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雪夜
作者:
策瑾 更新:2021-03-17 23:21 字数:3105
进入城郊的树林后,城市就和白茫茫的群山融为了一体,再难辨认。
长孙荀小心翼翼地扶着白翎,白翎艰难地从干草垛上爬起来。他左肩和左腿的箭伤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箭头依旧留在伤口里。长孙荀曾想将它们拔出来,被白翎制止了。白翎知道这种伤势只要拔掉箭头,立刻就会失血晕过去,他们现在谁都不能倒下。
冬日的清晨很是寂静,即使看不见阳光,天地间的一切都因为白雪而显得刺眼。白翎靠在一棵树下,他撑起一口气指挥着长孙荀去将昨夜的营火收拾干净。现在的白翎只能零碎地从口中挤出几个不成句的词语,片段式的话语十分难理解,不过长孙荀很聪明。
凭借着白翎零碎的话语,长孙荀用白雪将篝火掩埋起来。他又从树下的积雪堆里捧起干净的白雪洒在营火附近,把所有扎营的痕迹都掩盖了起来
“赶紧……城镇……卫都……”
“现在找城镇只怕要被百里家的杀手发现。”长孙荀从白翎断断续续的语句里推测出了他的意思,“你能撑到卫都吗?”
“不……”
“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我去镇上找大夫。”
白翎无力地点点头,接着将头偏向一边,昏睡了过去。
长孙荀费力地将白翎搬上马背,他现在只能祈祷白翎能够撑下去。自他们被杀手袭击以来,已经过了两日了。刚开始的时候白翎还能面前与他骑马狂奔,后来白翎的伤口开始溃烂了,白翎每况日下的伤势已经大大拖慢了他们前进的速度。
这一代离卫都并不远,若是能策马狂奔的话,一日之内就能进城。长孙荀考虑过抛弃白翎独自赶往卫都求援,但是他不能确定卫都里是否有百里家的杀手蹲守。他不想赌运气,就这几日的经历来看,运气并不在自己这边。
经历了那一夜的对峙,长孙荀知道自己面对战斗时的无能。
长孙荀这几日一直在做最坏的打算,他不想死。但是他时刻都能感受到身后的追兵,即便自己从没看见过追兵的踪影。他期待自己的父亲能顺利将消息送到,兴许卫虔会派出一支军队来寻找自己。他的脑海中无数次浮现过被援兵找到的场景,那些画面都不太真实。
前方的山腰上一座破屋,从残破的院墙以及丛生的杂草可以推断那里被废弃了。
长孙荀在院子里搜寻了一番,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院内的小屋已经破败不堪,两扇房门早已不知去向。屋内的地面有很多破洞,枯黄的杂草穿过破洞,高高地立在小屋里。
长孙荀把白翎放在屋内的一个角落里,又从屋子的另一个角落找到了几块破布。他拍了拍白翎的脸,没有任何回应。最后,把破布盖在白翎身上,尽可能在保证温暖的同时藏好白翎的身体。
天空又开始下雪了,雪花逐渐覆盖了他们的脚印。长孙荀站在屋外,看着小路连接的远方。他来到自己的马驹旁,靠在骏马健硕的脖子上。
“现在就剩你了。”长孙荀跨上马背,抚摸着柔顺的鬃毛,“驾……”
长孙荀随着马蹄声消失在了白雪纷飞的小路上,留下了饥寒交迫的白翎在破屋里缩成一团。他微弱地叹了口气,沉沉的睡去了。
梦境里,白翎见到了女人。他总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快活的时光,比起近来颠沛流离的生活,比起现在伤痛的折磨,梦境里女人的鼻息让他好受了许多。
白翎昏昏沉沉地感觉到伤口上的剧痛,他不愿醒来,他想继续停留在那些快活的梦境里。
“让他好生休息,避免长途跋涉。”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了,谢谢大夫。”这是长孙荀的声音。
“这是药方,”陌生的声音说,“无比尽快配齐让他服下。”
“好的。”长孙荀说,“这件事还请大夫保密。”
“为何……”
“这些钱,请大夫收下。”
“我明白了,我会保密的。”
“多谢了。”
白翎睁开双眼,看见眼前点着一堆篝火。火光下的小屋显得更加破败了,长孙荀盘坐在火堆的对面看着白翎。
“感觉如何?”长孙荀问。
“很不好。”白翎努力爬起身,缠绕在身上的绷带让他行动缓慢,“扰了我的美梦。”
“什么梦?”
“女人。”
“你的妻子?”
“不,一个风尘女子。”
白翎靠在角落的墙上,纷飞的大雪不时会飘进屋里。其中的一些会落进火堆,被火焰吞噬得无影无踪。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卫都?”白领问。
“大夫让你不要长途跋涉。”
“多久?”
“最快一日。”
“休息一会儿就出发。”
“你如果死在路上,我怎么向新君证明我说的?”长孙荀问道。
“我不会死的。”
“你怎么这么急着去卫都?”
“那个女人在卫都。”
“那也不能冒险,”长孙荀拒绝道,“你得好好地活着去向新君证明。”
火堆在二人中间摇曳着,照亮了白翎惨白的脸,也照亮了长孙荀阴沉的表情。寂静的夜里呼啸着大风,他们能隐隐听见远方传来整齐的步伐声。
白翎机警做起身,仔细听着。他看了看长孙荀,转过头望向屋外。院墙虽然残破,但是能够从院墙的缺口处看见远处的山谷,山谷中有一支军队正在前行。军队打着火把,如同在山谷中穿行的火龙。
“卫军?”长孙荀也从院墙的缝隙中看见了前行的大军。
“应该是,”白翎点点头,“从行军的方向上看,应该是去迎敌的。”
“我们现在赶过去,他们会派人护送我们吗?”
“当然不会。”白翎笑道,“这是去迎敌的部队,不可能随意分兵护送我们两个普通人的。再说了,你以为有人护送杀手就那我们没办法了吗?”
“那你的意思呢?”
“低调行事,悄悄赶到卫都。”白翎道,“以你和新君的关系,到了卫都以后我们就直接进宫。”
“那就这样吧……”
山谷的另一边,在军队的火把无法照亮的黑暗中,大片的树林正在摇晃、颤抖。卫虔与长孙荀看得很清楚,山腰上那些树枝的积雪被一一抖落,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疾驰而过。
靠近那片山脉的火把突然散开,二人能清楚地看见那些火把开始熄灭。那些红色的光点犹如被驱散了一般,从山脉的底部一直蔓延到了整支军队。夜空里回荡着嘶吼和惨叫,从光点的方向判断,卫军正在溃逃。
“看见了吗?”长孙荀问。
“嗯……”
“吴军的埋伏?”
“不……”
白翎看着那些溃散的军队,他在军队中待过,他知道那绝不是被人伏击了。这样的景象他曾经见过,那是一支行进中的敌国军队,同样是在夜里遭到了伏击。他所在的军队第二日前去查看战场,找到的只有破碎的尸体。
“那是什么?”长孙荀问。
“妖怪……”
“卫国境内有妖怪?”
“谁告诉你卫国境内没有妖怪了?”白翎问道。
“这个方向……”长孙荀听着夜空中的悲惨嘶吼,“火神应该从这里经过了啊,怎么还会有妖怪?”
“那只能说明他还没来。”
“他不会遇上什么事了吧……”
“我不知道。”白翎摇摇头,“把篝火灭了。”
“为什么?”
“这样会被妖怪发现的。”
长孙荀听后,立刻起身灭掉了篝火。替代温暖火焰的,是冬日里刺骨的寒风。破败的小屋无法遮风避雨,在这寒冷的冬夜里,这里犹如一个冰窟窿。
远方的惨叫和厮杀声逐渐消退了,雪夜又恢复了平静。
长孙荀来到白翎身边,与白翎挤在那块破布下面取暖。他不敢入睡,这是他生命中离妖怪最近的一次。他听过很多妖怪的传言,那些妖怪虐杀凡人的故事从未像现在这样令他胆寒。
他看着身旁沉沉睡去的白翎,他不知道白翎是因为什么能在这样的夜里睡去。被恐惧包裹的长孙荀不敢闭上双眼,他在漆黑的夜里努力辨认能看见的一切事物,希望能在妖怪出现时立刻做出反应。
长孙荀回忆着祭仙台断裂之前的卫国,一切都安静祥和,妖怪的传说只存在于老人吓唬小孩的故事里。他从未像今日一样怀念过去,他一直以为自己还很年轻,不必回望过去。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暗暗下定了决心。
他一定要让那毁掉卫国安宁的人付出代价,他要尽一切可能让卫国重新回归以往的安静祥和。他现在不再渴望那些让凡人富强的知识,他只希望能够有一位仙来到卫国,灭杀掉这些祸害凡人的畜生。
山谷下的血腥味随着冬日的寒风飘来,长孙荀闻着那浓厚的血腥味,更加不敢睡去。
寂静而凄冷的冬夜,长孙荀躲在白翎身旁瑟瑟发抖。他知道这不是因为寒冷,这是彻骨的恐惧。
白翎睡得很沉,他回到了之前的梦境,又见到了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