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低矮的植被向平原望去，可以看见聚集在一起的秃鹫。它们聚集在一起争抢着某种动物的尸体，张开的黑色翅膀挡住了死尸的形状，无法辨别是什么东西死了。
  火神靠在一截断掉的树桩上，周围被灌木包围，可以很好的挡住他的身影。
  从他逃离猎庄至今已经两天了，他的右手已经没有知觉很久了。他用一根布条缠在右肩上止血，整条手臂无力地垂在身边的地上。他不敢冒险在空中飞行，那样太惹眼了，很容易被发现。
  他靠在树桩上，迎着飘雪望着天空。即使是这般寒冷的冬日，依旧有觅食的秃鹫盘旋在他的上方。他能够应付那些试图袭击自己的猛禽，但是他现在没法应付妖怪。
  自从祭仙台断了以后，妖怪越来越多了。火神知道灵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变成妖怪，他推测这是因为祭仙台断了，那些原本隐藏起来的妖怪没有顾虑了。
  他的目光无法清晰地望穿雪花，并不是因为风雪太大，而是自己的目光开始涣散了。他需要休息，他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
  自早上醒来开始，他就一直在回想自己昨夜的梦，那是二十年前自己继承火神之位的事情。
  天上的诸多仙里，只有雷神殿是以杀戮选拔继任者的。他记得自己在火神选拔上当着众仙击败对手时的情景，没人在真心为他喝彩。没人想让火神换代，先代火神太优秀了。
  聚集在一起的秃鹫突然扑着翅膀飞向高空，一只巨大的猛禽从云层中冲出。那猛禽抓住一只秃鹫将其一口吞下，随后扑扇着翅膀落在那具死尸旁。它用巨大的喙衔起死尸，一口吞进肚中，那死尸对它来说太小了。
  火神看着猛禽，屏住了呼吸。他知道那是妖，他想尽可能隐藏自己的气息，他不确定自己现在的情况能否与之一战。他想过逃走，但是他很怀疑自己能否飞得比那妖怪更快。
  那妖怪张开翅膀，梳理着翅膀下的羽毛。它望着天空上盘旋的猛禽抖了抖身上的羽毛，那些秃鹫对它来说太小了。它盯着那些秃鹫盘旋的方向，低下头望着火神藏身的灌木。
  火神与妖怪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他叹了口气，火焰开始在手掌中凝聚。
  “轰隆——”
  响彻天际的雷鸣如同在天际奔流的行军，金色的闪电自高空坠向那妖怪。妖怪的头颅应声落地，姬羡离握着雷刃向火神走去。
  “找到你了。”姬羡离笑着。
  “嗯，你找到我了。”火神叹息道。
  姬羡离穿过围绕火神的灌木，他看着火神重伤的手臂笑笑。他将手上的雷刃散去，跃起身坐在火神身后的树桩上。
  “怎么不逃了？”姬羡离弯下腰，拍了拍火神的头，“你就这点能耐吗？”
  “现在的我，也就这点能耐了。”
  “因为受伤了？”
  “因为我要换代了。”
  火神转过身，抬头看着姬羡离。他早已将手中凝聚的火焰散去，他不想再战斗了。
  “是吗……”姬羡离说，“可以和我说说吗？”
  “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可以。”
  火神深深吸了口气，靠在木桩上望穿了前方的平原。平原的尽头是一条平整的地平线，这附近十分空旷，没有高峰群山，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原。
  “你为何要弑仙？”火神问。
  “十年前，我在不周山下失去了一切。”姬羡离说，“那时我想把一切夺回来，于是上了不周山。”
  “失去的东西，能夺回来吗？”火神摇头笑笑。
  “夺不回来，但是可以战斗。”姬羡离望着天空道，“与那些夺走自己东西的事物战斗，与自己的绝望战斗。”
  “噬妖翁教你的？”
  “不错。”姬羡离斜眼看着火神，轻轻点了点头。
  姬羡离看着落下的雪花竹简堆积在火神身上，他微微低下头，一阵微风将四周的落雪驱散。
  “十年前的那一战，”火神看着被微风卷走的雪花，“不是现在的任何一位仙做的。”
  “我知道，雷神死前说过了。”
  “那你为何还要和仙战斗？”火神疑惑，“你得到了雷神的仙力，应该去追查十年前的事，而不是继续跟仙作对。”
  “错的是那两位仙吗？”姬羡离问，“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仙，那么类似的事情就不会再发生了。”
  “如果世上没了仙，谁来除妖呢？”
  “谁知道呢，总会有人做的。”姬羡离耸耸肩，“我的老师不就能做到吗？”
  “这不一样，他是特例。”
  “他也是凡人。”
  成群的秃鹫围着那具妖怪的尸体盘旋落下，它们扯开妖怪巨大的羽毛，撕扯尸体上坚硬的皮肤。两只秃鹫扑着翅膀打了起来，发出阵阵嘶哑的叫声。
  “可以和我说说换代的事情了吗？”姬羡离望着那群秃鹫，笑着继续道：“我已经回答过你的问题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火神说。
  “问吧。”
  “你为什么能压制住仙力？”灌木遮住了火神的实现，他只能听见秃鹫的嘶哑的叫声。他扭头看着姬羡离的侧脸，继续道：“能告诉我吗？”
  姬羡离转过脸，迎着火神的目光笑着：“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呢？”
  “这是实话吗？”火神问。
  “当然。”姬羡离笑道，“你现在打不过我，也逃不掉。我需要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所以我不会骗你。”
  “有道理。”火神点点头，“那能把手给我吗？”
  姬羡离撇撇嘴，将左手伸到火神面前。他将右手藏在树桩的另一边，悄悄在右手上凝聚着雷刃。
  火神伸出左手抓住姬羡离的手，他能感觉到握住手的同时自己身体里的仙力再次停滞。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将要换代，还是因为姬羡离有什么特殊的力量。他放开姬羡离的手，将放松的身体靠在木桩上。
  “我明白了。”火神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你真的能压制住仙力。”
  “嚯？”姬羡离笑笑，将右手的雷刃散去，“所以雷神死得这么容易？”
  “也许吧……”
  “还有其他问题吗？”姬羡离问。
  “没有了。”火神摇摇头，“我现在开始回答你的问题。”
  “我听着呢。”
  火神看向平原的尽头，那边的乌云开始汇聚，低沉的乌云下可以看见骇人的风雪。风雪跟随着乌云慢慢向平原靠过来，渐渐将平原的尽头淹没。
  “每位仙都会换代。”火神说，“所有登上了不周山，成功走过了仙路的人都会被某一位仙收入门下。到了即将换代的时候，新的仙会从门下的弟子当中选出。”
  “而杀了仙就能继承仙力。对吗？”
  “不。”火神摇头，“你能夺取雷神的仙力只是巧合。雷神一脉每一代都是通过门内厮杀选出新仙，这一任雷神换代后，雷神门下已经没有弟子了。”
  “所以我杀了你，也无法夺走你的仙力。”
  “当然。”火神肯定道，“现在你杀任何一位仙，都无法夺取仙力。”
  “嗬，这可不一定。”姬羡离笑道，“我若是把一位仙门下的弟子杀光了呢？”
  “你想得太容易了。”火神笑笑，“除了我们这些普通的仙，仙界还有很多更加古老的仙。他们是不会换代的存在，你若是敢踏上仙界，他们会立刻将你诛杀。”
  “踏上仙界……是吗？”姬羡离笑道，“也就是说，他们无法来到凡间，对吗？”
  “他们可以。”火神否认，“只是他们从不理会此岸的事罢了。他们的存在是为了维护彼岸的稳定，若不是威胁到整个仙界的大事，他们是不会出面的。”
  风雪来了，那群秃鹫扇着翅膀离去。巨大的尸体很快就被大雪覆盖，尸体在平原上高高隆起，被冰封在原地。
  “到此为止了。”姬羡离跳下树桩，挥手将二人附近的风雪驱散，“你想怎么死？”
  “干净利落。”火神合上眼，将头倚在树桩上，“来吧。”
  “好。”
  姬羡离举起右手，随着隆隆作响的雷鸣，雷刃再次出现。他用雷刃指着火神的咽喉，另一只手扶着树桩，做好了准备。
  “有什么遗言吗？”姬羡离问。
  “百里家的小丫头……”火神睁开眼，看着姬羡离，“和你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姬羡离说，“她总缠着我。”
  “是吗……”火神重新将双眼合上，“别把她牵涉到彼岸来。”
  “你怎么关心起她来了？”
  “她的父亲……”火神闭着眼，“当年毁掉百里家祠堂时，我曾经见到过。我一时心软没有在他变成妖怪前杀了他，百里家才发生了这么多事。”
  “你内疚吗？”
  “嗯。”
  “所以你想让我远离她？”
  “对。”火神说，“你跟你的老师一样不计后果，你想做的事情会让很多人因你而死。其他人我不管，至少别把她牵扯进来。”
  “你为什么对她这么上心？”
  “因为我登上不周山前……”火神微笑着，“也姓百里。”
  “我懂了。”姬羡离点点头，“我不能保证她一定不会越界，但是我会尽力阻止她的。若是她自己越界了，我也会尽力保护她的。”
  “谢谢。”
  雷刃贯穿了火神的咽喉，插进了火神身后的树桩。火神的身体与树桩一同炸裂，红光亮起，将碎裂的木屑引燃，随后直冲天际，消失在了乌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