天而降。
  下个月，靳新鹏说要带焉玉萍......
  二十九
  戚小云那边没精打采，仿佛穿越半个国家，奔波千百里路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焉玉萍。
  三十
  石宇烆迅速找到了戚小云的“感觉”，明白了戚小云当时的感受。
  就像戚小云滔滔不绝给他讲一路上的她的失落和期盼。
  三十一
  慢慢地，石宇烆和戚小云似乎又才合拍了一些。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是石宇烆先给她讲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笑话逗她开心，还是她说一些见闻掌故跟石宇烆分享。
  三十二
  戚小云的所有经历却都是跟“吃”有关的，有时候石宇烆甚至有一种错觉，戚小云不是去招人的，倒是去找美食去了。
  三十三
  她说她见识了各种各样美妙的食物。
  在京城的时候，辣椒比筷子长，比拇指粗，可是水渍渍的，也没什么辣味，好像跟胡萝卜也差不多，可是一根牙签一半长短，筷子一般粗细的辣子，却能把她辣得热汗和泪水齐喷，那感觉就像有人用小刀在她嘴里乱戳，边戳还便洒热水......
  又说有些地方的猪肉的吃法实在让她看得有些害怕。筷子挑起一块手指厚的五花肉，在熊熊的火叶子上燎一下就送到嘴边，血水顺着下巴滴答滴答......
  三十四
  听到这些，石宇烆是又开心又觉得好玩，心里还痒痒的。
  不过有时候又着实为她捏把汗。
  三十五
  戚小云说有时候她就那么漫无目的地走，总期待着着缘分从天而降。
  缘分没有，好心人却碰到不少。
  三十六
  有一次，她走着走着却走丢了。
  又热又累又渴，老天爷却开了眼，------不远处就是一个工地。
  三十七
  工地里是十几个年龄不一的男人，有的就套着汗衫，穿着大裤衩；有的干脆赤着上身，那身子像是戚小云脚下厚实的黄土地，流着油浸浸的热汗。
  他们的脸又干又柴，还满是灰土，好像刚下了工，在小憩；他们的牙又黄又黑，好像他们身后那工棚生满铁锈的铁门。
  他们的笑容却是热情而火热。
  三十八
  戚小云在他们热情的邀请下，不仅喝了凉丝丝的水，据说是纯净的山泉水；还架不住他们的热情，吃了一碗他们中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做的回锅肉炒饭和鸡蛋汤。
  三十九
  戚小云说这故事说得回味无穷，石宇烆听着却是百爪挠心，口干舌燥。
  恨不得指着戚小云大骂道：“你傻啊！”
  四十
  最后却只是轻轻地对戚小云说了一句：“下次一个人小心些，别走那么远的路......”
  戚小云或者也听出了什么，又是半天的沉默。
  四十一
  有时候，戚小云又天真得让石宇烆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说她后来想想，干脆给自己在地图上画了一条路线，等于在通往大雪山的路上横切了一刀。她学着电视里恶霸的语气，恶狠狠地道------
  大雪山皑皑，山路由我开；
  要想从此过，把爱留下来。
  那样子颇有几分誓不罢休的意思。
  四十二
  更有意思，更让石宇烆抓狂的是，大雪山附近都是少数民族，又是各种文艺青年出没的地儿，戚小云不知不觉也学得多愁善感起来。
  众所周知的，大雪山是文艺青年的圣地，那里最接近蓝天白云，仿佛张开双臂，白云已经在你的怀中；那里有最新鲜的空气，吸一口仿佛心灵都融化一样；那里有最纯净的笑容，有最清冽的美酒，有最可爱的姑娘......
  四十三
  戚小云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有多情的吉他少年，有哀怨的草帽姑娘，有狂躁的摩托情侣......每一个人似乎都有一段动人的故事。
  四十四
  戚小云遇到的是最活泼，最勇敢的小伙子。
  用戚小云的话说，他们太可爱，太热情了，连说话都像唱歌一样。
  他们的脸像阳光，可是他们的歌却温柔得像月亮。
  四十五
  他们白天唱歌，晚上唱歌。开心了唱歌，忧愁了唱歌。连说话都像唱歌。
  四十六
  有的男孩对她唱道：
  你从哪里来啊，
  美丽的姑娘。
  你的头发黑又长，
  你的皮肤白如霜。
  我要为你歌唱，
  我已为你痴狂。
  可是啊，可是，
  美丽的姑娘，
  你的脚步为何匆匆忙忙；
  你的脸上为何总是忧伤？
  你是要去美丽的天堂；
  还是要找负心的情郎？
  请你请你告诉我，
  我愿为你解忧肠。
  请你请你不要走，
  我愿撑着油纸伞，
  天天为你送清凉。
  我愿采得云朵朵，
  作件五彩花衣裳。
  我愿爬上大雪山，
  为你带回雪莲香。
  又有男孩给她唱道：
  美丽的姑娘像太阳，
  脸上随时放光芒。
  大声说话大声笑，
  从来不把心事藏。
  你的眸子柔似水，
  ......
  四十七
  石宇烆几乎气炸，若非远隔千里，早就想抡起拳头问他：想不想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