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第一场雪下了一夜，王城已然是一片素白。荷塘早已被冰封，冰面上覆盖着一层白雪，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小亭里的白雪刚被收拾干净，石桌上放着一个玉杯，里面装着冻成冰的晨露。石桌的一边放着火炉，火炉上的水壶冒着热腾腾的蒸汽。姬羡离与百里岐坐在石桌旁，百里岐正摆弄着桌上的茶具。
  “这是什么？”姬羡离看着玉杯问道。
  “晨露，”百里岐从茶罐中取出一些茶叶，放进茶壶中，“本来是为你准备的。”
  “为我？”
  “是啊，原本是要为你庆功的。”百里岐从火炉上取下水壶，将热水倒入茶壶，“谁知找到你时，你已经半死了。”
  “哦……”姬羡离看着百里岐手中的茶壶，继续道：“之后我会独自行动。”
  “为什么？”
  “你跟我一起太危险了。”
  百里岐将茶水倒入两个杯中，将其中一个递给姬羡离。她拿起自己的那杯，用长袖掩着面将其一饮而尽。她把茶杯放在桌上，一根手指轻轻抚摸着杯口。
  “是火神对你说了什么吗？”百里岐笑道。
  姬羡离举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他一言不发地顺着手背向百里岐看去。
  “我知道他是谁。”百里岐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他是我爷爷的弟弟，严格的说我该叫他一声叔公。”
  “你怎么知道的？”
  “我原本就不愿意接管家族。”百里岐轻轻地吹开杯里升起的蒸汽，“他毁了我家庙堂后，我一直在找除我之外的其他人选，我在查族谱的时候看到了他的画像。”
  “那你打算怎么做？”姬羡离饮下茶问道，“我可是你两位血亲的仇人。”
  “不怎么做。”百里岐起身为姬羡离新斟了一杯茶，“原本他就是自己脱离家族的，我与他没有任何感情。我连父亲的仇都没报，何况他呢？”
  “你真这么想？”
  “不然呢？”百里岐反问道，“就算他是我叔公，百里家的磨难也跟他脱不了干系。比起他想要留下百里家血脉的虚伪，你反倒真实多了。”
  “所以你仍想把自己牵涉到彼岸来，是吗？”
  “我只是对那边的事好奇，我并不会越界。你和火神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我能保护好自己。再说，他给你说这些话不就是想留下百里家的血脉吗？若是我有孩子，只怕他又是另外一套说辞了。”百里岐放下茶杯看着姬羡离，“这世上还没有我看得上的男人，包括你。”
  “你自行决定吧。”姬羡离笑了笑，“要是你越界了，我会不辞而别的。”
  “我当然知道。”
  一只游隼从冷清的天空中落下，消失在附近。不久后，一个下人拿着一块竹片走了进来，百里岐看了看竹片上的信息，让其退下。
  “看看吧，”百里岐将竹片递给姬羡离，“有什么想法？”
  “什么消息？”姬羡离接过竹片看了看，抬头向百里岐问道：“需要我去处理？”
  “不，”百里岐摇摇头，“现在麻烦的不是这个。”
  “知道的人太多了。”姬羡离叹了口气，将竹片递给百里岐。他眯起眼看着冰封的荷塘：“暗地里威胁你的人也不知是谁。”
  “是的。”百里岐将竹片扔进火炉，“长孙云我看可以处理，长孙荀也不是问题。但是问题的关键是那个领队，我如果动了他，你就必须时刻在我身边。”
  “这才是问题。”姬羡离说，“短时间内还好，若是将来有其他仙降临，那我们两人都凶多吉少。”
  “是啊……”百里岐看向远方，那时祭仙台原本矗立的地方，“你有把握找出那个人吗？”
  “没有。”姬羡离摇头道，“即便我身负雷神的仙力，也不代表什么都能做到。”
  “那……”百里岐纤细的手指轻轻摸了摸下巴，“如果放任那领队来王城，让他死在王城呢？”
  “你想让那人自己现身？”
  “当然。”
  “你不觉得很冒险吗？”姬羡离担心道，“如果对方真的能在我眼皮底下杀了你呢？”
  “以你现在的能耐，”百里岐笑笑，“可能吗？”
  “不太可能。”姬羡离一笑。
  “不太可能就够了。”
  百里岐唤来一个下人，让其取来笔墨和竹片，那人很快就回来了。百里岐在竹片上写下简短的几句话递给下人，并交代其以最快的速度送出去。
  百里岐轻轻用手背触碰了茶壶一下，茶已经凉了。她将茶壶中的茶叶和茶水统统倒掉，重新取出茶叶放进壶中。
  “说说你的小伙伴吧。”百里岐将热水倒入壶中，新鲜的茶香混着湿冷的空气扑鼻而来。
  “姜桓？”
  “没错。”百里岐点点头，“吴国的军队已经拿下长陵，姜桓准备遣兵偷袭吴都。”
  “这不像他的做法。”姬羡离皱着眉，“太冒险了。”
  “我推测他之所以急于求成，是想尽快为新君立下大功。”百里岐说，“这件事正好发生在你让我送信之后。”
  “火神的死讯？”
  “嗯，他似乎曲解我们的意思了。”
  姬羡离摇着头，正欲开口，却被突然闯入的掌柜打断，掌柜身后跟着一个少女。少女十分清瘦，脸上并没有太多血色。掌柜让少女留在门口，自己来到亭内向百里岐行礼禀报。
  “东家，这少女找你。”掌柜说。
  “找我？”百里岐侧过身，从掌柜身旁向少女看去，“你就这么随便带人来见我吗？”
  “不，”掌柜否认，悄悄看了一眼姬羡离，“她是姜桓丞相派来的，她说只见女公子和姬公子。”
  “哦？”百里岐又看了看少女“让她过来吧。”
  “是。”
  姬羡离看见掌柜与那少女交谈了一阵，少女就独自一人朝小亭走来。姬羡离看着少女的身影和逐渐清晰的面容，不由将其与记忆中的某人重合。
  “见过二位公子。”少女在亭外礼貌地行了礼，“我奉姜桓丞相的命令，来与二位公子接洽。”
  百里岐细细打量了一下少女，转脸看了一眼姬羡离。见姬羡离向自己耸了耸肩，百里岐摇着头对少女微笑道：“进来坐吧。”
  突然的盛情让少女有些犹豫，目光在姬羡离和百里岐间游离了一阵。最后才尴尬地坐在了靠外的石椅上。
  “我想他误解我的意思了。”百里岐微笑道，“我只是受人之托将消息送到，没别的意思。”
  少女坐得很正，她从桌角的空隙处看着百里岐的衣裙，那一身精致的白色长裙深深地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偶尔会悄悄看一眼百里岐的脸庞，然后立刻将目光收回，生怕被百里岐发现。
  “消息是我送的。”姬羡离插话道，“你应该记得我。”
  “我记得。”少女抬头看着姬羡离，“那一夜先生与姜大人很不愉快。”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姬羡离无奈地摇着头，“我只是想让他安心做他的丞相，不要插足彼岸的事情。这话也请你带给他。”
  “我知道了。”少女点点头道，“姜大人也有话带给二位。”
  “不必说了，”姬羡离抬起手打断道，“他让你带话完全是因为他一厢情愿地胡思乱想，我不想听。”
  “我……知道了。”少女本想说什么，却收了回去。姜桓曾交待她不要违背对方的意思，她不想让姜桓失望。
  “你叫什么名字？”百里岐看着少女，微笑着问道。
  “苏绫。”少女看着百里岐的眼睛，丝毫没有胆怯。
  “也请你帮我带句话给姜相。”百里岐饮下一杯茶，继续道：“我与他之间的恩怨虽然不可能一笔勾销，但是我不希望与他有冲突。如果他想要报复，那请他替岌岌可危的卫国想想。”
  “好的，我一定带到。”苏绫点头道。
  “谢谢，”百里岐微笑着，“我会让人送你回去的。”
  “多谢女公子好意，”苏绫起身向二人行了一礼，“姜大人交待我要低调行事。”
  百里岐与姬羡离看着少女走出了拱门，消失在转角处。百里岐摇了摇头，将热茶倒入姬羡离面前的杯中。她看着姬羡离望着拱门处的侧脸，不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姬羡离转过头来，看着百里岐问道。
  “怎么？喜欢上了？”
  “你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吗？”姬羡离又转过头，看着苏绫消失的方向。
  “姜妍，是吗？”百里岐自斟自饮，随着姬羡离的目光向外望去，“你清楚，姜妍已经死透了。”
  “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姜妍死的那一夜。”姬羡离说，“当时并没有在意，现在重新见面才发现她和姜妍很像。”
  “我看并不像。”百里岐摇头道，“这少女很普通。”
  “是吗？”
  “别忘了，我也见过姜妍。”百里岐道，“姜妍身上有一种悲凉的感觉。”
  “应该吧……”
  百里岐靠在身后的靠背上，看着荷塘冰面上的积雪。那些积雪很薄，从空隙处可以看见下面的冰块。一只从视野中横穿而过，向着远方的天空飞去，不久后便消失在了云层中。
  “吴卫大战，你觉得姜桓有胜算吗？”姬羡离问。
  “必败无疑。”
  “为何？”
  “你觉得小小一个吴国，真的能挑战卫国吗？”百里岐冷笑道，“祭仙台被毁，多少人盯着卫国呢。这次吴国敢攻卫国，肯定是有别的国家撑腰。”
  “你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吗？”
  “不需要消息。”百里岐摇头笑道，“等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