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道余录(下)
作者:
乐碧水 更新:2021-03-17 03:23 字数:3735
易莹边听边在心中印证,种种因果无不合若符节,不由得不信,可她心中惦念着有关于十三陵的另一件大事,《葵花宝典》若无毁去,此刻听来到还有几分兴致,而江湖盛传,此书早已毁去,那么此刻自然是探询大事要紧,至于宝典的来历,可不耐烦去听了,连连示意木从心快些说。
木从心道:“《葵花宝典》成书之后,马元贽甚是得意,邀钟元子指点不足,孰料钟元子看完上卷,便即指出此书大违天和,不是武学正道。马元贽深思之后,便想毁去宝典,钟元子见好友数年心血因自己一言而毁,心中过意不去,便提出代为收藏,直至钟元子临终前,才将此书交还给马元贽的义子。而其义子避世不出,与世无争,自然不必去练那《葵花宝典》,云南深山景致奇美,胜似桃源,马家一代一代,乐享安平,不觉间竟过了五百多年。此时元朝已灭,明朝中原版图初成,朱洪武便派蓝玉为将,率军南下,图谋平定百越,云南正当其冲!大军入山,马家自然遭到洗劫,其一个年仅十岁的孩童被掠至南京,送至燕王朱棣府中,阉割为奴。而那《葵花宝典》被军士在马家祠堂中发现,献给蓝玉。蓝玉莽不识宝,翻了几页,便将宝典当做道士修道炼丹之书,因宝典装帧精美,转手便将之献给了燕王府军师道衍和尚。这道衍和尚名号中虽占着‘和尚’二字,其实并不修佛法,反而贯通兵家、法家、阴阳、纵横之学,为燕王夺位出力。他一见此书,便知可用,于是招来马家那个孩童,将宝典一字一句解给他听,教他修习宝典上所载武艺。道衍和尚虽不习武,但毕竟学问渊博,触类旁通,因而将宝典解得有模有样,十年之后,这孩童便成了燕王府第一高手,之后率军出征,冲锋陷阵,为朱棣立下了汗马功劳。朱棣夺位成功第二年,便即赐他姓郑!这马家孩童,原名马和,赐姓之后,唤作郑和,正是七下西洋的三宝太监!”
听到此处,倒是勾起了易莹的好奇心,问道:“这可奇了,武林盛传《葵花宝典》乃是明朝一位宦官所著,难道不对么?”
木从心道:“武林中以讹传讹,未必他们说的便对。”
易莹道:“我怎知道,你说的便对?”
木从心道:“这《葵花宝典》的来历,是少林达摩堂的高论,且容我将后面说完,前辈年高德劭,见闻广博,必能持中而论!”不料易莹闻言,脸色倏尔阴沉下来。原来任何年岁稍长的美貌女子,最忌讳别人提及年龄,易莹虽已中年,但内功深湛,且几十年来调养得当,相貌不输任何年轻女子,寻常也常常以此为傲,至于在木从心面前自称“姑姑”,只不过心情好时随口一说而已,孰料木从心竟赞她“年高”德劭,如此不知轻重,岂不令她大大生气?
只听易莹怒道:“臭小子胡说八道,我德虽劭,年却不高!《葵花宝典》这事,快给我好好说来,再有一句不中我意,哼!”她说这话,当然是吓唬木从心,因此她面上虽然嗔怒,却并无狠毒神色,脸色绯红,更增柔媚。木从心见状,不自主地心旌摇荡,随即想到这是个狠毒的妇人,慌忙克制心神,但这心神越是刻意克制,越是克制不住,竟由易莹而想到云思傲,这些美貌女子都奇怪得紧,不去关心正题,却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罗唣不休,唉!
木从心道:“前辈指教的是!前辈请想,《葵花宝典》众人皆知是明朝太监所著,可他们可曾提到过这个人的名字?既未提及此人姓名,可见他们其实并不知详情,多半是人云亦云,口耳相传罢了。而少林达摩堂,却有实证!燕王立朝之后,道衍和尚抱负得以施展,遂遁入空门,真的做了和尚。”
易莹道:“嗯,这道衍不慕荣华,富贵当头竟坦然舍之而去,与那些沽名钓誉之辈确实不一样。”
木从心道:“但晚辈以为,道衍助叔谋侄,虽成大功,但毕竟于德有亏,他遁入空门,也有个忏悔的意味。朱洪武是和尚出身,做皇帝之后反而忌讳和尚,上行下效,佛教自那时开始,渐趋式微。道衍和尚虽遁入空门,但一身经世之学尚在,因此后半生发愿复兴佛教,以图心安。他先是以布衣宰相之尊,着意结纳嵩山少林寺诸位高僧,一者壮大佛教声势,二者坚佛徒之信。彼时郑和也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热,权势熏天的人物,于是他又将郑和收为弟子,主持福建南少林,顺便熟悉海事。”
易莹听到此处,不禁赞叹道:“好手段,好手段!我还纳闷,下西洋这样重大的差事,怎会委一太监前去,原来道衍和尚不显山不露水,早早地作了安排。只此一步,便知深浅,便是诸葛复生,怕也不过如此,可惜斯人已逝,否则我倒真要向他请教一番。”
木从心道:“官场上这些东西,晚辈不懂,但这道衍和尚,前半生灭一朝,后半生兴一教,一生可算得波澜壮阔,有趣得紧。这番复兴佛教的功劳,想来也能为他补过不少。郑和到了福建南少林,果然不负所托,击败了许多排斥佛教的人物,并常延高僧讲学说法,至此,南北少林皆有强权撑持,佛学终于渐渐复兴。道衍和尚将后半生所为、所想、所感、所知写下,著成《道余录》,《葵花宝典》亦收录于其中。十五年后,道衍和尚去世,郑和千里奔丧,收拾师父遗物,将《道余录》抄录副本,携至福建,《葵花宝典》由此传落在莆田少林寺。至于《道余录》原本,北少林遍寻不到,道衍和尚墓中也没有,百余年来也未在世上流传,想是藏在郑和墓中了。而郑和的墓,便在十三陵之中!”
易莹闻言,频频点头,却满是失望之色,她道:“傻小子,所以你硬闯十三陵是为了盗那《葵花宝典》?”
木从心道:“正是!”
易莹道:“哼,好个没志气的小子,学什么功夫不好,却去夺什么《葵花宝典》!”
易莹正待发作,忽而想到自己正愁没法彻底收服这小子,若以武力强行将其掳走,虽然也无不可,但毕竟不合自己高人的身份,他既有所好,便可趁之诱他入教,于是转口道:“小子,你也不用去夺什么《道余录》,什么《葵花宝典》了,我收你为徒,将一身本事传你,今后你便在我座下,奉我差遣,如何?我一身本事,虽然算不上天下无敌,可也,嘿嘿!怎样?”言罢,得意地望着木从心。
孰料木从心也笑吟吟地看着她,道:“晚辈一介俗子,武功见识不及前辈十之一二,实在不知为何竟蒙前辈如此垂青,前辈好意,在此谢过,前辈错爱,却万万不敢领受!若前辈果真瞧得起我,便请率贵教人众多行善事,造福百姓,那时万民爱戴,岂不远远胜过在一个庸碌寻常的小子身上浪费功夫。”
前几次易莹邀木从心入教,均是以强相胁,他坚执不从,还可说是宁折不曲,可这次易莹是温言相邀,他竟还不从命,这算什么?在易莹看来,这何止是不知好歹,简直是欺人太甚。想到这儿,易莹复又大怒,她心中有火,看着木从心的笑脸,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嘲讽自己,于是劲运右掌,一掌便朝木从心天灵盖击去。掌力甫到中途,忽而又想到,这小子屡屡于己不敬,就这样一掌结果了,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非得亲手教你受尽万般折磨,这才送你去死!若非如此,混小子不知老娘的手段,上了西天,仍是对老娘不敬!易莹内劲神功,意到劲到,心收劲收,一闪念间便将内劲收回,手掌击到木从心额上,不过是轻轻拂了一下。木从心不知易莹这一下原本下的是杀手,以往在少林寺时,自己做错了事,师父恨铁不成钢,又不忍重责时,往往轻轻打自己额头一下便即了事,此时轻打自己额头的人虽然变了,但却勾起了他少时一些温馨的回忆。易莹见他神色变化,饱含一股孺慕之意,情感真挚,似是将自己当做了亲人,而她几十年来纵横江湖,无不如意,但却未能生养,深以为憾,如若有子,当与木从心年纪相仿,这样一来,竟然引动了她深藏的母性,过了片刻,她轻叹一声,随口道:“那么,你硬闯十三陵,里面的情形怎样?”
木从心深知,在易莹这等人面前,要撒谎撒地圆满,须得半真半假,否则难以成功,因此他前番所讲关于《葵花宝典》之事,是确有其事,至于十三陵内部如何,防范如何严密,却只拣着绝不会出错的地方扯了几句,他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见易莹不置可否,心道少说为妙,于是草草收尾道:“在下此番起意盗经,也是看外魔入侵,佛教又显颓势,想藉《道余录》挽救颓势,效法道衍和尚后半生,为护法灭魔尽些力。”
联系他之前所说,便知他这话大有破绽,既是为盗经援佛,何必罗唣半天《葵花宝典》?不过易莹心情起伏之际,自是未想到此节,苦笑道:“傻小子,你到现在还以为道衍和尚出家是出于自愿?自古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别说皇家,便是普通人家,家业大了,也不免相互猜忌,道衍和尚此举,便是为了向成祖表示绝无野心,跟刘备种菜是一个道理。至于复兴佛教,道衍和尚胸中包罗天地,兴灭一教,在我们看来是惊世骇俗,在他看来,不过在覆手之间,至于为何是兴佛,而不是灭佛,想来可能是如你所说,图个心里平安而已!”
木从心道:“前辈所言甚是,不过晚辈以为,成祖身为人主,心胸更当宽广,否则放眼海内,既无对手,再无朋友,一身雄才无处施展,又无处倾诉,岂不寂寞!所以,晚辈还是以为,道衍和尚出家,乃是真出家,兴佛,乃是真兴佛。男子汉大丈夫,能容天下,难道就容不得一个老友?”说到此处,心神澎湃,言语激昂,仿佛自己是超古迈今,顶天立地的汉子,却不知,方才自己的小命儿就罩在易莹掌下,生死相距,仅一尺之遥。
易莹听罢,心道,小子说这话,可见不懂得世道人心!这番置辩,以见识透彻,说理准确而论,自然是我赢了,可若以襟怀坦荡,雄视古今而论,却是他更胜一筹。不错,看来小子也并非一无是处!她虽这样想,口中却不认输,道:“小子这几句话说得虽然像点话,但涉世太浅,这世道,机关陷阱,暗箭冷枪,光有才具气魄,是不够的。”突然,她身子向前一扑,扶在一棵树上,接着一道鲜血从嘴角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