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荀与白翎进了城，这是他们几日来第一次见到城市。
  护城河后是一段新建的城墙，新旧砖块间的泥土还有些湿润。城门的盘查并不严格，只有两个士兵站在门口，他们偶尔会拦下一两人盘问，却从没有仔细盘查。
  进城的人很多，长孙荀与白翎牵着马走在人群中。白翎不再将伤臂挂在脖子上，虽然伤口还在疼，不过左臂已经可以做一些简单的事情了，例如牵马。
  “我们和火神分开几天了？”长孙荀问。
  “四五天了吧，”白翎跟着人群挪动了几步，“怎么了？”
  “我有些担心。”
  “你担心有用吗？”白翎笑笑，“再说了，他和我们约定的是在王城汇合，你现在就开始担心，那我岂不是得听你一路抱怨道王城？”
  “也是……”
  “我们现在有其他事需要担心。”
  “什么？”
  “我们被跟踪了。”白翎低着嗓子说道，“不要回头，免得被发现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长孙荀抬头看着前面，尽可能保持冷静，“你怎么一开始没告诉我？”
  “昨天发现的。”白翎说，“那时候还不确定是不是跟踪我们。”
  “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
  “你猜。”白翎笑道。
  “百里家……”
  “八成是的。”
  守卫没有盘查二人，他们在城门的转角处快速攀上马背，疾驰而去。他们选择了偏僻的小巷，避免在大街上狂奔引起骚乱。他们不得不在一座废弃的小院外下了马，因为白翎的马已经脱力了。
  “我们需要换一匹马了。”白翎看着自己的小驹，“以后要是需要逃跑，我肯定会被这马害死的。”
  “先想办法摆脱追兵吧。”
  “摆脱得了吗？”白翎冷笑道，“那可是百里家的追兵，就算今天逃脱了，还会在其他地方遇上其他追兵。”
  “如果我们一直走小路呢？”
  “你想得美！”白翎吼道，“我们是昨日上了官道才被跟踪的。我估计他们肯定是来杀我们的，碍于你的身份才不敢立刻动手。要是上了小路，我们俩立刻横尸当场。”
  “如果在城里待着呢？”
  “你这小屁孩，别人不会下毒啊？”
  “那怎么办？”
  “不知道。”
  一个中年人从对面小院的院墙上探出脑袋看着他们，那人小心谨慎，只是瞥了一眼二人就立刻缩了回去。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那人再次探出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
  “荀儿？”那中年人唤道。
  长孙荀听见那人的呼唤，转过头直直地看着那人：“父亲……”
  “赶快进来。”
  那人说完便退了回去，小院里传出一阵奇怪的声响，似乎是在搬着什么东西。直到牵马站在门前的二人已经失去耐心时，小院的门才缓缓打开。院内有一颗枯树和一口古井，门的两旁堆着很多箱子，院墙上搭着一个竹梯。
  他们把马绑在院内的枯树上，中年人带着他们从屋内的灶台进了一条地道，他们穿过狭窄的地道，最终来到了枯井的下方。
  “父亲，你怎么会在这？”长孙荀在狭窄的空间里扫视了一阵，“还躲在这种地方……”
  “我听说仙典上出事了，是真的吗？”中年人问道。
  “是真的，”长孙荀点点头，“爷爷和叔父都死了。”
  “那……现在卫国怎样了？”
  “父亲您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中年人摇摇头，“我听说仙典上出了事，就逃到这个我提前准备的藏身处了。这么大的事，卫国朝野肯定会被众仙斩尽杀绝的。”
  “呃……”
  “怎么了？”中年人问。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父亲的预料……”
  “啊？”
  小院的四周十分安静，这是城里最偏僻的地方。两匹马在院内悠闲地咀嚼着马草，每当井下传出中年人的惊呼时，两匹马都会抬头朝枯井看去。等到井里没了声响，它们才会埋头继续咀嚼。
  “也就是说，现在卫虔听了那个姜桓的话，正在变法？”中年人问。
  “没错。”长孙荀点点头，“而且新法的各个条令都与祭仙相悖，所以很有可能这是一次全面的夺权。”
  “你们俩，是要和他们斗吗？”
  “是的。”
  “你这不胡闹嘛！”中年人骂道，“就凭你们两个，那可是能毁掉祭仙台的人！”
  “不知我们俩。”一旁的白翎出声道，“火神也会和我们一起。”
  “那也是胡闹！”中年人骂道，“别人对付不了火神，还对付不了你们？”
  “父亲……”长孙荀出声道，“整个卫国……那时爷爷一辈子的心血啊……”
  “什么心血？”中年人反驳，“人都死了，为长孙家留后才是正道！”
  “你这是懦弱！”长孙荀站起身，瞪着双眼怒视中年人。他冲上前去抓住中年人的衣领，另一只手已经握拳举在空中：“母亲就是被你的懦弱逼死的！”
  “住口！”中年人挣开长孙荀的手，将他推倒在地，“你再提此事，我就让长孙家绝后！”
  白翎上前扶起长孙荀，他用右手厚重的手掌捏着长孙荀的后颈，将长孙荀按回之前坐的地方。他没有对中年人说什么，只是蹲在长孙荀身旁替他拍去身上的灰尘。
  “你小子不是挺聪明吗？”白翎悄声道，“我们要是被赶出去了，你能保证自己能活着到王城吗？”
  长孙荀叹了口气，扶着额头靠在身后的泥墙上。他不想再与中年人争辩，事实证明争辩无用，他需要整理一下思绪，他还有很多问题没想明白。
  “父亲，”长孙荀开口道，“我们现在遇上了一些麻烦。”
  “什么麻烦？”
  “我们似乎被百里家的人盯上了，”长孙荀坐正身子，抬头看着中年人，“应该是派来杀我们二人的。”
  “什么？”中年人高声质问，“你这是想把我一起害死吗？赶紧离开！”
  “我们如果离开了，父亲您就危险了。”
  “我能有什么危险？”
  “若是杀手看见我们从这个小院出去，他们肯定回来仔细搜查的。”长孙荀说，“所以我们如果现在离开，他们肯定会找上门来的。”
  “你……”中年人指着长孙荀的手不住地颤抖，不知识因为愤怒还是恐惧，“你这个不孝子！”
  “但是我又办法解此死局。”长孙荀道，“还能让长孙家重新兴盛。”
  “你能有什么办法？”
  “由父亲您去给君上送信。”
  “你是让我出去送死吗？”
  中年人几步冲到长孙荀面前，举起手掌就向长孙荀的脸上扇来。白翎眼疾手快将中年人的手拦在半空，握着中年人的手腕，挡在了二人中间。
  “大人消消气，”白翎道，“听他说完。”
  “现在他们只知道我和这位白翎先生掌握了关键的线索，”长孙荀没等中年人开口，继续说道：“所以他们追杀的人是我们，而不是父亲。”
  “所以呢？”中年人问。
  “若是父亲出面去送信的话，首先不会有生命危险。”长孙荀说，“况且君上也一定会相信父亲所言。如果事成，我们长孙家就成了推翻逆贼的功臣，兴盛自然不在话下。”
  “有些道理，”中年人点头道，“容我思考片刻……”
  中年人转身钻进暗道，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长孙荀看着中年人离开，片刻后突然站起身对着井口喊道：“父亲，别骑马，杀手认得！”
  “知道了。”
  院里一阵骚动后，重新恢复了宁静。
  光线穿过井口，照在长孙荀与白翎之间。光线中悬浮着很多灰尘，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沉到地上。
  “他会去吗？”白翎问。
  “应该会吧……”长孙荀从井口往外望着，“谁知道呢……”
  “你和你父亲，”白翎看着长孙荀，谨慎地说着：“一点也不像。”
  “我是爷爷带大的。”长孙荀靠在泥墙上，用手臂遮住了双眼，“我爷爷说，父亲和叔父因为爷爷公务繁忙，自小没人管教。据我爷爷说，一直到我出生他都没有管教过这两个儿子。”
  “所以老丞相向培养你，是吗？”
  “应该是吧……但是他已经不在了。”
  “你已经很优秀了。”白翎说，“只是很多时候会很孩子气。”
  “我知道……”
  枯井内十分狭窄，小小的空间内一旦安静下来就会让人感到难受。白翎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他知道长孙荀想要静静，但是他更讨厌被寂静吞噬的感觉。
  “能和我说说你母亲的事吗？”白翎问。
  “这是我的家事。”长孙荀的语气有些不善，“轮不到你来管。”
  “也是……”
  “我现在很累了。”长孙荀将手臂放下，斜眼看着白翎，“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可能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是可能？”
  “因为我不了解你。”长孙荀重新用手臂遮住双眼，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以后如果我们需要了解彼此的过去，我会告诉你的。”
  “嗬……”白翎笑笑，“你不会想知道我的过去的。”
  “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