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何谓真相
作者:西风不识相L      更新:2021-03-16 19:28      字数:4128
  “堂下何人扰乱公堂!给我抓起来!”
  县令的怒吼声让差点被那一板子打厥过去的顾山堪堪清醒过来,忙挣扎着伏倒在地求情:“是小老儿的儿子,一时情急冲撞了,还请大人看在孩子不懂事的份上……”
  “爹您别说了!”
  冲进去的那年轻人——如果沈棠没记错的话听顾大娘提过独子叫顾一鸣的——确定自家父亲没伤到骨头,才膝行两步挡到了父亲身前,朗声对县令开口:“大人,范三是我杀的,求大人明察,放过我爹!”
  这话一出,堂内堂外登时一片哗然。
  本来知道是丁家人将保林延平的证据交上去的,围观者已经暗暗议论过一阵了;看到凶手可能是与林家关系还算不错的顾山,又是惊讶;没想到今日这案子一波三折,最后竟然冒出了个自己认罪的来。
  沈棠看着那因为这一句话突然激动起来,褪去了满身死气的顾老爹,只觉脑中一阵通透,算是把这个案子尽数想明白了。
  可看着堂中争执的父子两人,与一旁遍体鳞伤神色漠然的林延平,他却丝毫没有寻得真相之后的欢畅。
  县令显然也被这操作弄得一懵,旁边师爷忙上前小声提醒:“大人,还是先把人都控制起来,容后再审。”
  可堂下人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像是怕自家老父亲再多受苦,顾一鸣混乱之中硬是又开了口:“大人明察!小人常年不在家中,范三那小子欺负小人家中老父老母,平日里田地禽畜都不够他占的!小人这次回乡恰巧撞见他,那范三又对小人百般侮辱,争执之下他不小心摔下了悬崖,这才……”
  他不管不顾的将真相陈述出来,县令却不好就这样休堂了,只能黑着脸问:“那范三性子憨厚,怎会如你所说欺辱于人?”
  “他在大人官爷们面前,在武力不弱于他的人面前自然装的憨厚,欺软怕硬本就是他做惯了的事!”
  “这本官自会着人再去调查,但是你说范三是被你推下山崖摔死的,可仵作所验,他却是被镰刀破胸而死,你又怎么说?”
  顾一鸣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一下愣了:“这……”
  “还有,如人真是你杀的,这几天你又在何处,为什么不来投案!”县令惊堂木“啪”的一拍,顾一鸣跟着抖了一下,忙道:“那山崖不高,范三又是在山里长大的,我本没想到他会被摔死,所以回了趟家接着便回城里了,今日才听到这案子,我……”
  “扰乱公堂隐瞒罪责为己开脱,来啊,先给我打二十大板!”
  从那两样证据递上来开始县令心气儿就不顺,别的不说,他们县衙的人没找到的证据反而被挖草药的村民找到了,这让他的脸往哪儿搁?这就算了,照着证据抓来顾山也算衙役能干,谁想半路又跑出来一个顾一鸣,这帮刁民简直是把他这个县令的面子放在地下拿脚踩!
  因此这会儿终于逮到机会出一口气,他的火签扔的叫一个痛快,谁想衙役们还没动呢,顾老爹便又叫了起来:“大人手下留情!”
  生活压得他一身骨头早直不起来了,这会儿佝偻着身子更显卑微,边磕头边求情:“大人!范三是我杀的,与我儿子无关!求大人看在他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放过他吧!求大人放过他吧……”
  老汉显然是着急了,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小酒看得不忍,不自觉抓进了身旁人的衣袖。沈棠也对这县令没了好感,可偏现在他无法自证身份,为了不让里面三人受更多苦处,只能忍下大闹公堂的冲动。
  县令则是被他这一连串的求情弄得烦不胜烦,也不管民意如何了,一拍惊堂木扔下一句“先都押下去,容后再审!”便回了后堂。
  围观者慢慢散去,沈棠与小酒却立于原地久久不能动作。
  知道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小酒才从梦魇中醒来似的打了个哆嗦,抬头看向身旁人:“我,我有点饿了,沈大哥,我们去顾大娘家吃打卤面好不好?”
  沈棠摸摸她的头发,将她带去了附近面摊上点了一碗打卤面,才道:“顾大娘……以后把她接去京都住吧。”
  不管那父子俩到底谁是真凶谁为谁顶罪,他们都无法在这个小山村里生活下去了。
  直到他话音落下,小酒才像是终于明白刚才经历的都不是梦境一样,泪珠控制不住的滚落下来。
  当初去找证据只是为了将被人陷害的林大哥救出来,可谁能想到,伏在暗处的那条毒蛇竟是整个村子里对这个外乡人最和善的一家人?
  “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小酒茫然问出口,沈棠却久久无法回答。
  顾一鸣维护父母有错吗?顾山为独子顶罪有错吗?范三过错致死吗?林延平不是生在山村长在山村的有错吗?
  好像谁都没有做错,可为什么最后竟落的这么个结果?
  半晌无言。
  这场闹剧好像耗空了小酒的力气,沈棠将昏睡过去的小孩带回林延平的木屋中安置下,自己也没了再去听什么判决的心思,便坐在床边守着小孩发愣。
  很快判决的结果出来,在村子里传了个遍。
  顾一鸣将人推下山崖后并没有当回事,回家之后为了宽慰父母还当玩笑随口提了一句,顾老爹却不放心,怕那范三受了伤赖在自家儿子身上,毁了儿子的大好前程。
  一鸣一鸣,从名字上就看得出这对夫妻对独子寄托了多少期望,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惊人之处不在小小年纪经商有为,反而落在了失手杀人上。
  顾老爹照着儿子说的寻过去时才发现范三摔成了重伤,这么久连地方都没力气挪,也幸亏是那条小路不经常有人走,否则他早便被人救出去了。
  顾老爹将这当成了上天垂怜自家儿子,想着与其把人救了让范家赖上儿子,还不如一了百了。
  杀念一起便难以控制,他先是拿石头在人头上狠砸了一下,回去时路过林家,鬼迷心窍的拿了他放在门外的镰刀与铁钎,回去伪造成了杀人夺财的场面。
  谁也不知道顾老爹当时将钱袋扔进林家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就如谁也不知道林延平这么多年帮扶邻居,却换来这一盆脏水,又是怎么想的。
  顾山自然是被收监,顾一鸣因间接害人致死、扰乱公堂几项罪名也被关了起来,好好一个家支离破碎,沈棠倒是想去顾大娘那儿让她跟他们一起离开山村,可不等他找到合适的机会,就听人说顾大娘带着行李离开了村子,不知何处去了。
  幸得林延平当日便被放了回来。
  经此一事村中人对林延平的感情倒是不像先前那样排斥了,可后者也丧失了“融入”村子的念头,未免相处尴尬,沈棠索性直接将人带回了木屋,婉拒了所有人探望的要求。
  “林大哥,吃点东西吧。”
  大半日的时间算是让小酒缓了过来,她将熬好的菌菇粥端到林延平面前,又去取了先前装样子摘得草药来:“这都是治疗外伤的药,你先敷一下,等沈大哥把大夫请来再给你开内用的。”
  许是觉小孩看着猫儿似的无害,林延平对她的态度倒没变多少,笑了笑道:“就是被打了一顿板子,这种伤以前也不是没挨过,不碍事的。”
  “以前也挨过?看来林大哥的过去好像不怎么美好啊。”
  门外玩笑似的声音由远及近,沈棠推开门,拎了几包药:“大夫治这种伤也有经验,直接开了方子省的跑一趟了。”
  小酒自觉的去熬药,剩下林沈二人却不像往日那样自在,沉默半晌还是沈棠先开了口:“顾大娘离开村子了。”
  林延平点点头,却并没接这句话,开口却是:“沈公子应该不是一般人吧?”
  沈棠一愣,他在村子里一直自称姓颜,见人的目光移到生火煎药的小酒身上才明白,怕是这小孩焦急之下说漏了嘴。
  不过他也不介意,大大方方道:“我与小酒心意相通是真的,游玩失足是假的,我二人是为了查一件案子,被人逼得从崖上跳了下来。”
  他没说什么案子,林延平也不多追问,只点点头:“原来如此。”
  好一会儿又道:“看来是天意,让我先救了你们俩,又让你们俩救了我一命,互不相欠。”
  沈棠意外:“林大哥怎么知道……”
  “不然丁大那人怎么可能拿着银珠子去为我作证?”林延平摇头笑笑,不知是灯光飘摇还是怎么,他脸上的憨厚好像少了许多,露出些沧桑的锋芒来。
  沈棠心中一动,早早埋在心头的疑问又冒了出来:“林大哥……是从京都来的吧?”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林延平点点头,谁想沈棠话还没完,紧接着又问:“我看林大哥行动习惯都像是军营里出来的,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怎么来了这种偏僻村子种田?”
  从他前半句话出口,林延平看过来的目光便骤然一厉,沈棠却权当不觉,问完之后还好心情的帮人倒了杯茶。
  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林延平掩饰般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可惜山野粗茶苦涩难咽,他忍不住皱了下眉。
  见他不答,沈棠也不着急,开口继续问:“村里人说林大哥是十多年前来的这村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为了躲什么人吧?”
  茶壶放在桌上,“咔”一声轻响,沈棠的声音也被带的轻了不少,像是被风一吹便会散:“或许我们要躲得,都是一个人。”
  林延平猛然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实不相瞒,先前为了搜集证据,未经你允许我将这木屋搜了一遍。”
  沈棠从腰封中摸出一个布包来:“不过也幸好是我收起来了,不然这些怕是要落到哪天来搜查的捕头手里。”
  林延平额角滴下一滴冷汗,面上却说不出是悲是喜是兴奋。
  所有掌握的底牌都亮了出来,林延平说与不说都成了他的事,沈棠便偏头看着外头被火光映的脸上红红的小酒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林延平才终于开口。
  “我本来……也没想活着出来。”
  这句话倒是有些出乎沈棠的预料,但他看了一眼林延平的神色,突然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就听林延平继续道:“那天我睡得晚,其实听到外头的动静了。”
  不仅听到了,他还借着月光看到了顾老爹从他门前待了会儿才又离开,所以第二天被抓到衙门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是被谁陷害了。
  “可人家一家三口和谐美满,我只有一个人孤苦伶仃,任谁看都觉得我应该去死,换他们一家平安。”林延平盯着茶杯出神,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惊,“我自己也觉得,躲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进了牢狱,等着无常来收,其实还挺心安的。”
  “所以,你在躲谁?”
  沈棠插了一句,林延平也像是从那种被魇住的状态里挣脱了出来,抬眼看向他,却没回这一句,只问:“你看过这布包里的东西了?”
  见沈棠点头,他突然勾了勾唇角,露出个不知什么意味的笑来:“那还用得着问我?”
  说话间他拆开了那只布包,里面的东西散了一桌子。
  里面有几封信,一个印章,几把柳叶刀,还有一身衣服。
  信都是被拆开了的,有一张露出最后面的印章,是一个像是写歪了的“十”字。
  随着林延平的动作,每一封信的最后一页,柳叶刀的刀柄,那身衣服的领口,都或明显或隐蔽的有这个标志。
  “看你的样子,以前见过这东西?”
  沈棠之前倒是没有看得这么全面,被人一句话拉回神来,哽了一下才开口:“见过。”
  林延平点点头,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突然背对他转过身去,将这些天在牢里未及打理的头发撩了起来。
  从他背过身开始沈棠的心便咚咚跳得厉害,直到这会儿,看着林延平耳后那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刺青,他的心才慢慢慢慢安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