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霸王别姬(二)
作者:别居一阁      更新:2021-03-17 22:24      字数:4383
  侍从那边刚刚提刀出门,里边这头吕员外就求道“他们人都走了,你、你这~~”
  短粗浓眉的男人,挤着豆大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瞅着季海川。
  见着威胁暂除,季海川捏紧筷身的手渐渐松了。
  “臭小子,等下有你好看”吕员外揉搓着红了一块的脖子,才安生一些,便又不安分起来。
  “喂,你可真是不知好歹,侥幸活下来还这样嚣张,前一刻才是前车之鉴,这一刻又猖狂上了”谷雨白了吕员外一眼,此刻才觉着堂内格外肃静,扭头一看,满堂满园的看客,不知何时一溜烟没了踪影。
  “带上你的人离开茶楼,我们就当从未发生过任何”蓝辛夷不客气的遣着。
  男人不敢接口,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咬着嘴皮似在默想着什么,过了一会,才冷眉冷眼的闷哼了一声。
  “姐姐,他杵在这一声不吭,没有要走的意思,会不会另有他谋啊?”半天不见男人吐半个字,谷雨心里打鼓,他这般行为必定是心有不服,只是只身赖在此处不动弹,怕是有其他的预谋,谷雨不安,掩着嘴巴悄悄在蓝辛夷耳畔轻声道。
  蓝辛夷心有所疑,只是谷雨此番也有同样的担心,心里就有些慌了,虽说此刻就他一人留在堂内,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怕就怕他留有后手,就如他一进茶楼,就要召见她三人,便知他行为处事有的放矢,绝非空穴来风。
  “我问你,你一进茶楼就要见我三人,仅仅为了喻原伤你手下一事泄愤?”蓝辛夷问。
  “当然不是!!”回廊处,一个诡异的声音震在堂园,几人不约颤了两下,就连角落处的观赏花草,似有风来,折了腰身斜在一旁。
  “是你~~?!!”
  众人循声,看向来处,见一个衣着褴褛的驼背老头,手摇着拨浪鼓,贼眉鼠眼瞪着谷雨三人。
  “这、这不是酒馆遇见的那个老妖?!”季海川大惊。
  “嘿嘿~~~可不就是我老仙吗,臭小子,我好心好意教你教训那丫头,你倒好,竟用到了老仙身上,这左挠右掐的,两个娃娃真是用得极好哈~~若不是老仙定力好,经过你两个兔崽子一闹,说不定就让那人给捉住了。这个仇,我可是记在心里的”衣着褴褛的老者,说话都不带眨眼的,扁平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配上那一嘴褶皱一般的唇纹,让人不寒而栗。
  他摇着拨浪鼓,弯着老腰一步步朝谷雨三人走来,他脚力及其轻盈,就如踩在棉花上一般轻易,可身上却莫名自带一股劲风,扰得堂中数人衣袂不自觉轻轻扬起。
  “你~~~小丫头片子,事先对老仙语出不敬,你认是不认?”眼一晃的功夫,老仙突然举起拨浪鼓指向谷雨。
  “……”这突然的针锋相对,谷雨一时半刻未反应过来,才理解其意忽地容色一敛,沉着声回道“那、那你为老不尊,心眼如针尖~你认是不认?”
  她忽闪着眼睛,一直避着眼,许是心里有些怯意,尽管嘴上不服输,可一打想他是个妖物,心里就不自觉的虚了底气。
  “嘿~~~真是白日见鬼,成了手下败将嘴还这样硬”老妖退了两步,自自憋着一口气,突然下巴微动,开始默念起来,而他手中的拨浪鼓,则慢条不稳的摇了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方才还不觉得这拨浪鼓有何特别,就这一会的功夫,就像被人施了魔咒,随着摇动的速度加快,那拨浪鼓渐渐有一蒙蒙紫色的迷烟散出,让人闻着有如身处迷花丛,渐渐地,这迷香越发浓郁,吸入的空气越发的让胸口憋闷,越是憋闷却愈发的想要吸入更多的空气,可越是吸得多,胸口愈是憋得慌,这一憋气,人就昏昏沉沉的,脑袋也不灵光了。
  老妖借机,一把将吕员外拉过去,偷鸡摸狗的从怀里掏出一颗弹丸塞进他的嘴里,三人隐隐望见老妖护他出了堂院,有心阻止,却也无能为力……
  茶楼后台
  “事既已定好,岂有恣意更改之理?凡事有个章程不是,别说此刻上装登台,就算提前一时半刻,那也妄想~~~”还未得掀帘进入后台,就听见女子怒气冲冲一掌拍在案上。
  “女子莫动了怒,我也是不得已,这生意坐朝八面,哪有拒人之理,我也谅解你的苦处,我再加了五十两,你就看在先前我助你的份上,你这次,也帮帮我吧……”
  “……掌柜的,不是我不帮您,这若是换了他人还好说,只是~~~哎!!”
  “怎地,换了我就要依章办事了?”吕员外带了四五个随从,两只核桃作球绕在掌中,玩得如鱼得水。
  柳曲烟回头迎着入口,见来者不喜,不悦的扭过头去冷哼了一声。
  “此地没你什么事了,你下去吧”吕员外对着掌柜的吩咐道。
  “这~~~”掌柜的吞吞吐吐,犹豫得很。
  “咋了,你也要和我抬杠是吗?”吕员外方才还冷着的脸,此时已经不悦了。
  柳曲烟回过头,望了掌柜的一眼,劝道“掌柜的放心,有事我会叫您”
  掌柜面泛虑色,唉声叹气的摇摇头出了门去。
  “虞姬娘子,此处就有你我二人,有话咱们啊细细说~~~”掌柜的一走,吕员外露出了原本的色相,一见着柳曲烟,就似饿狼捕猎,纵身扑过去。
  柳曲烟反应极快,一个闪身就多躲了过去“吕员外自重,先前你遣人去我家抢人,害得我无家可归,今日我只字不提已经是忍让极限,莫要再行龌龊之事,若你规规矩矩,我尚且还可和你谈上两句,若是你还动那个歪念,只怕今日人舌口杂,吕员外也不好交代吧?”
  “口舌?哈哈……可我脸皮子厚,最不怕的就是那些口舌之谣,你说,可怎么办是好?”仗着钱多势众,吕员外非但并无怯意,反倒强占为乐,嚣张得很。
  “哦~~你一定是指望着外边的三个毛孩子吧?只可惜呀只可惜,他们仨被我请的仙师给擒了,啧啧啧~~,他们弱得很,一招半式都没出手,就轻而易举的被摆平了”
  “什么?!你把他们怎么了??”
  “对了,忘了告诉你,仙师说了,喻原扔下他姑母就上山去了,一个古稀老人病恹恹的待在屋里让人于心不忍呐,于是啊,我就命了十余个人留守在那,你若听话,她自然多活几日,若不听话,她怕是要遭些罪了”
  “你~~~”柳曲烟一着急,一个踉跄栽在椅子上。
  “再说说那个喻原,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仙师说,他浑身沾了魔气,是个糟透心肠的,他狐假虎威,追了仙师大半年,这个仇,仙师可是要报的。仙师上通玄门,下通法术,这次拿了那仨作饵,还怕他到时不乖乖送上门来,他若敢来,怕是也活不久的……不如跟了我,下辈子穿金戴银,前拥后簇何其美哉,何苦作了那苦命奴”
  “……”
  吕员外阴阳怪气的,一会弓着腰语重心长,一会又色眯眯的阿谀奉承,无论他如何卖力讨巧,还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无事献殷勤的计谋。
  “……”
  吕员外谈得眉飞色舞,再细眼一瞧,旁边的柳曲烟早就泪丝如线,挂在绯色的美人腮上,无论他使出何种伎俩,她依旧无动于衷,心如死灰的耷拉在一旁。
  “……”
  终于,他耐心耗尽,朝她咆哮道“我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你,你可知道,自从在百戏台上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入了迷,殊不知天下竟有这般好看的戏码。当你花脸上装站在台上,眉梢一挑英气逼人,水秀一抛却又牡丹浮水,恍若天人,那模样、只要看了一眼,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你们都说我无情无义仗势欺人,那你又为何抛头露脸惹了我的相思?我相思成疾,逼出一些手段来,居然还论成我的是非了”
  “我也不妨告诉你,等你唱了这场‘霸王别姬’便要跟我走,只要你不声张,大家都相安无事……”似下了最后通牒,吕员外语气不似商量之意,倒是坚决得很。
  “……”
  “……”
  “……我应你,只是你得应我一个要求”柳曲烟扶住座椅靠背纤弱的立起身来,慢吞吞朝妆案走去。
  她颤颤的抚着“项羽”的头冠,方才才止住的泪线,此刻又愈发猛烈的滚成珠儿掉落下来“喻姑母年纪大了,受不住陌生人的干扰,那三个年轻人,与我也是萍水相逢,不该让他们受惊的,可否一并放了他们?”
  “这~~~”掌中捣鼓的玩物突然被戛止,好似他万般计算的脑袋受了突发事件,他需要静静的想一想。
  “怎么,这举手之劳就让你为难了吗?你若应我,我就闭了嘴,乖乖演了这场就同你回去,若是你不应我,这万一我心气不顺,同你在这茶楼交恶,传到你娘子耳里,想必她也不会善罢甘休……”柳曲烟手扶在案上,捡了案上发笄握在掌中,似在思念着,亦似在盘划着,才一刻光景,掌中的发笄就沾了她的毛毛微汗。
  “……你是在要挟我?”
  “要挟的人莫不该是你吗?我说过,若你应我,这便是个交易,我不论委屈,你也别谈高低,如何?”她背着,语气颇为冷静。
  “……”
  “……这气魄,果然女中龙凤,哈哈……我应你”吕员外昂首,微微愣了片刻,突然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好、好……可怜我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当初若不是掌柜的收留,怕我早已白骨化泥,今日一戏结束,就再无机会相见,若你怜我,可让我同他单独道个别,谢他多年的知遇之恩”柳曲烟兀地放下发笄,转过身正经八百对着男人央道。
  女子眸光闪烁,语意虽是请求,但却不愿同他人那般放下身段半跪在他面前梨花带雨,可就是这般铮铮骨气,配上她眸中有迹可循的泪点,真是让人疼到心底。
  “好、我允了,一道允了,但你可要记住,这茶楼已被我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就别再打什么主意了”吕员外摊着手左右比划着,最后面露喜色,望了女子一眼,便出了门去。
  须臾,掌柜的进到后台来,他刚起了帘,柳曲烟就一个扑身跪在他面前。
  “掌柜的,这十年,承蒙您照顾我才没有露宿街头,在我眼中,您既是我的恩师又是我的亲人,今天沦落至此,怕是已经无路可退……”
  方才在吕员外面前隐忍的泪水,此刻就像决了堤一样在掌柜面前。
  抽泣了一会,她才止了声,掀袖,从袖下取了一把钥匙递到掌柜的手中“这是我屋里的钥匙,床底下的箱子是我攒的嫁妆,可~再没有用到的机会……”
  后台没有窗,全靠烛台印亮这个屋子,柳曲烟哽咽的仰着脖子恳求着,她那清丽的面容尽是泪水,被昏黄的烛台一照,如月晕缠月一般柔美“我现在将它交于您,求您差人去将喻姑母接走,她年迈有疾,经不起他们吓唬,待喻原回来,就让他带着姑母离开此地。还有那三位朋友,他们不该牵连其中,拜托您无论如何去找找他们……”
  掌柜的颤巍巍托着钥匙,心里不是滋味,认识她十年,除了引喻原进场那次求过他外,她再无开口求过一人,酬薪高也罢,低也成,从来都不多嘴过问一句。这些年来,小丫头演百戏也算历练出来,不仅杂耍演的顺溜,还细心的观察客人的喜好,巧妙将“扮演”和“说书”结合起来,成了宕渠郡内闲娱的新宠,光这些年,凭她的出演,都不知为茶楼赚了多少。
  “要说百戏,孩子啊,你不欠茶楼的,倒是我,这些年来只顾营生,都没考虑到你抛头露面会引来这般孽事,你养活了这茶楼大大小小,这茶楼却没能好好护你周全,是我心中有愧,欠了你啊……”尽管年至知命,本是视一切平淡如水,可她兀地仅有的一次伤秋悲月,足以勾起良心未泯的人同情一番。
  掌柜的头偏向一边,悄悄抹了把泪,又正过身来,哽道“作了父亲,年纪又大了,就听不得怎么难过的事,你放心,喻姑母我立刻派人去接,就算和他斗得两败俱伤,我也会尽力将她接出来。至于那三个年轻的娃娃,被一个怪异的老头抓了去,我会派人一路追过去,同时放信去凤凰山,让喻原赶紧赶回来,你呀~先应承着,这嫁妆我先替你保管,等这风头过了,你就风风光光从这茶楼嫁出去……”
  掌柜这一语,柳曲烟更是心痛,只见泪珠翻滚,咬得发紫的下唇瑟瑟发抖,却无论如何再哭不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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