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冬日临近，高山上的风雪会比以往更大。白雪逐渐盖住群山高处，不再融化。每一次降雪都会将更多地方铺成白色，等到冬日来临时，群山就会被染上纯净的白色。
  百里岐依旧一身白衣，她坐在高阁下的小亭内，正读着手上的竹简。一些下人不断从猎庄角落的高台送来新的竹简，又从百里岐面前的石桌上取过批阅过的竹简离去。他们从不敢在百里岐面前弄出声响，那样会受到惩罚。
  透过漫天飞舞的雪花，可以看见天空中密布的乌云。天空一直都阴沉沉的，开春之前会一直这样。猎庄离乌云很近，几乎伸手就能触到。隆隆的声响自远方传来，百里岐放下手中的竹简回头望去。
  一道金色的闪电沿着乌云底端快速奔来，在猎庄上空停顿了片刻，直直地坠在了猎庄的广场上。姬羡离从闪电中走了出来，他踩着被电得焦黑的地面来到了小亭。他冲百里岐笑笑，坐在了百里岐身旁。
  “今日战果如何？”百里岐托起腮看着姬羡离，“你最近花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附近没什么妖怪了。”姬羡离望着远处的群山，“再继续找只怕一日时间回不来了。”
  “你可以不回来的。”
  “我知道。”
  百里岐转过身，朝下人们挥了挥手。几个婢女恭敬地来到亭内，将石桌上的竹简统统搬走。离开时都悄悄地看着姬羡离，都被百里岐瞪了回去。
  百里岐看着婢女们穿梭在雪花中的背影，回头看着姬羡离。姬羡离的黑袍干净整洁，没了以前风尘仆仆的样子。她顺着姬羡离的目光看向远处的群山，不由叹了口气。
  “怎么了？”姬羡离问。
  “没什么，家族事务。”
  “你找了个最没说服力的借口。”姬羡离回过头看着百里岐，“这世上能难倒你的事不多，家族事务绝不是其中之一。”
  “那我就直说了。”百里岐迎着姬羡离的目光，看着他的双眼：“我很担心你。”
  “嗯？”姬羡离偏着头看着百里岐，“你不是在考虑是杀我还是谢我吗？”
  “和这个没关系。”百里岐说，“你现在开始掌握雷神的仙力了，你下一步准备狙杀火神。但是之后呢？如果之后仙界来了更多的仙，你该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姬羡离耸耸肩，“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得好好活着。”百里岐不容置否地说，“在我想明白之前你得好好活着。”
  “你想得明白吗？”
  “那是我的事。”
  几只游隼矫健地穿过大雪，在列装上盘旋几圈后落在了高台上，几个下人顶着寒风将游隼带进高台内。一个人从高台下方的门廊中走出来，被一位婢女拦住了。婢女指了指小亭的方向，那人朝这边看了看，点头退回了高台内。
  “有火神的消息吗？”姬羡离问。
  “一直都没有。”百里岐说，“下面的人只找到过一些疑似火神打斗的痕迹。”
  “和谁？”
  “不知道。”百里岐摇摇头，“不过有个消息让人很在意。”
  “什么消息？”
  “你记得姜桓派来找你的那个领队吗？”
  “记得，”姬羡离换了个姿势，靠在小亭的立柱上：“他怎么了？”
  “姜桓为了掩饰私自派人出城找你，在他回营后定了他一个死罪。”百里岐一只手放在石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后来姜桓悄悄把他救了下来，给了他一笔银子。我推测是为了把那人收归己用。”
  “然后呢？”
  “我当时担心那人暴露你的消息，就把他安排到了百里家出资建的一个村子里。那村子里住的，都是知道一些秘密的人。”百里岐捋了捋头发，继续道，“刚收到消息，那个村子被妖怪袭击了。统计人数的时候发现那个领队逃走了，而且一直没有回村子。”
  “你是怕那人去揭发姜桓？”
  “不。”百里岐摇头，“他知道的线索如果被卫国新君知道了，新君肯定会把发生的事联系起来。而且卫国新君和火神的关系很好，他们曾一同去王城的戏楼听戏。”
  “怎么不早些处理掉？”姬羡离问，“若是发生最坏的情况，你也会被仙诛杀的。”
  “一开始的时候是准备处理掉的。”百里岐的手指继续在石桌上敲着，“但是当时派去处理的人都死了，死相十分凄惨。我推测有人要保护他，所以放弃了。这才将他送到了那个村子。”
  “姜桓？”
  “肯定不是。”百里岐否定道，“当时在卫王城里，能对付那些杀手的只有你。”
  “但是我没做。”姬羡离一手托着下巴思考着，“而且刻意把尸体弄得死相凄惨，是在警告你。你如果动了他，也会有危险。”
  “是的。”
  “要我去找吗？”
  “我已经派人追查了。”百里岐说，“先确定他会不会给和卫王通气，再决定如何处理。不得已的话，我会冒险杀了他。”
  “我知道了。”姬羡离点点头，“我最近会留在猎庄保护你的。”
  地上的雪越来越厚，姬羡离不喜欢这景象。每当他看见大雪，总会想起冬日里严苛的训练。老人从不理会他被冻伤的手脚，在冬天他不得不在四肢麻木的情况下和老人对打。冬日里的悬崖会覆上一层薄冰，稍有不慎就会坠下悬崖。
  冬日里的苦痛远胜以往，不仅仅是因为严苛的训练……
  “你有什么心事吗？”百里岐问。
  “没有。”
  “我已经把我的烦恼告诉你了，作为交换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烦恼。”
  “这不是做生意。”
  “但这才公平。”百里岐笑笑。
  姬羡离看着雪花飘落在百里岐的白衣上，那些雪花沾上白衣后就不见了踪影。他知道雪花没有融化，只是颜色太接近了。
  “我在想雷神……”姬羡离叹了口气。
  “雷神怎么了？”
  “杀得太容易了。”姬羡离说，“老师曾说过，仙界中最强的便是雷神。我本以为会有一场艰难的战斗，但是雷神几乎没有反抗。”
  “你觉得太可疑了？”
  “是的。”姬羡离习惯性地将手伸进衣襟，却什么也没摸到，“虽然我花了多年的时间，收集了大量的妖力。但是最近我开始掌握雷神的仙力以后，就越来越觉得可疑了。”
  “疑点呢？”
  “首先是雷神的仙力，非常强。”姬羡离说，“就我现在掌握的程度，我已经确信若是当时我和雷神换位的话，我能击杀自己。”
  “战斗时有没有奇怪的地方？”
  “两个地方。”姬羡离说，“从我抓住雷神开始，他释放出来的仙力似乎是被压制了一样，很微弱。完全比不上我最近掌握的。”
  “还有呢？”
  “我的身体。”姬羡离伸出左手，手掌上的伤已经恢复如初，“不论我如何训练，我只是凡人。雷神临死时放出了大量的雷电，不论身体多么健壮，那种情况下我必死无疑。”
  百里岐抱起手，倚靠在靠背上。风雪撩起了她的发丝，鬓角的长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将长发挂在耳后，微笑着看向姬羡离。
  “我不了解彼岸的力量。”百里岐说，“就我所知道的情况，也许是你的老师对你做了什么，才让你在战斗中活了下来。”
  “我也不确定，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并非如此。”
  “直觉也会出错的。”
  “谁知道呢？”姬羡离说，“也许需要回不周山一趟了……”
  风雪突然变得更大了，严酷的寒风如期到来。此后再也不会有秋日的萧索，只有冬日的寒风会日夜呼啸。百里岐已经命人准备冬日行猎的弓箭，她准备让姬羡离与自己一起。她的腿虽然还没有痊愈，不过已经足以支撑她走动。她知道，到了行猎的时候，腿应该能够痊愈。
  “你的老师……”百里岐问，“你从没说过他是怎么死的。”
  姬羡离闭着眼，让凛冽的寒风割着自己的面庞。
  “是我杀死的。”姬羡离说。
  “为什么？”
  “不周山上的各大门派叫他噬妖翁，”姬羡离看着百里岐，“并不是因为那柄匕首。而是因为他真的在吞噬妖力。”
  “凡人可以吞噬妖力？”
  “可以。”姬羡离点头，“只要是能够看见灵的凡人，都可以吞噬妖力。”
  “你不是毫无理由地杀了他，对吗？”
  姬羡离看着风雪，那一日也是风雪。他的手握在小亭的靠背上，电流止不住地从指间溢出，在他的指间跳动。
  “凡人吞噬了太多妖力的话，也会变成妖怪。”姬羡离叹了口气，“他在最后都在努力保持清醒，不过他还是失败了。”
  “所以你杀了他……”
  “他对我说这是最后一课。”姬羡离的脸上浮起微笑，“他一直在教导我笑对绝望。在他即将变成妖怪的时候，他强撑起最后的理智告诉我：‘这是最可怕的绝望，笑着面对，超越我！’”
  “你在责怪自己吗？”百里岐看着姬羡离指间的电流问。
  “我也不知道。”姬羡离吸了口气，平稳心绪并让电流回到体内：“总之回忆起来会很内疚。”
  “这不是你的错。”百里岐靠上前去，扶着姬羡离的面庞：“有些事是无法避免的。”
  飘落的雪花被姬羡离的鼻息吹散，他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