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的铸剑房，由于独特的设计和稀有的材料，即使满屋子的锻造炉都散发着热气，冷却池还时不时冒着腾腾的热水气，室内却依然保持着通风凉爽。
  屋外的空气透过窗户，自动冷却成清爽的低温凉风，不断吹着铸剑师袒胸露腹的上半身。
  此时那些考生就如同柳无根猜测的那样，即使环境并不炎热，却因为缺乏对铸剑的好奇和热爱，一个个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有的人坐在地上唠嗑，有的人静静地看着别人铸铁，有的人直接躺在了干净冰凉的地板上闭眼休息。
  一名铸剑的老师傅留着浓密的络腮胡，汗水湿透了满脸的胡须，细长的浓眉滴出了几滴汗水，失望地看着这一届的考生。
  “哼，看来今年想要招收到能帮得上忙的外堂弟子，是没有指望了。”
  老师傅名为孙烘炉，在剑阁待了有三十余年了。
  这些年剑阁招收的外堂弟子质量一届比一届差，让他们扫地、做饭还行，若是一天到晚必须花大部分时间待在铸剑房，还不得无聊死。
  铸剑是一件苦差事，需要耗费大量的力气，需要大量的枯燥练习，更需要花费无边无际的时间。
  更需要天赋。
  而且去年铸剑房换了一个贪财好色的长老管事，听说靠着溜须拍马才成功上位，与自己很早就熟识了。
  成天在自己面前嘚瑟，说什么做人脑子得灵活，不能死板。一天天跟个奴隶一样卖弄力气，再辛苦剑阁的高层也看不到。就算看到了又如何，不跑不送，一辈子都是个底层给人干活的料。
  孙烘炉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如果剑阁的高层已经腐败成了这样，那不择手段爬上去又有何意义。老孙这辈子只会铸剑，只喜欢铸剑，不喜欢别的，手上爱做的事情能养活自己就行了，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主要是孙烘炉不想改变自己，曾经的朋友为了追逐那些世俗名利，没有成功还好，一旦成功了，完全就变了一个人。
  恃才傲物、自以为是、高高在上、欺软怕硬。
  特别是对下面的人严苛无比，对上面的人却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活得跟金钱的奴隶一般，没有自由，甚至没有自己。
  慢慢收回思绪，刚抡起锤子，却看到一个少年静静站在了自己的身边，专注地看着熔炉里的火。
  对，就是看火，而不是看铸铁的人。
  火有什么好看的？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愣了愣，好久才反应过来，礼貌答道：“回先生的话，我叫柳无根。”
  孙烘炉老脸一红，第一次听见有人喊自己先生的，忙摆手羞赧道：“小柳你客气了，我就是一个大老粗，大字都识不得几个，配不上‘先生’二字。”
  要知道，即使孙烘炉在铸剑房主掌铸剑工艺，算是个有才华的人，可是剑阁的人，哪怕是内堂弟子，见到他也只是毫不客气地喊声“老孙头。”
  可能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那些年轻人觉得自己这性格也当不上什么高层，所以每次见到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尊重长辈”四字。
  人，不都是这样吗？
  所以，孙烘炉对着柳无根咧开嘴，笑得很开心。
  “小柳，在这里大家都叫我老孙头，你也可以这么叫，听得习惯。”
  柳无根微微一笑，拱手道：“先生客气了，不瞒您说，我是东街铁匠铺的老板，对铸剑之术一直心生向往。您是老前辈，这一声先生我叫的不亏。”
  孙烘炉一听就来了精神，一般铁匠铺的老板自己绝对是优秀的铁匠，瞅了瞅柳无根双臂健壮的肌肉，一看干这行已经很久了，可造之材啊！又这么有礼貌，看着很喜欢。
  “你也是铁匠，要不你露两手？”
  柳无根环顾四周一眼，明显看到蹙起眉头的众人，正在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自己，有人甚至开口道：“老孙头，这样不好吧，刘长老去年不是就说过，不许外人触碰铸剑房里的器具吗？”
  孙烘炉明显表现出不高兴的神情，骂道：“去他娘的刘长老，这个规矩那个规矩，以前老古在的时候，就没这么多逼事。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非要一个不懂铸剑的人来管铁匠房。”
  那几个有意见的人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刘长老不还是怕门外汉弄坏了我们的东西嘛……再说了，人家刘长老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可是能得上头欢喜啊。”
  孙烘炉一丢锻造锤，生气地双手环胸，瞪了小声嘀咕的人一眼。
  果然是这样，这些个年轻人都在暗地里讨好刘长老。古长老管事的时候，主抓生产，从来没有那种背地里肮脏的弯弯绕绕。现在刘长老上位，铸剑房的风气全然变了样，一堆不用心工作的，就指望着向刘长老学习，剥削下层，巴结上层。
  孙烘炉还知道，那些人背地里说过自己坏话。
  “你看看老孙头，干了几十年铸剑师，水平都不比那天鹰帮的李禄弱多少，为何干了一辈子还是提不上去，不就是人傻吗？以为老老实实干活，就能得到重要，呵呵……”
  “就是，就是，你看刘长老，啥也不会，但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一套一套的，平日里收点银子，再往上面送一点，即便是这种酒囊饭袋都能当管事长老，所以啊，手艺再好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的，赶紧巴结上级，才是王道！”
  孙烘炉越想越气，越觉得铸剑房算是完了。
  人人都想上位，都没把心思放在铸剑上。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太久，抬头看了一眼柳无根，才发现身边还有这么一个热衷于铸剑的同行。
  不如让他试试好了，说不定老了还能收个天资不错的徒弟，也算是对自己一辈子的铸剑生涯找个念想。
  孙烘炉把锤子递给柳无根，说道：“来，你试试。”
  说完就把自己的围裙脱下来细心地给柳无根穿上，嘴里念叨：“别管那些人的话，铸剑房从来就没这种规矩，都是我们敬爱的刘长老一张嘴在那里说。”
  柳无根本来想问孙烘炉是不是有什么窍门，能把锻造炉里的火生的如此精纯，不过眼下这么多眼睛盯着，又碰到老人家心情不好，也没敢问，所以就顺手接下了锻造锤。
  这个时候那些百无聊赖的考生看到柳无根居然拿起了锻造锤，似乎是要锤炼铁块的样子，不由得来了兴趣，纷纷靠拢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