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小镇风潮
作者:
牛斋先生 更新:2021-03-17 08:16 字数:4451
大年三十之夜,洪川先来到张宗三二姐家,姐弟俩数年不见,不免又是一番悲喜交加问长吁短。洪川得知女儿不在,说被大姐刚刚接到她家过年去了。他只得马上辞别了二姐、姐夫一家,又赶到王福一大姐家。大姐、姐夫与外甥们都围在堂屋吃着瓜子,闲聊守岁。一听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先是一怔,后来才认出是洪川兄弟,高兴得不得了。大家赶紧端茶,让坐。洪川见众外甥和女儿都长大了,而且都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很是不好意思。看着姐姐几次拉着站在一边的女儿叫她喊爸爸,可她就是欲喊又止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只得掏出几块银元放在桌上,说:“姐姐、姐夫,你们辛苦了。孩子都长这么高了,我这做爸爸的真是——”他没有说下去,停了停,他慢慢站起身来又说,“好了,我走了,看到你们都好就行了。”
他刚跨出大门,就听到屋内“哇”的一声,女儿善芳一下扑到他的身上,哭着说:“爸爸,你怎么就走,妈妈呢?她不是说很快就回来看我吗?这些年了,她到哪里去了?”洪川转过身来,看着快有自己高的女儿,心碎了。他无法回答女儿的问题,只是掏出手帕,擦了擦女儿脸上的泪水,安慰道:“孩子,妈妈在外地有事,很快就会回来的。你长大了,就知道了。现在你要为姑姑、姑爷做点事,不要让他们操心,我们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爸爸对不起你!”他狠狠心,把孩子交给了姑姑,“让你们操心了,姐姐。”姐姐拉着洪川上下打量许久说:“兄弟,那年有个姓桃的姑娘深夜来到我家,给了我们一些钱,还给芳儿买了根金项链子,我们一直收着呢。她说你们都好,我们正高兴呢。后来有听人说官府要抓你了,是真的吗?”洪川笑笑说:“没事了,你们放心吧!”然后告别大家,消失在黑夜中……
在茫茫的黑夜里,他来到宗长牛从孝家中。他从不经大门而入,而是从屋上到天井进来的,省得从大门叫门麻烦。推门一看,呵,牛二爷正坐在堂屋抽着水烟,督促他那小儿善璧在灯下练功。牛从孝一见洪川来了,起身对善璧说:“过来给师父磕头,拜年!”善璧停下拳脚,给师父拜了三拜。洪川笑着说:“师父正混穷呢,这大过年的,什么礼物也没有。好,今晚给你上一趟看家拳——小洪拳,好吧!”于是长衫一脱,就教起拳来了。牛从孝老人一边泡茶,一边说:“老弟,你也太认真了,坐下,坐下!这大过年的。”
牛善璧年纪虽小,可天资聪颖,加之基本功扎实,一教就会。一会儿,这趟拳就上完了。洪川笑笑说:“下次再给你上解破(对练),你可要先把这趟拳练熟啊!”牛从孝老人忙说:“坐,坐,喝茶,喝茶,这么晚了,下次再教吧。”洪川说:“善璧,这大小洪拳乃是在洪门总手封手的基础上由师爷和我创编的。小洪拳三十六手,大洪拳一百零八手,两路拳一长一短相得益彰。这小洪拳虽拳路短小,然近身靠打,攻防兼备,手手夺人,不可小觑。有法曰:‘套路短小招招连,低身矮架下盘坚。防中有攻人莫测,虚里藏真法自然。步步紧扣快为本,后发制人记心间。’你需记下慢慢揣摩。”善璧用笔一一记下,连称徒儿知道了。
这时从孝老人领洪川来到夹墙屋内,两人点上水烟,边抽烟,边聊起来,善璧送上茶,洪川说起在澡堂里的许多事,引得老人不断地哈哈大笑。从孝说:“好了,这下可休息几天了,哪儿也不去就住这,我俩说说话。”
就在洪川回牛官堡这几天里,长临河小镇所有商家却没有过好这个年。大年初三一大早,大家都聚在东巷边上的小阁楼上,那是商会理事的地方。小小的两间阁楼,四周坐满了镇上有头面的人物。临窗一张八仙方桌,两边两把太师椅子,上首坐着商会会长丁魁元,他是长临镇上最大的布店老板,今年六十三岁,人们都尊称他丁三爷;右边坐的是澡堂老板王典福,比三爷小两岁,为人四海,讲义气,长临镇上“三教九流”都服他管。此时小阁楼上烟雾燎绕,到会商家个个面带愁容,议论纷纷。只见丁三爷敲敲桌子说:“各位,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就是筹钱,破财消灾;一条就是花钱雇人和他们拼了。前一条是暂时苟安,后一条只要打赢了,以后一切就都好说了。”
“三爷,我们去年刚给了他们五百块大洋,今年又要一千块,这口味太大了。我们一年自己能赚几个钱啦。这街上生意不能做了,还不如回老家买二亩地种田去。”这是南头杂货店小老板胡先生的声音。
丁三爷又说:“诸位,我也不想给呀,你看前年没有给他们保护费,他们来了一帮人把我们老街洗劫一空,谁家没有损失,光关门就三十多天,还打死我们米行里一位兄弟,这事难啦!”小阁楼里一阵沉默。
“花钱雇几个打手跟他们拼了,这太气人了!”一个中年汉子的声音。
“雇谁呢,谁干呢?谁有这个本事呢?”有人插话。
“听说王老板澡堂里罗老三有两下子,加上三爷你家保镖陈天雄,还有铁匠铺胡大锤也有些功夫,可以叫来问问嘛。老是这样应付也不是个事,这年头打出来的江山,骂出来的主户。”这是糕饼坊老板的声音。
“对,叫来问问,或许大家齐心协力,会有些办法,那不就是几个湖上毛贼吗?有什么可怕的。”有人一旁撺掇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像都宁愿拿钱去雇人打架,也不愿拿钱去填这个无底洞。
这时候“德和茶庄”的杨老板慢条斯理地说话了:“众位兄弟,这仗可不好打呀。记得那年,我们耽误了付款的日期,他来了几只大船,人家的船停泊在湖心,强盗是走梅花桩上焦湖滩过来的呀。我们街上这几位练家子,应付一般人可以,对付这帮水上飞贼行吗?一旦不行,这一仗打输了,那事情会更糟,那就不是一千块大洋能了事的了,大家想过没有。”有人暗地里点头表示赞同。又是好一会的沉默。
“我看我们镇上有一个人能行。”剃头铺老板罗四海不紧不慢地冒出了一句。
“谁?”大家好像是冷锅里炸出一粒热豆子一样,一齐望着他。
只见他抬抬眼,看了看坐在上首的商会会长王典福,又低下头来说:“不说了,这事——事关重大,还是不说的好!”说完又抬头看了看王老板。
王典福一听急了,说:“兄弟,你平时说话不是这样的呀,怎么学起阴阳怪气来。”
大伙也说:“老罗,快说,咱们街上谁能比罗老三更厉害呀?”罗四海把嘴一呶说,“还是请王老板自己说吧!”
王老板一听更急了,站起来说:“老罗,别逗了。大伙都急了,你还卖什么关子。”
罗四海摆着头,说:“会长,你真的不知道呀,你自己雇来的人,你能不知道?”
王老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家伙一听也有些糊涂,齐问:“老王,谁呀?说出来大伙参考参考。”
王老板把两手一摊说:“不知道呀,我家只新雇了个挑水夫。”
“对,就是这个挑水夫。”罗四海老板接上了话茬。
王老板哈哈一笑说:“老罗呀,你这是在跟我开什么玩笑啊,那小子骨瘦如柴,是牛官堡牛二爷介绍来的,我不好推辞,才收下他的。”
“对,你说的不错,是牛官堡人,我都认真了解过了。”
这时丁三爷也急了,说:“不打官司了,老罗你凭什么说这挑水的行呢?”罗四
海站起身来,走到桌子旁,把捧在手里的小茶壶往桌上一放,神秘地说:“三爷,告诉你们,前几天,就是腊月三十那天傍晚,想必是澡堂关门了,他来我这里剃头,我正好在后面忙,是小徒弟接待的。你们知道,我的刮胡刀钢火多好,多快呀!可小徒弟在他头上一动刀,刀竟然乱跳,刮不下去,后来一看刀口全卷了。大伙想想这是什么功夫。我剃头四十多年了,就见到这一个。当年听我爸说,这种人不是来剃头的,是来问路(想出头)的。他们不是一般的功夫,按我们行里的规矩,要好好伺候,不能怠慢。后来我一打听,原来他是牛官堡人,是王老板家新近雇来帮澡堂挑水的。我看王老板到现在都不动声色,一言不发,我才有些犹豫。”
“对,”十几年前就听说牛官堡有一个很有本事的,不知是不是这个人,只不过那时大家没有注意罢了。”一个老者的声音。
丁三爷看看王典福说:“兄弟,是真的吗?”
王老板像是被冤枉了一般,“我哪里知道,好吧,他一直和罗老三在一起,把老三叫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大伙说:“对。”于是派人去叫罗老三。
不一会儿,罗老三来到小阁楼上。尽管楼上窗户都开着,里面还是烟雾弥漫。这时小阁楼上人声嘈杂,大家正议论着。有的说,有这么个人,甚至他还见过,能飞墙走壁,功夫大得不得了;有的说,那都是道听途说,根本不可信。罗老三没有听懂这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四周坐着的全是街上的头面人物,他站在那里只发愣。这时,王老板说:“老三,你和那牛小四住在一起,你知道他有功夫吗?”
罗老三站在那是一动不动地说:“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王老板说:“三子,你还不知道呀,焦湖南那帮强盗又来要钱了。我们商量着想找个有本事的人对付他们,不然这长临河街上还能住吗?”
罗老三又环视了一下众人,心里明白了,于是不紧不慢地说:“那小四子有功夫。”
“真的吗?”大家就像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样异口同声地又半信半疑地问。
“真的,那小子有功夫。”罗老三认真的重复了一遍。
大家都知道罗老三是长临镇上出了名的光棍。有把蛮力,是从来不服输,不认输的人。只要知道哪家有打架的事,他是非到不可。在长临河镇上,他就怕一个人,那就是王老板。一来王老板待他不薄,二来他毕竟是王老板家的长工。
这时王老板单刀直入的问道:“你们交过手吗?”
罗老三看看大家说:“我们没交过手,不过我敢肯定,我不是他的对手。”这时大家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罗老三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今天人家还不在场,就装熊了呢。
“你怎么知道的?”王老板又问。
罗老三说:“老板,这个小四子有点怪。不瞒你说,现在澡堂的水全由他一个人包挑了。我一个人要挑半天时间,他一个人只要一个时辰就行了。我那五十斤重的石锁,他两个指头就能挑起来。三十那天晚上,他剃头回来,硬是叫我把他全身用铁丝捆上,在大焖锅里面洗澡。那水都快开了,他还待在里面。我叫他上来,他还说正舒服呢。后来他一个纵身跳了出来,一喝大叫,身上几十道铁丝全都断成数十截。他还连说太舒服、太快活了。他那功夫,我看不是一般的功夫。”在场的大伙听这么一说,简直神了。齐声问:“老三,这是真的吗?”
丁三爷听了还是将信将疑:“老三,你说的都是真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呀。是关糸到我们长临河所有人的身家性命的大事呀!”
这时只见王典福老板摇摇头说:“各位,这人是牛二爷介绍来的,说是混碗饭吃,一直没提他会武功的事。如果此人真有这等功夫,他怎么会来我这里干这个挑水的苦力呢?不可能,不可能,我们还是想想有没有别的人。”
这时仁和药店的大老板吴仲谦先生说:“王兄,古人云,‘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大凡有本事的人都是这样,这种人定是有难言之隐,而暂时在你那里避一避而已。不如把他请来一见如何?”
“对,叫来问一问。”大家异口同声。
“他回家过年去了。”
“时候还早,派人去把他叫来不就得了。如果有本事,咱们就赌一把。如果是假的,咱们再另请高明或者是干脆凑钱。”
“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示赞成。
这时会长丁三爷站起来,摇摇手说:“叫不得,叫不得,这种人要‘请’。王老板你坐顶轿子,再带上两顶小轿,亲自到牛二爷那里去一趟,请一请。大家看如何,我们等你回来吃饭。”
大家齐说:“三爷高见,三爷高见!”这一请虽说寻常,却引出许多故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