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众人包括皇帝的目光都被这声音引了过去，就见在人前一直带着笑的齐国公季钊不知什么时候脸色难看，看向那不知姓名的年轻人的目光仿佛要将人千刀万剐一般。
  饶是皇帝也被他这外露的情绪吓了一跳，连被抢了话应该生气都忘了，倒是沈棠未曾因为对方的目光害怕什么，甚至还笑眯眯应了一声：“在下无法控制，可季贤弟却是有把握能制住他的。”
  他这话说的太自然，两息之后才有人听出他话中那称呼，可一时却不敢相信，最后还是皇帝亲口问出了臣子们的困惑：“小棠啊，你方才说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沈棠看了一眼站在周经予身边那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后者上前两步，跪拜道：“草民季千羽，见过陛下。”
  这下众人可是听得真真的，殿上一时嗡然作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明明隔得很远的一老一少身上。
  皇帝也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因为他也同样在看自己的得力臣子，季钊。
  这再巧不过的姓氏，齐国公骤然变化的脸色，实在是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殿中渐渐安静下来，其中潜藏着的风暴却越釀越重，只等一个契机就能爆发出来。
  沈棠却像丝毫无觉似的，主动提供了这个契机：“季贤弟与小子在闹市所见之后便觉投缘，这次能控制住周大侠，季贤弟功不可没。”
  吏部侍郎总算抓住了他话里一点把柄，冷笑道：“世子殿下如此确定这位季……”他声音顿了下才又接上，“年轻公子一定能控制住这怪物吗？若是惊扰圣驾，该当何罪！”
  因为这个姓氏，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齐国公，谁想却正对上对方阴寒的视线，心中突地一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沈棠却不给他反悔的机会，闻言冲皇帝告了个罪，后才笑道：“小子自然没这么大胆，至于季贤弟到底能不能控制住周大侠嘛——”他微微拖长了声音，一看就没什么诚意的冲季钊作了个揖，“想必齐国公应该最清楚。”
  先前诸人还都是猜测，这会儿沈棠却几乎是挑明了这季千羽的身份了，众人再看向季钊的眼神便顾不上掩饰了。
  也就是季钊经历了大半辈子的风浪，此时被众人视线“围剿”才能面前维持住面上镇定，冷哼一声道：“世子殿下此话何意？”
  沈棠不卑不亢：“在下与季贤弟初识时便觉得面善，后来去国公府拜寿见到了季大少爷，才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他直直看向季钊：“国公爷不想认这个儿子，却没料到他长了一张跟您年轻时再像不过的脸吧？”
  “你胡说什么！”
  季钊紧绷的神经被他一句话狠狠拨了一下，下意识的反驳，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将落在季千羽身上的视线收回来，深吸口气压住满心复杂情绪，抬手对皇帝施礼：“陛下，这怪物既然已经找到，合该处死以安民心才是！”
  他声音铿锵有力，殿上因为这正气凛然的一句话安静了一瞬，倒是没有人再敢明目张胆的去看这疑似父子俩了。
  虽说这话题转得有些生硬，不过众人本来讨论的也就是这件事，再说到底是齐国公，皇帝也给他这个面子，便随之道：“虽说其做下过恶事，但听原委也该是身不由己，其处置结果还是容后再议。”
  “陛下！”
  皇帝开了口，本该无人不从，谁料到竟然有人这种时候冒头。
  众臣下意识循声看去，就见一白发老者出列上前，深深跪拜下去：“如今真凶在此，还请陛下为微臣做主！”
  众人已经认出来此人是章御史，自然也想起来他那个被怪物弄死了的儿子，一时唏嘘，可谁也没敢弄出动静来。
  毕竟皇帝已经说了“容后再议”，章御史非要一个结果，这不是逼着那位做选择么。
  殿上包括清王与齐国公在内，还没谁有这个胆子。
  皇帝也被这一句话弄得面色不悦，看在章御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份上没发火，只安抚了一句：“章卿放心，朕自然会给你一个结果的，你幼子新丧，最近还是不要劳于公事了。”
  虽说没有大怒，但一句话也是直接把章御史的官衔暂时撸了去，更没人敢在这种时候冒头了。
  这件事勉强算是翻了篇儿，众臣又报了些其他小事便下了朝。
  此次朝堂之争看上去算是落了幕，但沈棠在人心中搅和起来的浪涛却不会就这么平白落下去。
  先前季钊唆使下属弄出来的舆论全都反噬到了他自己身上，真真切切尝了一把千夫所指的滋味。
  譬如先前吏部侍郎说那怪物是清王故意放出来用城中百姓的血豢养，可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能使那怪物安静下来的人姓季，既然能安抚怪物，两人肯定是相处过不短时间的，那这怪物是不是被姓季的年轻人养到这样的？
  再说齐国公地位超然，当初幼子早夭不少人也上门吊唁过的，自然记得那孩子好像就是叫“千羽”的。
  这实在是太巧合了，巧合到没有人相信这会是清王一派设下的局。
  毕竟那年轻人是不是季家人齐国公自己清楚，只要他义正言辞的否认了，那就算是皇帝也要考虑一下这个消息的真假的。
  可关键是他没有否认。
  季钊也对自己当时的反应不甚满意，可幼子的立场让他方寸大乱，单是耐住性子没有上去教训一番这孩子已经废了他大力气了，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立马想到否认。
  “父亲！”
  惶急的声音让季钊稍稍回过神来，扭头便见大儿子正往这边来，不由低低斥了一句：“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子！”
  季飞鸿被父亲的脸色吓得心中一突，也不敢反抗这话，讪讪笑了笑后试探着问：“父亲此次下朝怎么这么晚？”
  季钊眼底划过一道暗光——朝上的消息还没有这么快传出来，这小子怎么已经听到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