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慈悲(二)
作者:乐碧水      更新:2021-03-17 03:23      字数:2609
  易莹怫然道:“师父说话,你插什么嘴!”接着向程不阳发问道:“义安镖局在什么地方?”
  程不阳道:“自天寿山向东北行走,百里后进入京城,一问便知。明面上是个很大的镖局,但一般只接朝廷的镖,号称清廷鞑子陆上的两条腿子。”
  姜无脾道:“既然有陆上的腿子,自然便有水上的腿子,那便是青帮啦。”
  褚无心道:“是了,前几日我下山去京城古玩街闲逛,恰逢一人,器宇大是不凡。”众人本在谈论义安镖局之事,姜无脾扯到青帮,已是离题,他又添上这么一句,更是不伦不类。只木从心觉得褚无心此言憨直,莫名好笑,于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场面顿时活跃了三分,易莹面上也露出笑容。
  这晚惊心动魄了大半夜,木从心见师父难得笑一笑,于是趁着话柄问褚无心,再逗师父一笑:“这人器宇有多不凡,还比得上你老兄嘛?”
  褚无心对这句调笑浑不为意,正色答道:“比我自然是高半筹啦,当真了不起!我闲极无聊,便跟着他,只见他拣了几件像样的物事儿,进了义安镖局,我以为他要托镖局将买到的东西押送回家,于是潜在镖局听着。孰料这人进了镖局,与主人寒暄几句,便不再说话,自顾自地饮茶。等了半个时辰,一人策马而来,这人翻身下马,迅捷无比。开始我以为这人也是武林中人,不料他一进镖局,众人便纷纷磕头跪拜,嘿嘿,我见这人这般拿腔作势,本拟好生戏弄他一番,待他走入大堂,我听里面的人自报名号,我跟着的那个,原来叫‘张敬之’,是青帮大仁分舵主,而这装腔作势的,叫‘赵大人’,我又听了一会儿,才知这人原来是兵部的侍郎。”
  易莹“哼”了一声,道:“原来是鞑子官员,怪不得如此装腔作势!这等人没什么大本事,偏会欺辱老百姓,岂有此理!”说罢,她余怒未消,指着褚无心道:“你这人也忒糊涂,这张敬之勾结官府,你竟然将‘器宇轩昂’四字用在他身上?!”
  木从心原是十三司衙门的人,听到“兵部侍郎赵武德”几个字,自然倍加留神,于是问道:“后边呢,你又听到什么?”
  “后来隐隐约约听到‘五行拳兄弟’、‘绿林盟尉迟兄弟’几个字,往后他们声音儿便越来越小,期间我试图靠近些去细听,可险些被那个张敬之发觉——从这人耳目之聪来看,他武功应当是极其……嗯,这个这个,应当还是有一点儿鬼门道的。”他本想说“极其厉害”四字,但恐又引起易莹不悦,便改成“有些门道”,话到嘴边,觉得还是不妥,于是在“门道”二字之前加了个“鬼”字,话到此处,可谓天衣无缝,完美收煞。
  果不其然,易莹面色由怒转喜,道:“不错,不错!”
  褚无心也赔笑道:“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不过都是些恭祝升官发财的屁话,期间张敬之出来了一趟,将一个小包搭在了赵武德的马上,看形状大小,当是他在古玩街拣选的古玩啦。后来镖局众人又再跪倒,这赵侍郎便走了出来,扬长而去,那势头儿,真叫人生气!”
  听褚无心叙完,木从心已然捋顺,张敬之当然是为了青帮五行拳兄弟的事而来,不过京城是北方大义分舵林大江的地头儿,五行拳兄弟正是林大江的手下,要了结此事,按理也当由林大江出面,如何却由张敬之来越俎代庖?诸多问题,一一不解。
  易莹道:“既然如此,我可要考考你的胆量,你们几兄弟,敢不敢去砸了这姓赵的家?”
  褚无心看向程不阳,程不阳答道:“这有什么不敢,三天之内,定将他们家院子夷为平地。”
  易莹听完,笑道:“好好好,咱们这可是君子之约,三日之后,我可要看看你们放火的火候!”说罢拉了木从心,朝着放置车马的方向走去,程不阳等人目送而别。
  易莹此行乃在携徒儿寻求治伤法门,对褚无心所言起初并不在意,但褚无心所言事涉绿林盟与青帮恩怨,还牵扯上了朝廷,她这才来了精神,携木从心前往京城一探究竟。回到半山腰,却见宫承瑞已经不见,刘八女尚自在车上,于是继续胁迫刘八女赶车前往京城,是夜无话。
  到了京城,易莹带木从心到了一处大院子歇脚。前两天,易莹只是扮作寻常百姓,四处闲逛。康熙治国,讲一个忠恕之道,最重藏富于民,所以即便此时距三藩之乱平息尚不足期年,但京城百姓已然丰足,街市庙会上人山人海。易莹到底是女子,在这种环境下自然心怀大开,每到一个摊位旁,便与木从心讲述这一行不为人知的典故,奥秘。她麾下多有奇人异事,彀中尽是三百六十行里鬼精鬼精的人物,因此不论哪一行在她口中道来,条分缕析,无不一言中的,支摊子的本主小贩都听得心悦诚服。有些门道是木从心耳闻过但不如何透彻的,更有些门道儿木从心甚至听都没听过,做梦都不曾想到过,经易莹一解说,顿时醍醐灌顶,忙不迭向易莹请教。到了午饭与晚饭时间,便带着木从心到各个老字号馆子打牙祭,这老字号里的人何其多也,因此易莹四顿中倒有三顿是等得不耐烦,支使徒儿潜入后厨,偷偷拣上好的酒肉给自己来吃,吃完抹抹嘴,觑个小二注意不到的当儿,抬脚便溜,结账自然是不结的啦。
  这天傍晚,易莹看中了一块上好的布料儿,当下便与掌柜的盘起道儿来,尽管她舌灿莲花,那掌柜只是不肯通融。易莹口干舌燥之际,从徒儿腰间抽出天月剑按在这掌柜脖子上,这掌柜终于服软,道:“啊呦我的亲姑奶奶,您看这,这话儿是怎么说的您呐,您既然喜欢小店这块料子,小店奉送便是,何须如此,何须如此。”
  易莹闻言反将天月剑逼得更紧,并佯作怒态,道:“你说这话,可不是将我当做巧取豪夺的贼子强人了么?岂有此理,真正地岂有此理!”
  那掌柜的大惊失色,体如筛糠,一时不能言语,到底是木从心知道师父心意,道:“你且说,这块料子饶我五十文钱,行是不行!”
  掌柜的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木从心所说,但眼下只有连连称是。易莹随手将剑递还木从心,拿出一把银锭,从中拣了一块碎银子,捏下一半儿轻轻放在掌柜头上,取了那块料子,塞给木从心拿着,格格儿一笑,扬长而去。留下掌柜僵在当地——这女子一言不合拔剑相向,就为了自己饶上五十文铜钱?看他俩的样子,就算富不到哪儿去,也万不至于短少这五十文铜钱吧?
  易莹在俗人堆儿里,讨了人家五十文铜钱的便宜,心下乐不可支,又逛了半晌,犹自开心不停,想起那掌柜的市侩样儿,不禁噗嗤一笑,道:“心儿,你说说看,师父这招怎样?”
  木从心暗暗好笑,于是道:“师父英明天纵,不与那酸掌柜钻牛角尖儿,逞口舌之利,而是手起刀落,瞬间柳暗花明,砍下五十文钱来。子曰‘因材施教’,师父以毒攻毒,正合至圣先师的道理,徒儿不胜钦服之至!”
  易莹道:“如果能再来一次,我是真想守着几亩薄田,过些安生的日子啊。”
  木从心道:“师父功力通神,用来役牛犁地,岂不是太浪费啦。其实,话到此处,徒儿有一事求教,到底人这辈子,该怎样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