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桓放下笔来到屋外，他命人将屋内的竹简全部带走，那些是最后一批法令。
  他站在书房外的梅花树下，往年的这个时候，丞相总会邀请他来与一些熟悉的大臣们一同赏花。也许是为了让姜桓与大臣们熟络以便将来辅佐长孙荀，也许是为了让姜桓在赏花时给出一些对他们有用的见解。
  姜桓不想知道其中的理由，不论如何丞相已经死了。现在卫国的大权掌握在他手上，他能做的远比以往任何能臣都多。
  少女听见姜桓的声音，放下手中的药材，从隔壁的小院赶来。她将之前的名字舍弃了，为自己起名苏绫。
  “大人，结束了？”苏绫问。
  “嗯，”姜桓点头，“最近除了例行的早朝，不会再有额外的工作了。”
  “大人不管新法实施的情况吗？”
  “没有必要。”姜桓领着少女来到小院坐下，他拿起苏绫之前正在对照的药材，笑着说道：“新法实施如果没有遇到问题，那我就不需出面。”
  “为什么？”苏绫问，“提前避免问题不是更好吗？”
  “那是人治。”姜桓说，“律法只惩罚罪人，不会对可能的犯罪施以惩戒。那样是以人的意志决定律法，而不是以律法框定人的意志。”
  “大人说的，很是深奥呢。”
  “你若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不了。”苏绫拒绝道，“我只想习好药学，治病救人即可。”
  “是吗？”姜桓笑着问，“就不想学学救国之道？”
  “我又入不了朝堂，学来何用？”
  “这可说不准……”
  姜桓拿起桌上的一卷竹简，那是苏绫正在看的一本医书。竹简上没有什么文字，基本上都是一些药草的图鉴。
  “这医书太粗浅了吧……”姜桓说，“你学到的东西已经远超这本书了。”
  “我知道……”苏绫低下头，“只是我不识字，大人的医书我都看不懂……”
  “这……”姜桓愣了愣，将竹简卷好放在一旁。他扭开头看着园林里的假山，不敢直视苏绫：“抱歉，我没想到这些，我直接将那些医书给你，也是为难你了。”
  “哪里，”苏绫否认，“大人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教我识字。”
  “我会教你的。现在新法成型，除朝会之外别无他事。”姜桓看着苏绫，“就从明日开始吧。”
  “这样……好吗？”
  “有何不好？”姜桓笑笑，“开府丞相教你识字，不够格吗？”
  “没有没有，”苏绫连连否认，“够，当然够……”
  “那就定了。”
  “谢谢大人……”
  姜桓将自己的双臂舒展开，连日伏案立法让他的双肩十分疼痛。他近来一直沉浸于工作，试图忘记之前发生的很多事情。
  但是此刻随着自己放松下来，回忆的画面又开始不断闪过眼前。他很想知道现在姬羡离的情况，他不确定姬羡离在毁掉祭仙台后是生是死。那日火神匆匆离去时曾说了噬妖翁这个名字，似乎和姬羡离有关。
  他很想去查查噬妖翁和姬羡离有什么关系，但他脱不开身。身边没有任何值得信任的亲信，他不可能派苏绫去冒险。
  最近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该接受卫虔的邀请做开府丞相了，自己身边没有任何势力，虽然现在卫国朝堂洗牌，但面对党争他总是力不从心。
  “大人，您在想什么？”苏绫问。
  “没什么……”姜桓看着少女否认道。
  自从随姜桓搬入相府后，苏绫在下人的打理下已经不像之前那般病态了。长发开始有了光泽，被下人整齐地梳理好，再配上精致的头饰，有种难言的气质。
  “我还没问你呢，”姜桓说，“你没有去打听你的父亲吗？”
  “没有。”苏绫摇头，“没有打听的意义。”
  “我倒是得到过一些消息。你……”
  “不了，”苏绫打断姜桓，“不需要告诉我。”
  “我懂了。”
  长廊上有个下人匆匆进了园林，他将一张精致的锦布递给姜桓，上面绑着漂亮的白色丝线。姜桓认得这丝线绑起的锦布，和百里岐第一次送信给他时用的锦布一样。
  “送信的人呢？”姜桓接过锦布问道。
  “禀丞相，没有人送信。”下人答道，“这是被箭射到相府门上的。”
  “哼，是她的作风。”姜桓说道，“下去吧。”
  “诺。”
  姜桓知道百里岐不会无故送信，既然送来了，那一定是很重要的消息。他扯开锦布上的白色丝线，将锦布展开。上面只写了三个字：“火神薨。”
  姜桓急忙将锦布揉成一团，他抬头看了一眼苏绫，确认苏绫没有看到上面的内容。片刻后他才想起，苏绫并不识字。
  他立刻就明白了百里岐送信来的目的。火神之死肯定和姬羡离有关，送信来的却是百里岐，这就证明了百里岐与姬羡离在一起。而知道自己与姬羡离有联系的人，除了苏绫就只剩下那个领队，而领队在百里岐手里。
  “是威胁，还是和解呢？”姜桓自语道。
  “怎么了？大人？”苏绫问道。
  “被人抓到把柄了……”
  “朝上的人吗？”
  “不，更严重。”姜桓将锦布塞进怀里，“弄不好卫国会被亡国也说不定……”
  “有这么严重吗？”
  姜桓点点头，起身朝着长廊走去：“你在府上待着，不要随意走动。”
  “我知道了。”
  姜桓带着几个护卫离开了相府。他很犹豫，不知道究竟应该找卫虔还是去找百里岐。若是找百里岐，那自己定会被她绑上贼船，不论是祭仙台毁还是火神之死，都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若是找卫虔，自己除了陈述真相外，什么都做不了。何况祭仙台被毁一事，自己是知道一些线索的。卫虔若是追究起来，不但变法继续无望，自己还会有杀身之祸。
  “备马，随我入宫。”姜桓突然停下脚步，对身后的护卫道：“最快的速度。”
  “丞相，”领头的护卫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就在此处等我们牵马来吗？”
  “哪来这么多讲究？”姜桓一边向王宫的方向走去，一边回头说道：“你们去牵马，我在路上等你们。”
  “诺。”
  姜桓明白，自己已经被百里岐抓在手里了。现在他只能告诉卫虔火神死去的消息，根据卫虔对仙的看法来决定是否告诉卫虔真相。而另一边的百里岐，碍于身份，他只能让苏绫前去沟通了。
  护卫牵马的速度比姜桓想得要快很多，一行人骑马狂奔于闹市，引起了不小的骚乱。自祭仙台事件以来，王城已经很久没有这般骚乱了。
  姜桓骑着马穿过了护城河，禁卫并没有阻拦。宫墙内的废墟已经被清理干净，新建的寒酸正殿透着一股悲凉的气息。姜桓没有下马，骑着马闯过了几处门卡后，来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的大门敞开着，卫虔坐在里面的几案后看见了匆匆下马的姜桓。他站起身来到御书房门口，将急忙赶来的姜桓拉进了书房。
  “丞相来得真及时。”卫虔道。
  “君上，臣有事禀报。”
  姜桓没来得及施礼，被卫虔拉着手来到了书房深处。书房深处的墙上挂着一张地图，地图上有几个显眼的标注，姜桓看着那几个标注，突然明白了卫虔的意思。他暂时将火神的消息压到了心底，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知道。”卫虔指着地图，“吴国拿下了长陵，正在长驱直入。”
  “是，微臣刚得到消息。”姜桓盯着地图，避开卫虔的目光，“有多少人？”
  “三万。”
  “麻烦了……”
  “是啊。”卫虔道，“虽然我卫国有二十万大军，但是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集结。就算集结三万人，赶到长陵的时候也来不及了。”
  “现在不能让军队赶过去。”姜桓道，“敌军刚刚拿下长陵，士气正盛。匆匆集结的军队就算去了，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丞相有什么想法？”
  姜桓微笑着来到地图前，指着地图上吴国的中央。他心中升起一阵侥幸，若是这一战胜了，自己便有了和卫虔交涉的资本。
  “集结军队，攻吴都。”
  “这……”卫虔看着姜桓指的方向，一时语塞。
  “吴国在东面，紧靠大海。”姜桓解释道，“他们没有战略纵深，但是我卫国有。我们只需将吴军进攻沿途的城市拱手让出，保留军队绕开吴军，攻下吴都便是我卫国大胜。”
  “是不是太冒险了？”
  “不，”姜桓否认，“现在我们需要冒险。祭仙台被毁，卫国又在变法。多少人盯着卫国呢？若是不杀鸡儆猴，只怕战祸会源源不断，到时候我卫国即使变法成功了，也会元气大伤。”
  “此战，丞相有几成胜算？”
  “君上，何须在乎胜算呢？”姜桓道，“此战若是成了，我卫国就一举灭了吴国，让天下人知道我卫国实力尚在。就算不成，进攻卫国的吴军也会因为吴都被攻击而退回吴国。那也可以解我卫国之危。”
  “听丞相的。”
  “谢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