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五色米饭
作者:别居一阁      更新:2021-03-17 22:24      字数:5604
  圆滑的小石铺成的竹林小路,一路弯弯曲曲延伸往深处,路旁小竹修长,风一过就沙沙作响。竹林深处,就是步清殿的后厨,此时,早过了晚饭时间,尚食处的弟子早就规整好一切回屋休息去了,只剩谷雨一人依旧在后厨穿梭,见她心不在焉的起了火,又燃了灶台。
  怎么会有这样离奇的事情呢,平日里恨不得将将她往死里整,今日就恬不知耻的过来讨好,明摆着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只是他图什么呢?搜遍她周身也拿不出几个值钱货,难道就如他所说就图她这个人?嘁,论资质的女子,这玄天门拧出来就一大把,论美貌,同蓝辛夷相比,她也逊了一截,那还有什么值得他图的呢?”
  “难道,他已经对她南夷人的身份有所察觉?!不、不~~~~”想着,谷雨不由得后背一凉,手里的铲子就掉在地上。
  “喂~~~!!!”就在谷雨弓着腰将铲子拾起的时候,季海川冷不丁从她身后窜出来,差点没把她吓个半死。
  “干什么嘛,每次都这样神出鬼没的”谷雨不耐烦的凶了一句,也不看向他,她肚中有气,似乎也不愿同他多说,说着,便拾起铲子重新又回到灶边。
  即便被她冷水一浇,季海川似乎也不生气,依然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他走过去,伸着脑袋朝谷雨作了个鬼脸“快看快看,你生气的时候是这副模样”
  此刻的他就像夏日里的一只臭虫苍蝇,有事没事就爱在人前发嗡,他这一闹,谷雨就更烦了,她拿起铲子不由得预备朝他扇来,可一转头,对上他那噘着嘴,斗着眼的丑样,突然一下子,就反怒为笑了。
  “怎么,拍子都给备好了?好喽好喽,打吧”说着,就乖乖的闭了眼。
  她涨红着脸羞愤的白了他一眼,就收起了铲子,然后不作声响,自顾在锅中的蒸屉里又装了水,就往灶口继续加柴去了。
  她支着一根木柴,拨弄着灶里的柴火,明黄的火焰重新旺盛起来,她目光游离,呆呆的望着明晃晃的火光。
  “你、好像有心事?”季海川收起方才的不羁,认真问道。
  谷雨看了他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灶口里,半晌,才幽幽回了一句“谁还没个心烦的时候”
  不知为何,她这一句,竟惹得季海川莫名心酸起来“你、知道那事了,对吧?”
  谷雨猛地抬起头,定定的望着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忽然,男子苦笑了一下,道“看来你是知道了,不过,也不必要为此寻死觅活,他有他的权,你有你的主见,你若矢口不依,他又能耐你何?”
  听了这席话,谷雨心里更揪得慌,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装在腹中的时候或许还可以掌控,一旦被人揭发,那附带的委屈真是不可名状。
  听着听着,谷雨眼眶就红了,她望着火焰的眸光,越来越亮。
  “你说,万一,万一他强求不得,动起武来可怎么办”谷雨低声问。
  “动武?爱动就动吧,也懒得和他磨嘴皮”季海川想都没想,叉着手回道,那模样,似乎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大干一场。
  “可、可万一……”
  “万一什么?你怕我们会输?”季海川问。
  谷雨不做声,呆呆地望着季海川,许久,才重重点点头。
  “那你可真是杞人忧天了,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果老天真要我们死,何不让我们就死在宕渠,还折腾个什么劲”。
  “宕渠?宕渠?……”
  一闻见宕渠二字,受了霜打的谷雨兀地提起劲来,她迫切想知道的,被患尘那个不速之客给压下去了,现下,季海川既然无意提起,她又怎能不求个明白。
  “快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们是如何脱险的?辛夷姐姐又在哪找到的?司竹和诸葛大哥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有喻原大哥和曲烟姑娘,他们究竟如何了?”谷雨“唰”的立起身来,整日来被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绕得头昏脑涨,唯有此刻,她腾出空来一门心思关心此事。
  她这一问,季海川也苦拉下脸来。
  “……等我在井底醒来,那老妖已经被人劈成几截,我就背着你顺着绳条出了井,后来,我带你回到茶楼,才知茶楼的掌柜已经按照柳曲烟的吩咐,在城郊找到了昏迷的蓝辛夷,至于司竹空和诸葛长风,他们虽然身上负伤,但也紧跟着回到事先约定的地点”
  “……”
  “如此说来,你也不知我们如何脱险的??”谷雨追问道。
  季海川点点头。
  “那、喻原大哥和曲烟姑娘呢?”
  终于是问到了他不愿意提起的,季海川心里酸涩,不知如何回答,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她,转而侧脸望着墙角的柴火。
  “……他们究竟如何了,你倒是说话啊”季海川磨磨唧唧,迟迟不愿道出话来,急得谷雨快哭出声来。
  “他们、他们都、死了……”说这话的时候,季海川的嘴角不受控的颤抖起来,连带他发出的声音,似乎也在颤抖。
  “……”
  “…………”
  “…………死了?你在告诉我,他们已经离开人世了?”谷雨她站在灶台口,泛红着双眼瞪着季海川,迅速地,那白皙的脸上开始发起颤来,那手里未燃尽的木柴“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溅了一地的火星。
  此刻,她仿佛完全陷入痛苦之中,望着季海川的眼神,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酸涩,越来越痛苦……
  还没等季海川再多说什么,她情绪突然如山洪爆发彻底崩溃,猛地蹲下身去,埋着脑袋呜呜大哭起来。
  “……”
  “…………”
  虽然他已经料到她会难受、会感慨,但没想到她会伤心成这样。
  看着她一起一伏的背阔,季海川胃里翻江倒海,一浪接一浪将酸味往他嗓子里冲。
  他实在不忍心,悄悄走到她面前,轻轻的蹲下去,温柔摸了摸她的头“……都过去了,不要再难过…………”
  她依旧嚎啕得厉害,隔着她厚密的乌发,他的手心都感受到她一阵阵的抽搐,就那么一会的时间,他的掌心全是她悟出的冷汗。
  这样过了许久,谷雨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季海川“你说、在黄泉路上,他们还会聚到一起吗?”
  望着她一双肿得如核桃一样的眼睛,季海川重重将头一点,柔声道“会的、一定会的……”
  闻后,谷雨苦苦咧嘴一笑“这样就好,一路上有个伴,也就不会那么孤独……”
  她噙着泪,明明一脸的苦涩,眼里却闪过一丝安慰。
  “他们喝了孟婆汤,下一辈子还能认出彼此吗?你说,为什么、为什么人死了以后都要上黄泉路,都要过奈何桥,都要向孟婆讨了汤喝才能转世?他们会不会是个例外……”
  “……如果,我的那一天到来,我还来不及回乡一趟,就~~~就岂不是再也无法看见阿公他们了吗??”
  “我不想那样,我真的好害怕,害怕我死了以后也喝了汤,就再也想不起大家……”
  大概女子天性如此,如若旁人发生任何悲剧,但凡一点与自己经历相仿,就忍不住触景生情,悲天悯人一番,如若此时又逢自己遭遇事变,那引发的一连串情绪自当一发不可收拾。
  “不会的,为何胡思乱想,好死不如赖活着,困难只是一时的”
  “可、可我欠下的债已经够多了,如果,如果因为我,让步清殿和揽承殿兵刃相见,若是有个损伤,这笔债,我可怎么还?”
  “或许,一死了之是最好的解脱,可我并非像喻原大哥和曲烟姑娘他们呐,即便他们人间辞世,那一场‘霸王别姬’依旧千古流芳,名扬天下,这一辈子,有一个生死相依的伴也算值得,人世走一遭也算无怨无悔。可我呢?阿公吩咐的事情迟迟没有着落,为了救我还搭上两条性命,此生有家归不得,有亲见不得,我、真的死不瞑目呐……”谷雨泪眼朦胧,看着季海川模糊的影子,咬了咬唇,谈到最痛处,终于忍无可忍,将这些年的委屈,化作泪水,一涌而出。
  “以前,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孑然一身就可以无所顾忌,即便面临死亡我也无惧无恐,可、可后来,阿公说的话我越来越理解,我就觉得自己胆小好多,我开始怕死,怕自己有一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直到长须伯伯和多勒叔叔为了我舍掉性命,我才知道,性命,已经不是我的,我根本没有权利支配……”
  季海川清清楚楚感受到,谷雨此刻每说一个字,身子都要抖上一抖。
  “生,活的这样窝囊,死,又没权选择,我该如何是好…………”
  “………………………………”
  谷雨突然沉默了,季海川此刻也是沉重至极,他看着她,见她面色煞白,双眼紧闭,整个身子轻飘飘的,一阵风来,就吹动她轻轻晃了晃。
  看样子是昏过去了,季海川下意识一把将她揽住,扶住了她,只觉得她的身体触手冰凉,几乎不像活人。
  这也难怪,她素来体寒,本就伤病初愈,又遇上这样的事情,自然身体承受不住。
  看来,提亲之事让谷雨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她本可言词加以拒绝,但又担心患尘以此为由枉加伤害,正好得知喻原、柳曲烟的死讯,引发她不能自主的人生,致使她一度痛苦不已。
  她蹙紧的眉头不安分的扭了好几次,那一头的冷汗,沿着额头滴到他手上。昏迷之中,她无意识的发起抖来,一旦抓住他的肩膀,依偎在他怀里之后,仿佛找到了依靠,又才渐渐安静下来。
  季海川呆在原处,任他如何想象,也没有料到一直以来坚强好胜的女子背后竟有这些不为人知的苦楚,这是第一次,她这样坦诚地道出她的苦境,原以为他是顽皮才离了家乡,谁能料到她是这样的无可奈何。相比之下,自己似乎活的自在一些,虽是日子苦了点,总不至于背负这样大的负担过活,人啊,没有比较就永远不知道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放心睡吧,有我在呢……”见她脆弱如斯,季海川心中一阵恍惚,似乎她的委屈,他都能感同身受。
  ……
  如此一个多时辰过去,灶口里“啪”的一声响动,依偎着男子的女子受惊,辗转几下,缓缓睁开眼来。
  她迷迷糊糊的望了一周,竟发现自己躺在季海川身上,差点没被嘴里那半口气噎死,她猛地直起身来,跳出两大步。
  “睡得好吗?”见状,季海川也跟着立起身来。
  这刚一站起来,就发现浑身腰酸背痛,这不由得迫使他揉按着周身的不适。这也难怪,保持一个动作几个时辰不难受就怪了。
  尽管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但此刻的气氛硬是没让谷雨顾得上身体的不适,余光中投射着他转脖子伸懒腰的动作,这让她莫名心慌起来。
  “怎么了,睡得不好?”季海川半开玩笑,半是关心的问道。
  谷雨偷着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正看着她,兀地,脸像烤了炭火一样,“嗖”的就红了一片。
  “你、你怎么~~~”就这四个字,谷雨都说得吞吞吐吐,别提那些没吐出的字眼,她压根没有勇气说下去。
  话没说完,女子就赶紧转过身去,像似缓解尴尬一般,两只手不停绕着腰间的系带。
  许是明白了她未尽的话意,季海川沉下头去,犹豫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来“……放心,我只是看你昏过去就借肩膀给你靠了一下,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谷雨看不见,季海川说出这话来时,是一脸的心灰意冷。
  “哦,那就好、那就好”女子不自然的捋了捋鬓前一缕碎发,也不转过身来,就一刻的停顿,接着就兀自跑到灶边,揭开了锅里的冒着白气的蒸屉。
  季海川倒也想的开,她的心里对他究竟何种感觉,他也不想深究,毕竟比起一个时辰以前,她的情绪好了很多,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蒸屉一打开,一团雾气扑面而来,它们烟雾缭绕充斥着半个厨房。
  “哇,好香啊……”湿湿热热的白气扑在女子脸上,带着一股清新的草香味,她睁开眼,盯着蒸屉里的东西,突然兴高采烈起来。
  看见女子破涕为笑,季海川莫名也跟着微微一笑,方才迎面而来的香味已经搅得他五脏六腑咕咕直叫,这下见到谷雨又拨开云雾得见晴天,这下才能踏实下来。
  “是啥好东西”他笑嘻嘻凑过头来。
  原来蒸屉里头,是一盘五色的米饭。
  五分之一红、五分之一黄、五分之一紫、五分之一绿,再五分之一黑。
  “这是什么??!”季海川新奇得很。
  “糯米饭呗”谷雨盯着蒸屉里的食物,欣欣然回道。
  “怎么能是五颜六色的呢,真是稀奇”说着说着,季海川不自觉抖动着喉咙。
  谷雨回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捏了衣袖一把擦去他呼之欲出的口水“看看就行了,可别动歪念”
  “嘁,做了不给吃,难道你还想风干供起来啊”
  谷雨懒得和他拌嘴,拾起灶台的筷子小心翼翼在那五种颜色糯米饭上挑了挑,见着米粒一颗颗晶莹饱满牵丝打网的,谷雨会心一笑,低声道“真的成功了……”
  季海川一脸嫉妒,负气道“很了不起吗,不过就蒸熟一屉饭而已”
  谷雨转过头来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很容易吗,这得赶早从山上采来苋菜、乌叶、马醉木、菠菜和南烛木,首先得选料,大叶老了不出汁,小叶太嫩味不正,得选那半大不小的,选好了要一点点的洗尽,洗尽后放五个容器备用,接着就开始洗糯米,这糯米也很讲究,须得选上好的南方糯,将洗尽的米浸泡在五草中五个时辰,这样蒸出的米才香呢。可别小瞧,这每一步都很重要,多一分太重,轻一分太少,若是掉以轻心,肯定要功亏一篑的”
  话没说完,季海川就已经呆住了,心头浮起一股说不清的奇异滋味,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女子集细心、耐心至此。
  谷雨洋洋得意将话说尽,却没能如愿听到季海川“啧啧啧”的感叹声,这才转过头来,就看见他目瞪口呆的瞅着自己。
  那样子真的太呆了,忽然间,谷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要不这一盘就先给我垫垫肚子吧”季海川望着这一盘五色米饭已经垂涎欲滴,加上谷雨这番用心,他已经急不可耐的伸出双手去拿了。
  “啪”的好大一声,还没等季海川碰到盘沿,谷雨就一巴掌拍了过去。
  “哇,好痛”季海川赶紧缩回手来。
  “活该,谁让你嘴馋”谷雨白了他一眼。
  “至于吗,不过一盘米饭,你既然会做,明日你多做他几盘就是了”季海川揉着手臂,心里隐隐不悦。
  季海川这一句,谷雨脸上的笑意立马凝了下来,她垂眸望了望足尖,心里酸得很。
  “不会了,这一生,我只做这一次,绝无次第……”
  她的声音很低,低如蚊蝇嗡嗡。
  “怎么可能嘛,不给吃就不给吃,何必这样危言耸听”季海川心里不服,也不敢出声,只能心里犯着嘀咕。
  “好了,不说了,你们的份我留在下面的蒸屉了,你记得带去给辛夷姐姐和诸葛大哥”谷雨赶紧拾起米饭,将它放到端盘里,不再多说,就匆匆忙忙跑出去了,临走时还不忘对季海川喊话。
  “……方才情绪还低落的很,此刻又原地复活了,这女人当真翻脸比翻书还快”目送谷雨跑远的背影,季海川终于敢心里窝着的不服吐了出来。
  谷雨方才留话说是给大家都留了份,季海川想起话来,口上不情不愿,可脚下已不知不觉走到灶台前。
  揭开下一层蒸屉一看,原来所谓的留份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白色糯米饭,如果非得找一点不寻常,那就是饭里零星点缀了一些红豆、绿豆什么的。
  “说好留份的,你怎么好意思一人独吞‘孤本’啊”,一见此饭非彼饭,季海川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火急火燎冲到门口,恼怒的朝着门外大喊。
  但此刻,谷雨早就已经消失在夜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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