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玥瑶在被押解的路上同样感受到了满城的欢庆与热烈，她很平静，因为这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只是当她以为自己并不害怕将要面对的一切时，现实却残酷异常。
  站在王氏府邸门口，她脸色煞白，声音颤抖：
  “为…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为什么？”姚连一脸讥诮，“王大小姐真是入戏啊，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公主府的丫鬟兰茵？”
  “不论我是谁，都与这里没有任何的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的算的，王小姐请吧——”
  王玥瑶不怕死，她以为哪怕有一天事情暴露了，她以一死即可抵消所有的罪责，可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更没有想到天后明显没有打算放过她的家人。
  她用尽了自己的力气才推开了王府的大门，眼前的景象瞬间击碎了她所有的理智。
  “爹！娘！”
  王氏府邸的前院挂满了白色的灯笼，地上躺有近百人，他们都是王府的人，只是大多已经没有了呼吸，成了冷冰冰的尸体。有的人在喝下毒酒后，嘴角眼角溢出鲜血，身体还在不停抽搐着。
  执行圣命的侍卫们，冷漠地站在一旁，确保每一个人都不再有活着的可能。
  王玥瑶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神失焦一般看着这一切。她凭着本能找到了躺在最中间的亲人。
  爹娘以及姐姐王玥婷都已经没了气息，他们就那这样躺在那里，脸上还有反抗时留下的伤痕。姐姐的发髻都已散开，原本美丽的面容此刻显得十分狰狞。
  “爹！娘！”
  王玥瑶伏在姐姐身上失声痛哭，她不停地摇着他们，希望他们醒来，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场噩梦。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你们！都是我的错！”
  姚连已经命人端着酒走到了王玥瑶身后。
  “王小姐也不用自责，左不过你马上就要去陪他们了。更何况，死后你们一家会在乱葬岗相逢，这也算是天后给你们的恩典。”
  她扭头，看着姚连的眼神里似乎有一团火，想要焚尽一切。
  “我要见天后！”
  姚连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以为天后会听你的狡辩？”
  “我要问问她，难道只有她女儿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是草芥吗？”
  “大胆！竟敢诋毁天后和公主！来人，送王小姐上路。”
  两名侍卫上前，一人制住王玥瑶，一人捏开她的嘴，打算将下了药的酒直接灌入她口中。
  王玥瑶死咬住牙关，紧抿着嘴唇，拼命反抗着。可侍卫的力气太大，她感觉自己的下巴都要被捏碎了，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看着家人横尸郊野！
  “住手！”
  姚连循声而去，没想到来人竟是上官婉儿。
  婉儿心跳得极快，待她看清了院内情形后心中大骇，疾步跑到王玥瑶面前。
  “放开她！”
  侍卫有些为难地看着姚连。
  姚连思索了一瞬，点点头，侍卫这才放开了王玥瑶。
  她一把扶住了王玥瑶：“玥瑶”
  王玥瑶抓住了婉儿的手臂：“婉儿，婉儿，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死得应该是我！是我！他们是无辜的……”
  婉儿用手胡乱擦着她的泪水，自己的眼眶却已经湿润：“别说了，玥瑶，这不是你的错，我带你走。”
  上官婉儿起身扶起了王玥瑶，姚连却拦在了他们面前，她将王玥瑶护在身后，一脸寒霜。
  姚连对她到还尊重：“上官婕妤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带她去见天后。”
  “天后明旨让奴才赐死王玥瑶，还请婕妤不要为难奴才。”
  “有什么后果我会一人承担，你——让开！”
  姚连立马跪下，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他自然是知道上官婉儿手上的腰牌乃是天后钦此，见腰牌如见天后。
  上官婉儿拉着王玥瑶向大门走去，姚连却在背后开口道：
  “上官婕妤要带着王玥瑶离去奴才管不了，但是奴才要提醒一句，天后自是知道有人会来救王玥瑶，所以给了奴才一句话，如果有人胆敢救下王玥瑶，那么死的人便不会只是这王家府邸的上百口了。”
  听到这话，王玥瑶骤然停下脚步。
  “这话原本是为驸马准备的，却不曾想，来得却是上官婕妤。”
  王玥瑶沉默半晌，用力想要挣脱开婉儿的手，婉儿却把她抓得更紧：“玥瑶，不要听他的，我会替你向天后求情的。”
  “婉儿”她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苦涩道，“娘已经提了秋儿的卖身契，还给她准备了婚嫁，方伯…方伯的孙子才三岁，爹娘还未来得及等我尽孝，还有姐姐，姐姐她……”
  “玥瑶，总还会有其他的办法的。”
  “我想见天后，不是为了求生，只是想求她给他们一个归处，我的罪我自己来承担，弃尸荒野也好，碎尸万段也罢，我都不在乎。只可惜……”她微微垂眸，掩去心中伤痛与不甘，“我若此时不死，死得就会是我王氏满门，甚至还有薛家，你比我清楚，天后不会因为公主嫁给了薛绍，就放过薛家的。”
  婉儿觉得心口堵得发慌，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玥瑶只是用另一只手拉开了她的手，决然地转身走向姚连。
  “玥瑶，不可以！”
  侍卫上前拦住了她，她眼睁睁地看着王玥瑶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哐当——
  酒杯应声落地，王玥瑶走到方伯身边将他的小孙子放到他的怀里，又走到侍女秋儿身边将自己最喜爱的珠串戴在了她的手上，她站在那儿，对着满院的尸体说了一句“对不起”。
  婉儿心如刀绞，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只能看着她突然倒在了那里。
  婉儿冲过去，一把抱住了王玥瑶因为疼痛不住抖着的身子，她嘴角已经渗出血迹，眼神开始变得涣散无光。
  “玥瑶，对不起，是我，是我害了你。”
  王玥瑶笑了，一如那一日上元灯节的花灯下，她笑着说“乘物以游心”，那样明艳动人。她努力抬起手，摸了摸婉儿的脸。
  “替我……照…照顾……好薛绍。”
  说完她的右手无力地垂下，再也没了呼吸，只是眼角一滴血泪，那样刺人心神。
  “玥瑶！”
  “瑶儿！”
  刚刚赶来的薛绍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倒在那，他如同疯魔一般，上前一把用力推开了上官婉儿。
  他将王玥瑶牢牢抱在怀里，右手颤抖着抚着她的脸，他自言自语般喃喃念着：
  “瑶儿，你看看我，我是薛绍啊！瑶儿！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违背了誓言，怪我逼你留下！我想明白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带你走，我们一起天涯海角，长相厮守。”
  可怀里的人永远也无法再开口给他回应。
  “啊——”
  婉儿听着薛绍那一声痛呼，眼泪大颗大颗涌出眼眶，可是她答应了王玥瑶要保护好薛绍。
  “薛绍！此时，你不能留在这里！”
  薛绍起身，猝不及防抽走侍卫手中的剑，他看着她，眼中升腾起漫天的杀意。
  剑意凌冽骇人，却在一个间隙被另一股剑意拦下，两人交缠打斗，不相上下。
  “相王殿下，真是深藏不露啊！”
  “薛绍，她不是你能动的人！”
  薛绍的嘴角噙着绝望的冷笑，手上的剑势却更凌冽了几分，李旦却只想将他从婉儿身边引开，并不想真的伤他，所以有所保留。却不想，他竟然不顾安危一个转身将婉儿架于身前。
  看着挟持婉儿的薛绍，李旦举着剑，眸色深沉。
  “她是无辜的。”
  “无辜？”薛绍的声音里透着嘲讽，“若不是她，天后怎会发现瑶儿在公主府？那大明宫里为了生存下来，哪有无辜的人？”
  婉儿微微垂眸，心中一阵叹息，他说的没有错，哪有无辜的人，自己不就充当着天后的棋子吗？
  “她不一样！她不过是想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所能保护的人！”
  婉儿心中震动，她看着眼前看似镇定的李旦，他眼里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两人视线相触，他眼里的深邃又变为了漫天的星辉，那是只为她一人存在的光。
  婉儿的心竟仿佛慢了半拍，他懂她！
  “所以，她要保护公主，就要伤害瑶儿？”
  “薛绍，你何时也变得这么天真了？婉儿去公主府不过前不久的事情，可是，你安排顶替王玥瑶的兰茵早就死在她的隐身之所了！”
  薛绍心惊，他抓着婉儿胳膊的手蓦然收紧，她感受到他的情绪，又有谁能真的斗得过天后呢？
  婉儿缓缓开口：“薛绍，我死很容易，你死，也很容易。可是，你看看躺在那的玥瑶，难道你忍心看着王家被株连九族？忍心看到你薛氏一族因你而获罪？”
  玥瑶让我保全你的性命，可在这已经没有了她的世界里，唯一还能保全你性命的，可能也只有这份责任了。哪怕，这样活着异常的残忍！
  薛绍悲伤地看着王玥瑶的尸体，整个人已没了生气。
  “薛绍，你该回去了，太平还在等你。”
  薛绍木然地收起了手中的剑，他一把将婉儿推向了李旦。
  李旦也扔下剑，紧紧将婉儿揽在怀中，手上的力道竟比薛绍刚才还要重。婉儿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低声说了一句：“旭轮，我没事了。”
  这才感觉到李旦似乎松了一口气，他但依旧把婉儿护在自己怀中。
  薛绍淡淡看了他们一眼，突然开口道：
  “李旦，倘若有一天，在江山与护她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你选哪一个？”
  “护她！”李旦毫不犹豫地回答。
  薛绍扯了扯嘴角：“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王玥瑶向外走去，背影萧索孤寂，看得婉儿心中一酸。
  死不可，生亦难！
  “婉儿，我送你回去。”
  “那他们……”婉儿心中满是愧疚与不安，不管真相到底如何，这王府上下近百口人的死都与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她不希望他们死后还要遭受到非人的对待。
  李旦自是明白婉儿心中所想：“姚连”
  “奴才在。”
  “你安排人将他们好生安葬了。”
  “这……”姚连似乎有些为难。
  “怎么？”
  李旦身上的威压让姚连有些诧异，这相王殿下想来都是和风如玉的，思量间也急忙回话：“天后明旨，这王府上下众人，不得入葬，只能——扔到乱葬岗。”
  婉儿听到这话，心中怒极了！王玥瑶说的对，除了天后的女儿，其他人都是蝼蚁，碾死了，也不过尔尔。可是就算是抗旨，她也不会让他们就这样暴尸荒野。
  正要开口，李旦却拦下了她，冷冷道：“你要将他们扔到乱葬岗也行，到时候你也留在那，不用回宫了。”
  姚连扑通一声跪下：“相王殿下饶命，奴才这就命人好生安葬了他们，只是——天后那边……”
  “我自会跟母后秉明。”
  “是。”
  “还有，倘若让本王听见关于驸马的谣言，定斩不赦免！”
  “奴才明白。”
  姚连起身，身上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李旦牵着婉儿的手走出了王府，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常福已经在一旁候着了。
  而在此时，太平有些雀跃地等待着薛绍，等待他前来为她作却扇诗，卸下那一面团扇，诉尽她所有的相思。
  可一直到下半夜，房门才吱呀一声被推开，旋即又被关上。
  太平坐在床榻边，紧张地捏着手中的团扇。
  一股大力一把夺过那面团扇，太平有些错愕地抬眸。
  眼前的薛绍一身绯色的婚服，衬得更加丰神俊逸，只是许是喝了太多的酒，眼神有些迷蒙地把玩着团扇，嘴角微勾，透着一股勾人心弦的邪魅，太平的脸刷的一下就涨红了。
  “真是一把好扇啊。”
  他低头看着太平，艳丽的妆容却透着一丝青涩，那明亮真挚的眼神刺得他胸口发闷。
  “公主，我……我自是……是写了却扇诗。”他似乎喝醉了，说话都有些不连贯。
  太平一脸期待。
  “但……但却不是……是写……写给……你的！”
  闻言，太平脸色微变，却也只是微微垂眸的一瞬，她站了起来，主动上前扶着薛绍。
  “你喝多了。”
  薛绍却是就势将她带倒在婚床之上，俯身而欺，他的唇就停在她的唇前，两人几乎呼吸相闻。
  太平感觉到自己的脸在烧，心砰砰砰都要跳出来了，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期待的吻并未落下，却感觉到薛绍的身子一歪。她慌忙睁开眼，薛绍竟是歪在一旁睡着了。
  她试探性地轻声唤了薛绍两声，却没有回应。心中情绪起伏，不一会她轻轻起身，为薛绍褪去外衣盖好被子。
  她收好婉儿送的那面团扇，一人独坐在桌前，愣愣地看着新房内的红烛，红烛燃，燃尽一生泪。
  良久，她吹灭了屋内所有的红烛，小小的身子轻轻躺在了薛绍身边，她侧过身子右手搭在他身上，喃喃开口：
  “我知道，为了今日的婚事，母后定然是强迫你了一些事，可是，我会用我的一生来陪伴你。薛绍，从今日起，我不再是公主，只是你的李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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