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与天刑
  第五十八章异象之生
  蜀山栈道，人迹渐稀，一男一女缓缓而行。
  弱冠男子其貌不扬，身着儒衫背书箱，一手持纸伞，另一只手却拄着一道幡，幡子上写着一个颇有卖相的‘算’字，与风招摇，尽显古怪。
  这年头连读书的儒生都要抢道士的饭碗了吗？
  再瞧那女子，双八妙龄，面容清秀姣好，一身无暇白衣，一把不曾离手的白蟒宝剑，既有空桑灵气又有江湖侠气，只是此时她另一只手中拎着根卤味鸡腿，吃得满嘴流油，使得她丢了几分与生俱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让人忍俊不禁。
  “我就说这世道也只有我能养活你了，你还不信，天下间去哪里还能寻到你此时一日三餐皆有鸡腿的逍遥日子？跟着我混保管错不了的……”
  儒衫男子望了一眼白衣女子，喉咙滚动间偷偷咽下口水。
  “嗯，要得……”
  不曾想这位女剑仙却是抽空回了他一句正统蜀地方言，还好他早已领教过这位剑仙的另类……只是他有时忍不住会想，难不成天下有名的蜀山剑门名宿都是如此？
  不禁让他又想起一位在陕北之地遇到的侠义刀客，口头禅便是一句“莫劲！”来着，直接让彼时的他愣在当场，目瞪口呆。
  而身边这位女剑仙就更了不得啦，谁能想到这女子居然是个‘土匪’为了抢自己一根鸡腿差点要了自己的老命？
  打死都不信嘛，讲书的先生都不敢这么编排，却偏偏让他赵宣遇上了。
  更离奇的是这名自称王心的女剑仙居然还赖上自己了。
  远远的对面路上走来一人。
  赵宣正了正衣冠，却无意间瞥见王心啃完鸡腿竟然偷偷伸手在自己的幡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油……
  来者是个敦实壮汉，手中提着带鞘重刀。
  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宣和王心二人，重拾空灵仙气的王心自然让人眼前一亮，可那壮汉却莫名盯着王心手中的宝剑不知所想。
  眨眼间壮汉便回过神，随后冲二人憨厚一笑。
  “两位少侠结伴而行当真是郎才女貌，远远的我还以为是遇到了山间修行的神仙眷侣呢……两位这是要去哪？出山还是上山？”
  赵宣连忙上前赔笑，不留痕迹地将王心挡在身后。
  “这位大侠过奖了，我们这是要去蜀道达州城探亲。”
  壮汉闻言笑着点点头，遥遥向东一指。
  “呦，那达州离这里可不远了，再向东翻过两座山头就能到达州地界。”
  那壮汉此举竟然反而让赵宣面露为难之色。
  果然，接下来壮汉的一句话却是让赵宣遍体生寒。
  “不过这位客官如果说想从在下身边的栈道过去……我这人做买卖也厚道，留下身上所有东西即可，哦，对了身上的衣服您是可以带走的，读书人总得留点面子，光屁股算是怎么回事？您说是不是？”
  同样是笑，壮汉一扫方才的憨厚，终于面露狰狞，仿佛山鬼。
  这是遇上真土匪了呀……
  赵宣轻声叹了一息，却像是不敢发出过多声响一般……只见他随后默默解下背上的书箱放在地上，又将那沾着醒目新鲜油渍的幡子靠在书箱一旁，最后又从身上摸出所有盘缠一并放在书箱上。
  做完这些，赵宣竟然还向那壮汉缓缓抱拳，轻轻念道一声“大侠多保重。”然后徒自拉着王心的衣袖便欲离开。
  “站住！”
  这壮汉第一次收敛了笑容，不过眨眼间却再次露出看似憨厚的表情盯着有些惊恐的赵宣。
  “嘿嘿，这位客官别怕，咱们既然已经说好的买卖自然不会改变，这点诚信在下还是有的，客官只需放开胆子往前走便是，不过虽然咱俩儿的买卖已定，但是这位女客官还没有跟在下完成交易，所以自然还不能离去……”
  “你！”
  赵宣终于怒目相视。
  “哎诶，客官这是做甚？买卖已成应当主客皆欢嘛，怎么瞪起眼睛来了？”
  壮汉绕着赵宣和王心两人走了一圈，来到赵宣面前轻轻拍了拍赵宣的肩膀。
  却听“咔嚓！”一声，赵宣拉着王心衣袖的那条手臂徒然垂下，竟是被那壮汉轻描淡写地给拍断了。
  这壮汉终于明目张胆地打量起来王心，眼中毫不遮拦地迸发出浓重的流光异彩。
  “这位妹子，咱俩儿找个背风的地儿好好商量商量呀？不怕妹子讨价还价，刚刚你也瞧见了，哥哥我做买卖可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对待妹子就更是如此了。”
  此时被晾在一旁的赵宣托着自己的断臂咬了咬发白的嘴唇。
  “这位大侠……能否再和小弟做一个买卖？”
  此言一出，连那始终一直面无表情的王心也微微侧目，眉头轻皱。
  那壮汉闻言转过身来，面露狞笑盯着赵宣。
  “客官不妨说来听听怎么个买卖法儿……”
  赵宣第二次轻轻叹息。
  “大侠也看到了，在下早些时候在山上与野道人学过些占卦卜算之术……”
  赵宣忍痛指了指书箱旁的幡子。
  “所以，你是想给我算命咯？”
  那壮汉再度走到赵宣面前，瞥了一眼赵宣托举着的断臂，随后笑眯眯地望着赵宣的眼睛。
  “不不不……大侠命格高悬恰似仙人端坐云颠，气数更是波澜壮阔犹如东海，在下学艺不精自然不敢对大侠妄下断言，只是在下刚刚推测到眼下正有一笔意外之财正向此处缓缓行来……大侠如果信得过小弟，不妨听小弟一劝于原地静等一炷香的功夫。”
  壮汉微微沉思，同时再次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羸弱儒生。
  突然间那壮汉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一炷香的时间肯定是有的，不然待会儿在下怎么能够有充足的大好光阴与这位妹子好好讨价还价？不过作为一名生意人，在下对诚意尤为看重，生平最憎恶那些自诩聪明却尽会耍些小伎俩的欺诈之人……小兄弟可不要让在下失望呀。”
  “那是当然，小弟自有诚意……片刻后会有个老翁沿途过来，他身上怀揣了十两银子，腰上却藏了一百两银票，大侠切记只可取走他那一百两用于赎宅子的钱，万不能取走他那十两给儿子抓药保命的钱，更不要伤其性命，这其中道理小弟不宜道破……大侠，事成之后可否放我二人安然离去？”
  那壮汉闻言笑了笑却未说话，眼睛眯起，向着栈道远处极目而望。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何止长蛇与猛虎？我手中刀剑更要杀人允血！
  还真来了个麻衣老翁。
  远远望见壮汉立于道中央，老翁驻足。
  壮汉见此，咧嘴一笑。
  一步跃出便有半丈远，十步腾转就到了老翁面前。
  只见那老翁期间吓得连连后退，最终一把跌坐在地上。
  “好汉，好汉饶命呀！”
  那老翁刹那间痛哭流涕，不敢看眼前这状似牛却敏如猴的狰狞汉子，还不等那汉子开口，这老翁便将怀中的十两碎银尽数掏出捧在手中，作势要递给壮汉。
  壮汉瞥了一眼这麻衣老翁颤颤巍巍的双手笑意更盛。
  “嘿嘿，这碎银子估计够十两了！”
  老翁闻言连忙应答。
  “是，是，好汉，这里正好十两银子。”
  壮汉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赵宣和王心二人，随后又笑眯眯地盯着这麻衣老翁。
  “老头，有人说你身上还有一百两，到底是不是真的？”
  老翁闻言面露苦笑，却比哭还难看。
  “好汉说笑了，这，这怎么可能嘛？如果有，我肯定会一并拿出孝敬好汉的！”
  壮汉终于不笑了，只是点了点头。
  “原本我也不信的。”
  只见壮汉缓缓将那把重刀抽出，瞬间寒光四射，竟是让周遭空气凭白无故凉了几分。这壮汉将刀放在老翁肩上，老翁浑身微颤不止，却不敢动一下，不敢发一声。
  壮汉围着这麻衣老翁转了一圈，手上凭空多出一张被小心翼翼折叠好的地契，还有一张同样叠好的微皱银票。
  一百两。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
  麻衣老翁面如死灰。
  持刀壮汉也没有露出见财眼开的心喜，反而神色凝重，眉宇间更是多了肃杀之气，握刀力度不禁重了几分。
  突然天际间划过一道白虹，却在空中稍稍停顿，现出一名白衣飘飘的御剑修士。
  “光天化日安敢行凶？”
  不等那壮汉反应，只见一道白芒瞬间从天而降，壮汉根本躲闪不及，那白芒微微倾斜直接刺穿壮汉身体，这壮汉就保持着仰望天空之姿被白芒生生钉在地上。
  空中白虹一闪而逝，地上白芒缓缓散逸，只见壮汉睁大眼睛低头看了一眼胸口上的血洞，此时他想要回过身再去望一眼远处的赵宣和王心两人，眼前却越来越黑，最终颓然倒在血泊之中。
  始作俑者的赵宣叹了今天第三口气。
  “啧啧啧，莫劲！”
  从新收起盘缠，背起书箱，拿起幡子，原先赵宣断掉的右手臂竟是毫发无伤的模样，全然没有方才断臂的姿态，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呵呵，我等山间修野道的最不怕时间空逝，所以偶尔能遇到这种乐子自己找上门的，大都愿意费些功夫享受其中，你莫要见怪。”
  赵宣望了一眼天空中白虹逝去的方向，随后笑着望向王心。
  “天道一线，不分是非善恶。所谓正道，不过多是人心共同所期盼，所谓邪道，也不过多是人性未泯之本能罢了，所以人越善就离天道越远，同样人越恶也离天道就越远，修行中七情六欲但凡沾染一道心境便难得以保全，更不要说那些个有情有义之辈了，撑死了今生也就当个陆地无敌手的大侠，哪怕有幸感悟天道羽化登仙又怎样？也只能是个修为不得再进一步的假神散仙。”
  “人之于天道恰如腹中胎儿之于母体，胎儿只管顺应母体便可汲取其营养，可等胎儿一旦落地，所谓人之初，性本善也好，人之初，性本恶也罢，只要顺应母体的脐带断开就再也无法获取母体的供养了……”
  “所以应运而生的天刑者才是真神之身，虽然以肉体背负天道的同时又强加人间气运所以注定会早早夭折，只能存于世间九天九夜，但既然是天意，谁又能违抗呢？”
  赵宣缓缓止步转头望向东南。
  “你五道宫执迷不悟想要吞并人间气数以便今后可以独抗天刑再度降临，那我就将人间气数都给你便是……”
  这一日天生异象，人间风云皆往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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