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鸦雀无声，除了姜桓，所有人都埋着头。
  卫虔扫视了朝堂上的众人，面色有些阴沉。他的手指焦躁地敲着扶手，安静的殿内清晰地传出阵阵“嗒嗒”声。
  “你们就没什么可说的吗？”卫虔问。
  朝堂上依旧雅雀，没人敢抬头直视卫虔。这些大臣中有很多是从早先的地方官员中提拔上来的，另一些则是卫虔与姜桓新晋提拔的。他们中大部分都没有朝堂决议的经验，每当这种时候都会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若是没有异议，那就按姜相的方略执行。”卫虔道。
  “君上，”一位前排的大臣站到大典中央，并手行礼道：“臣有异议。”
  “说。”
  “长陵一带原本就是吴国领土，何不将其归还吴国？”那位大臣挺起腰板，说得十分肯定：“现在我卫国刚逢大难，变法刚兴却还未见成效。府库虽有些陈年粮饷，却不一定撑得起这场大战。”
  “你是要寡人求和吗！？”卫虔怒道，“你这是卖国！”
  “君上，臣也不想。”那位大臣依旧并着手，他弯下腰，把头低道手臂下继续道：“现在我卫国国力有损，姜相的计策虽然高明，但谁知道战场上会不会有其他变数呢？吴国自从被我卫国打败以来，一直在厉兵秣马，图的就是收付失地。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变通一下？将吴国的失地卖给吴国，既避免了与其正面缨锋，也可以给变法留下更多时间，更能充实空虚的国库。何乐而不为呢？”
  “然后让所有君王都知道，我卫国的土地是可以随便变卖的，是吗！？”姜桓站在最前面，他侧着头从眼角看着那位大臣。
  “姜相所言差矣，”那位大臣抬起头，迎着姜桓的目光，“微臣也是在替卫国着想。”
  “嗬，”姜桓冷笑一声，挥了挥手道：“拿上来。”
  几个宦官捧着几张羊皮纸进了殿内，恭敬地递到了姜桓面前。姜桓看着那大臣脸上惊异的表情，抓起羊皮纸扔在了地上。
  “这是吴王给你的密信。”姜桓淡淡地说道，“今日从你小妾的床下搜出来的。”
  “姜桓，你这是诽谤！”
  “这里还有一份你给吴王的回信。”姜桓从怀中掏出另一张羊皮纸，扔在那大臣面前，“往来的信使现在已经被收押，信使全都招了。当然，你也可以说我伪造人证，那我们大可以比照字迹，看看这书信是不是出于你手。”
  “君上，”那大臣跪在地上，“替微臣做主啊！”
  “不必了。”卫虔看着跪在地上的大臣，一手撑着头靠在扶手上，“一般说这种话的人，都是可以坐实罪名的。”
  “君上！”那大臣嘶吼着。
  “姜相，”卫虔看向姜桓，“新法里，通敌当如何论处？”
  “禀君上，”姜桓并手行礼，“新法没有通敌罪，现在的情形，只一条叛国罪适用。”
  “该当如何？”
  “车裂。”
  “那就带下去吧，”卫虔对殿内的禁卫挥手道，“明日行刑。”
  几个壮硕的禁卫兵来到那位大臣身旁，那大臣并不配合，嘶叫着抓住地上砖缝。禁卫无奈，只得抓起大臣的脚将其脱向殿外。大臣的指甲死死扣住砖缝，终是在禁卫的拖拽下断裂，随后在地上留下了两道长长的血迹。
  随着嘶叫声的淡去，大殿内恢复了平静。一众大臣低着头看着地面，其中有几人悄悄回过头向殿外张望。
  “现在还有异议吗？”卫虔问。
  殿内依旧一片寂静，没人敢作声。
  “那就集结兵力，照姜相的方略办。”卫虔起身说道，“退朝。”
  姜桓跟着卫虔走在后宫的长廊上，御花园尚未重建，大部分景观依旧是一片废墟。卫虔满面愁容，朝堂上发生的事让他十分担忧。
  “姜相，”卫虔叹了口气，“朝上可还有人通敌？”
  “君上想知道？”姜桓问。
  “废话！”卫虔停下脚步，转过身瞪着姜桓，“你有理由不告诉我吗？”
  “禀君上，”姜桓行礼道，“真有。”
  “什么理由？”
  “维护新法。”姜桓答道，“若是我告诉君上朝上还有哪些人通敌，君上必回立刻将他们处死。这与新法不合。”
  “有什么不合？”卫虔怒道，“通敌重罪！依法严惩！”
  “新法并非建立在怀疑之上。”姜桓看着御花园的废墟，缓缓解释道：“新法讲求证据，若是不坐实罪名，便不能治罪。即便是君上怀疑，也不可治罪。”
  “为何？”
  “历代朝堂上，党争从不稀罕。”姜桓微笑着看向卫虔，“若是都不需要证据，那岂不是君王相信谁，谁就能随意治人罪名了吗？所以必须要有证据，如此一来可以避免因党争而冤枉良臣。”
  “你说的是没错，但如果因为没有证据，而泄露了机密，岂不是因法误国？”
  “君上不必担心。”姜桓说，“机密自应有专门的人负责，如此既不误国，也不误法。”
  “姜相早有打算？”
  “当然。”
  御花园里有一处完整的石桌，一旁的假山早已毁坏，石头散落在石桌周围。石桌四方的石椅只有一个完好无损，其余的已经不知去向。
  姜桓让卫虔坐在那完好的石椅上，自己从一旁的假山残骸中搬来一块放在石桌旁。他整理了一下朝服，拉起下摆坐在卫虔对面。
  卫虔看着姜桓搬来的石块愣愣出神，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石块，凝望着更遥远的地方。
  “君上有心事？”姜桓问。
  “这是我继位以来的第一战，”卫虔看着姜桓笑笑，“当然会有心事。”
  “不，”姜桓否认，“君上并非担心此战。依我看，君上对此战信心十足。”
  “瞒不过你……”卫虔叹了口气，“我很思念父亲。”
  卫虔扫视着破败的御花园，有时会盯着某个地方一动不动。过了一段时间他会转移目光，然后在另一个地方停留。姜桓看了卫虔很久，直到卫虔将御花园的每一个角落都扫视了一边，卫虔才将目光重新放在姜桓身上。
  “虽然姜相并不赞同世人一味地信仰仙，”卫虔道，“但是我个人去从未对仙有过一丝厌恶。卫国能有今日，全是因为这些年有仙庇佑，除尽了卫国的妖怪，才让卫国得以在这乱世休养生息。”
  “臣明白。”姜桓道，“但是臣依旧相信，尘世间并不需要仙。”
  “姜相有姜相的理由，我并不反对姜相的想法。”卫虔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想，那黑衣人毁掉祭仙台，是因为什么因果？”
  “除了他，恐怕没人知道吧……”
  “是啊……”卫虔望向王城的中央，那是祭仙台原本矗立的地方，“但是不论出于什么理由，我都不能原谅他的行径。冒然袭击仙典，让我卫国满朝文武为祭仙台陪葬。甚至是我的父亲……”
  “君上恨他吗？”姜桓谨慎地试探道。
  “那是必然的。”卫虔肯定道，“若不是因为他，卫国怎会被一个小小的吴国长驱直入、攻城略地？又怎会在即将一统天下之时沦落至朝野无人、府库空虚？我又怎会被迫继承君位，收拾这等烂摊子？若是没有他，父王不会死，兄长也……”
  “臣知道君上怨我。”姜桓看着卫虔的双眼，“但是臣并不后悔。”
  “姜相做了正确的事……”卫虔叹息着，“不论是因为姜相的姐姐，还是因为卫国的将来，只有兄长死了，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若是将来，”姜桓微笑着，“君上不需要臣了，大可为兄长复仇。”
  卫虔看着姜桓的笑容，那笑容隐藏了很多东西，他无法看穿。但是他知道姜桓的这句话是真的，话中的意思他很清楚。
  “姜相为何那么想让凡人自力更生呢？”卫虔问道。
  “之前我们不是说过了吗？”
  “只怕那不是全部吧，”卫虔盯着姜桓的双眼，“这里面难道就没有私怨吗？”
  “当然有。”姜桓笑起来，“君上愿意接纳我的变法，不也是因为私怨吗？”
  “此话怎讲？”
  “因为那个黑衣人。”姜桓望着远方的天空，“他让君上明白了只要世上还有仙，凡人永远是仙眼中的蝼蚁。君上高傲，自然是不愿意臣服于任何人的，更何况君上野心勃勃，想要一统天下。所以即使我做了让君上愤恨的事，君上依旧会用我变法，因为君上不想依靠仙。”
  “姜相，”卫虔面露不善，“你这样的想法很危险。”
  “臣知道。”姜桓笑道，“臣今后不会再挑起让君上不悦的事端，我们君臣二人只需坚定初心，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即可。”
  “寡人希望如此。”
  “臣也希望如此。”
  远方的天空上不再有鹰盘旋，雪花随着一阵大风如期而至。漫天飞雪自阴沉的天空飘落，慢慢为王城裹上银装。
  王城外的小路上，一辆马车悠闲地向王城驶来。马车后跟着整齐的护卫，车前的两人骑着骏马，衣襟上绣着百里家的家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