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人生若只如初见（十一）
  一
  不知为何，石宇烆此时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吴愁的歌声------
  好孩子说谎脸红红！
  石宇烆心想此时他的脸该比新娘子的红盖头还要红，他是被人当面揭穿“谎言”的孩子。------是啊，还要欺骗自己多久，他留在这唯一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她吗？
  二
  石宇烆一边是喜，一边是忧。
  喜的是一向热情冲动的戚小云居然难得如此冷静地、设身处地地替他想；忧的是戚小云这是一种善意的劝说还是冷酷的拒绝。
  无论哪一种，石宇烆一时间都很难接受。
  三
  老板曾经用“任性时间”来形容戚小云的实习机会，现在这一段是否也是他作为总经理的“任性时间”呢？
  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石宇烆第一次这么冷静地思考自己的问题------一切只关于他自己的事情。得出的结论自然无法直视。
  就单单眼前的案子，如此耗时间，如此低成本，如此低收益，如此信息不全，创意部无法策划，预算部根本不能通过，行动组也基本无从下手。
  这就是他当总经理交出的第一份成绩单吗？
  四
  石宇烆的心里没有半点眷恋。
  ------对于那个“总经理”的位子。
  他也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只要戚小云不拒绝他，他愿意跟着戚小云四处流浪。
  可是现在，石宇烆有些犹豫了。他想到戚小云的话，想到老板对他的信任，想到杨阅对他的支持，想到还有其他一些同事的厚望，任何一种他都不能辜负。
  五
  石宇烆苦笑道：“小云，你好像长大了！”
  戚小云目光转动，没有如往常第一时间给自己带上高帽子，她疑惑石宇烆怎么沉默半天忽然说出这么没头没脑的话。
  须臾，戚小云淡淡地笑道：“人不是总要学会长大吗？”
  石宇烆再次苦笑，终于还是问出那个令自己如刀绞的问题，道：“你真是为了我着想，还是说只是......”
  他的心好疼，疼得说不完接下来的话。
  六
  戚小云一切都明白，她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石宇烆道：“都是，也都不是......”这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戚小云的心也很乱。
  七
  石宇烆道：“好吧，我听你的，不过我还是不能轻易认输，至少还要给自己多一点时间，就-------一个星期吧！”
  戚小云看着眼前的大男孩也有此痴了，石宇烆好像也变得有些不一样，有些骄傲，有些自信，还有些倔强。
  石宇烆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坚毅，多了几分从容，少了几分顽皮，少了几分戏谑......不知为何，戚小云的心有一丝感动，却更多失落，好像这安静的夜，在一点一点散去。
  八
  石宇烆把决定告诉了杨阅，杨阅怔怔地看了他几秒，没有说话，只是笑笑，点点头；石宇烆把最近的收获跟戚小云谈了半天，戚小云很意外，对容寅初也有几分改观，终于第一次走进了容寅初的病房。
  九
  任是石宇烆再怎么豪情壮志，再怎么努力跟进，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石宇烆甚至进县城冒险找到了那一伙容寅初的同伙。有些意外又一点不出意外的，容寅初的事发之后，县政府出动警力严打，同伙几乎已经四散逃窜，有的还进了监狱。被石宇烆找到的几个一脸惶恐，不是怀疑石宇烆是卧底的警察就是暗访的记者，十分警惕。
  石宇烆苦笑，这些孩子书不好好读，古惑仔电影好像是一点没少看，不过这让他的工作难度无形中增加太多。------最后的结果也十分沮丧，几乎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因此石宇烆也打消了探监的计划。
  十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石宇烆和杨阅回家越来越晚，面色越来越沉。全家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之中，吃饭时候都只能听到筷子碰触瓷碗的声音。
  一向活泼的圆圆不敢多问，也不敢把跟吴老师学的新歌唱歌妈妈和石叔叔听。
  石宇烆和杨阅回来的越来越晚，出发得越来越早，见面的话却是越来越少。
  十一
  石宇烆改变了策略。
  他决定不再盲目出击，把精力集中到两个关键人身上。
  恰巧容寅初病房的另外一个病友已经出院，戚小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石宇烆正好去陪着容寅初。
  十二
  石宇烆更多把精力放到容寅初身上。
  每天夜里就不厌其烦地跟容寅初说话，谈过去，谈他和蓝晓若之间那些单纯的小美好，谈起他的英雄救美。
  石宇烆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道：“不是说都在校园里参加儿童节活动吗，你怎么会先离开呢？”这个问题石宇烆是脱口而出，------自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石宇烆不会放弃，他接着跟他谈未来，谈梦想，-------隐约之中，尤其是听了容寅初的过往之后，石宇烆觉得容寅初是那种心中有抱负的孩子。
  石宇烆跟容寅初说，他不应该放弃，现在环境变好了，他不再是一个人，不再是孤零零的，他身边有居委会，有乡政府，还有吴老师，有木老师，还有石宇烆等等，所有人都会尽力帮助他。
  石宇烆本指望会有哪怕一点点反应，可还是没有。
  十三
  几天来的劳累，石宇烆疲累不堪。
  这一夜，说着说着，石宇烆也困得不行，转头就趴在隔壁的床上睡着了。
  朦胧之中，石宇烆听到一声尖叫，霍地起身。
  顺着声音方向望去，门口是一脸惊恐的戚小云，倒先把石宇烆吓了一跳。
  十四
  或者是看到石宇烆已经醒来，戚小云胆子壮了一些，几大步冲进来，朝容寅初扑去。石宇烆猛地转头，却没看出半点异样。
  容寅初还是表情冰冷地睡着。
  十五
  石宇烆怕惊扰容寅初，拉着戚小云到外面。戚小云大急，指着容寅初道：“他......他......”石宇烆见她脸上满是惊恐之色，一股冷气也在背脊流窜。微微转身，容寅初却还是面无表情地安睡，连姿势似乎都没有变。
  十六
  平复一下心情，戚小云急道：“我方才......方才看到他的脸......”
  石宇烆奇道：“他的脸什么了？”说着还忍不住回头打量一眼容寅初。
  戚小云瞪着容寅初，一看再看，惊恐之色却半点不减，好像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十七
  声音微微颤抖着，戚小云费了好大劲才把方才的“惊险”经历说清楚。
  她说她一个人无聊，又半天没有石宇烆这边的动静，有些好奇，又想找石宇烆聊聊天，于是便起身过来，谁知一到门口，对面的窗口恰好射来一道强光，戚小云分明看见......分明看见，容寅初的脸是五颜六色的......
  十八
  石宇烆感觉全身的血也瞬间凝固一般。
  他不相信鬼神，可是在这样幽寂的深夜，又是从戚小云这样的少女的口中说出这么骇人听闻的故事......
  十九
  强自镇定心神，石宇烆的目光朝容寅初看去：还是洁白的被褥，还是一动不动的姿势，还是一成不变的冰脸......
  二十
  石宇烆不想，也不忍心问戚小云：是不是你看错了？
  他只是扶着戚小云靠在墙上，道：“你说的‘五颜六色’是什么意思？”
  戚小云瞪了他一眼，对这个问题还是十分不悦，不过还是道：“就是......就是......哎呀我也说不清，就是红红绿绿的......”
  这答案简直等于没答案！
  二十一
  戚小云对自己显然十分不满意，怪自己没办法一下子形容那一时间的感觉，又怪自己无法证明自己的“恐惧”来源。
  二十二
  石宇烆故作轻松地开解她，道：“别多想了，或者是外面什么光投影在被子上呢！”戚小云急道：“不是，绝对不是，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在他的脸上，你一起身，就不见了......”石宇烆笑道：“怎么我一起身就不见了，好像还怪我了！”
  戚小云急道：“你别打岔行不行？”
  石宇烆苦笑道：“好，那你说怎么办？”戚小云更急，她嗫嚅着道：“我......我......”忽然下定决心一般，抓着石宇烆的手臂道：“要不咱们看看......”说是看，瞟了一眼容寅初的脸，却实在没有勇气把余下的话说完。
  石宇烆心中微微叹口气，又听戚小云哆嗦的声音道：“你说他会不会是什么东西变......”石宇烆心中一紧，还是安慰她道：“别瞎想，世界上哪有什么......”不想再无谓的担心，石宇烆生生忍住了最后“鬼怪”两个字。
  见戚小云不放心，轻轻笑道：“要不在省城，或者京城找一两个大师......”没说完就见戚小云眼睛一亮，紧紧抓住石宇烆的手臂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被戚小云的气氛感染，石宇烆也有几分兴奋，道：“你想起什么来了？”戚小云兴奋地道：“他......他的脸好像是京戏的脸......脸谱！”
  二十三
  余光之中，忽然感觉容寅初的身子动了一下，石宇烆却没有进屋，拉着戚小云转到一边，迅速给杨阅打了个电话。微一沉吟，又给吴还夫妇和全大妈都打了电话。
  二十四
  远远便听到全大妈的抱怨：“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又道：“我这老婆子可比不得你们这样的小年轻！”杨阅苦笑一声赶紧迎上去。
  二十五
  听完戚小云的叙述，所有人都是匪夷所思的眼神。不过就像暗夜之中的一丝光明，石宇烆和杨阅说什么都不能放弃。
  二十六
  一到门口，石宇烆便对戚小云的话有了就成把握。
  他第一次见容寅初变了：脸上尽是张皇之色，一双眼睛似乎看着对面的墙，其实无时无刻不在盯着门口，身子也不再像平时一样直直躺着，而是缩成一团。
  二十七
  不由分说，石宇烆和吴还，还有全大妈通知到的两个男医生，一起朝容寅初扑去，在他没有跳下床前便牢牢摁住了他。
  二十八
  容寅初是真如一头蛮牛，四个大男人差点都摁他不住，同时鼻孔中嘿嘿喘着粗气，嘴里也嘶喝嘶喝地，似乎是想开口吼叫，最终却忍住了。
  二十九
  灯火通明。
  所有人一起动手吧病房掀了个底朝天。
  最后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戚小云从枕套中取出的一张面具，一张五彩缤纷的脸谱，------
  齐天大圣！
  三十
  所有人都怔住，不少人泄气。
  杨阅笑道：“小云，亏得你，这么隐秘的地方也能被你找到。”戚小云高兴道：“也不是，我想随手丢开的，谁知手指感觉有什么东西顶了一下，一看枕头是鼓鼓的......”
  三十一
  容寅初又安静地躺下，这回脸上全是泪水。
  不过是个玩具，戚小云十分不忍，犹豫着要不要还给他。
  杨阅和木惜秋却都认为该好好琢磨一下这齐天大圣脸谱有什么来历，容寅初为什么到了医院都随身带着，又为什么要到半夜才肯拿出来......
  三十一
  全大妈已经准备离开，本来就一肚子闷气，怪石宇烆打扰了她的睡眠，此时忽道：“这脸谱应该不是他的，我好像从来没有见到他带过！”
  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全大妈急着赶回去补觉，用她的话说-------我们老人家好好睡一觉有多难，一觉睡不好三天都没精神。
  三十二
  几个人聊了两个小时还是没有一点头绪。石宇烆说明天赶一天，他和杨阅分头去问；吴还和木惜秋也道既然有线索，他们也一起出动。
  定了方向，终于可以安心吃早餐。
  脸谱在吴愁和圆圆脸上来回轮替，两个小家伙好不高兴，嚷嚷着也要买一个。
  三十三
  石宇烆忽然道：“全大妈的话似乎有点道理，我想应该多问问这脸谱是谁的，或许......”戚小云忽地跳起来，道：“不是容寅初的，会不会是小若的？”
  三十四
  看到蓝晓若一脸泪水把脸谱紧紧捂在怀中那一刻，所有谜题都解开了，又似乎一切都重新打上了一个问号。
  三十五
  阳光柔柔地洒在蓝晓若身上，她的脸上都是光，她的脸上都是珍珠。
  如果泪珠可以穿成串，那么蓝晓若此时已经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她的确也是，不过她所有的财富好像就是那张齐天大圣脸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