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与天刑
  第五十九章旧人相似不相同
  在经历天刑者降临之后，整个五道宫变得沉默起来。
  一场缅怀宫门弟子在天刑者降临中英勇逝去的大祭过后，先是三大长老相继闭关，紧随其后的便是赤炎宫宫主云尊者也闭关不出。
  如今五道宫由锋心宫宫主凌尊者代理宫门大小事务，灵花宫宫主兰尊者代理剑法执教，灵花宫弥尊者代理道法执教，赤炎宫李红菱代理赤炎宫宫主掌管铸器和炼丹两大事务。
  一切照旧，却不复初旧。
  今夜满月，王达的独门小院中。
  此时的王达端坐院中，静等子时。
  时辰到。
  却见王达浑身微微抽搐，一道黑色倩影从他身上缓缓剥离而出，与此同时更有无数血红色小蛇般的触须被那黑色倩影从王达身体里连带出来，最终藏匿进那黑色倩影的衣袖之中。
  王达脸色苍白，在同样苍白月光的夜中有些吓人。
  待那道黑色倩影缓缓转身，只见一张绝世容颜如夜中昙花悄然绽放，可与月同辉。
  贞月。
  王达见此喃喃自语了一句。
  “还是穿绿衣好看些。”
  贞月面色沉静，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厉鬼之王的本体已经被我炼化，补齐了残魂，塑造了三魄，今夜你身上的血魔缠丝被我尽数剥离，又当是重铸了四魄，如今这具七拼八凑的躯体既然魂魄已经齐全也就不用再躲躲藏藏畏惧天道了。”
  王达闻言缓缓起身，站在贞月身边。
  “月儿姐，那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贞月微微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不知道……原本想回妖界的。”
  此时王达可能觉得有些累了，就干脆从新坐在地上。
  “姐，你是想小雪了吗？”
  贞月的笑很浅，王达只是感觉她在笑。
  “嗯，被你一说是有点想她了……”
  “那你还回来吗？说实话我有点舍不得你走。”
  贞月这次是真的笑了。
  “哦？不怕我接着逼你学道法？还是说等我走了之后你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了？”
  王达摇摇头。
  “对于修道我确实迷茫过，不知如何修，不知为何修……如今倒觉得修道也挺好。”
  贞月抬头望着满月。
  “原本以为人界没有‘冥月’困扰，也没有同类相噬，所以是个向往已久的地方，现在看来这里也存在着诸多纷争，同样也被天道所难容……”
  “人界天刑者的降临依旧暗藏着许多让人不解的地方，不过我倒是想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天刑者窃取人界气数这和冥月吸收妖界灵力异曲同工，大概目的都是阻止两界中修道者的存在。”
  月光散过贞月的长发，此时她缓缓回过头。
  “这已经不是那道书中诠释的逆天而行了，简直就是犯了天怒才会到这般地步……对此，你还要继续修道吗？”
  坐在地上的王达望着眼前的月光出神。
  “修不修道对我而言其实无所谓，且世间所修大多都是‘人间正道’，而并不是那纯粹晦涩难懂的天道，之所以修道，我也只是想在修道途中多帮帮身边的人，这样我才觉得自己的存在有意义，自己修道才有意义，只不过之前是为你，现在也为他们。”
  “修得越深，也就意味着能帮得越多，不知不觉，除了修道我仿佛别无选择。”
  贞月闻言望着脚边这个出神少年。
  “我要是现在身为仙体的你，就趁势修孤禅，天道一线，其实说难也不难，离人道越远，距天道自然也就越近了。”
  王达一愣，笑着摇了摇头。
  “人间正道就挺好。”
  贞月不再劝说，莲步走到院落中央。
  “对别人，能不爱就不爱，能不恨就不恨。对自己，身为仙体，本就离天道极近，能不荒废就别荒废。求长生也好，力证道也罢，古往今来大抵都是因情一字而夭折于半路途中……不止修道一事，世间万事多半也都如此。”
  此时贞月身上的月光更盛，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我欲神游天地间，不闻周身世事难……”
  口吐莲花间，她于月光中缓缓消散。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你要多保重……”
  未发一声的王达怔怔望着贞月消失的地方，心如灌铅。
  贞月的确不能留在五道宫，于是王达没有挽留，可他终归还是有些不舍。
  不舍又当如何？
  自从王达与爷爷失散，他所欠缺的亲情便无形中寄托在了贞月身上，可他却无法全部将她填补进灵魂中的空白，贞月也有自己的生活，以前的她身为残魂没有办法，所以才暂住在他的身上……到头来王达胸间反而更添牵挂，心脏却被掏得愈加空旷。
  也许她会回妖界吧，那里最起码还有她的亲朋好友来作伴。
  王达不知为何想起李红菱，想起姚思雨，想起寒青、鸿鸣和田织那个小丫头，他的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愿你们都安好。
  五道宫几位尊者中其实修道天赋最高的反而是道行排在中等的赤炎宫宫主云尊者。
  当初师兄弟姐妹几人一同修行，教授他们道法的掌教就曾明言：“剑术不谈，道法百年不遇赵思玄，五百年难见李云曦。”
  赵思玄就是今日长老堂的大长老玄尊者，李云曦则是现在赤炎宫宫主云尊者。
  只不过上一代赤炎宫宫主劳累过度久积成病走得唐突，于是云尊者不得不早早接手赤炎宫中大小事务，这才耽搁了自身修行，空有当世无双的高深境界。反观玄尊者不闻外事一心求道，道行愈发高深，最终皇天不负，成为了这一代的道法掌教。
  老掌教临仙逝前特意唤来这两位得意弟子，没有任何叮嘱，只说这些年辛苦你们二人了，今后宫门还要拜托你们好好照料，随后便含笑而终。
  玄尊者却一直对云尊者愧疚不已，当初玄尊者虽然早已身为宫门执法弟子，可他的底子却和云尊者一样是赤炎宫的人，按道理是该他返回赤炎宫接过这块儿烫手山芋的，可是云尊者对此并无怨言，而是真心想要穷其一生致力于赤炎宫基业之上。
  也正是云尊者和在他手中发扬光大的赤炎宫挺起了往后整个五道宫的脊梁，源源不断地为宫门提供丹药和宝器，这才奠定了今天五道宫作为人间修真界第一大门派的恢宏盛况。
  所以这次天刑者余波之中，玄尊者力排众议强行将那天刑者三道余波中的气数全部转嫁给了云尊者，哪怕玄尊者、圣尊者和净尊者为此落得重伤，不得不闭关疗伤。
  而云尊者同样也不得不闭关，以炼化这份厚重的气数。这是他修道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闭关，也是自担任赤炎宫宫主之后第一次没有整日整日待在铸器师和炼丹师身旁。
  云尊者闭关第七天，赤炎峰外生祥云。
  整个五道宫如浴春风。
  最近王达一直在往赤炎宫偷跑，对此弥尊者没说什么，兰尊者更是终日笑颜。
  孩子终归会长大嘛。
  除去上午的一堂道法课以及下午的剑术演练王达不会缺席，其余时间他一概都待在赤炎宫中。
  寒青对此早生怨意，恨得咬牙齿去，却也毫无办法，谁让王达这妖孽道法修行比他快呢，王达短时间内实力一升再升，道行一叠再叠，最近更是跻身了那生莲境界，这无疑成为了王达行事如此‘嚣张’的保命符，更是让寒青敢怒不敢言。
  多少人穷其一生不得悟？
  入天道，悟苍生。生莲更是生异象，开玄亦是开天门。一入天门不得悔，天道教我做天人。
  生莲境，开玄境，天人境，步步登天。
  王达终是悟入天道了。
  蜀山栈道。
  赵宣停下脚步望了一眼东南，他手中的幡子早已失去原本的底色，此时仿佛变成一张巨大的油腻抹布，现在连王心都开始有些嫌弃，不愿吃完鸡腿后在上面擦手，于是赵宣的衣服遭了殃，相信很快就会步入那油腻幡子的后尘，而且如果赵宣胆敢稍稍反抗，王心就直接去那书箱中取书来撕。
  “姑奶奶，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书你就拿来撕？”
  赵宣回过神，只见王心将半本无名书放回书箱中。
  王心闻言眉头微皱，冷冷瞥了赵宣一眼。
  “这些书你不是都看过了吗？你不是号称过目不忘吗？破书撕了就撕了呗，再敢废话我拿剑刺你！”
  赵宣当即不敢再说话。
  当初是谁说世上儒生最霸道来着，一句“见贤思齐焉。”就敢解译成“你牛批我就比你更牛批！”
  分明害人不浅！
  纯属误人子弟！
  “等我替你当初创立的那个归野门讨回公道，咱们可就算是两清了啊……”
  蜀山归野门，前年刚过三百岁华诞。
  赵宣面露沧桑，顷刻间不再似弱冠年华。
  突然王心来到赵宣面前，直接让赵宣吓得不要不要的。
  “姑奶奶，您又要干嘛？”
  王心伸出玉手。
  “到饭点了你心里都没点数吗？以为发呆装傻了一上午就能骗过我？赶紧的，我都饿了。”
  赵宣一抬眼，望东南时朝华初升，此时正午骄阳已当头。
  一拍脑袋，他连忙从书箱底下变戏法一般掏出一根新鲜的卤鸡腿，犹豫了一下，又从那半本无名书上撕下一页垫在鸡腿下面。
  “来，咱垫着纸吃，吃完了直接擦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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