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自己去取呢？我还要上课呢。”小女孩说。
  “你爸爸只把银行卡的密码告诉你了啊。”她妈妈说。
  车到站了，在我隔着过道的另一边，有个老太太站了起来，从靠窗的位置。
  “有人下吗？”司机在喊。
  没人说话。
  “有人下吗？”他又问了一遍。
  “阿姨您下吗？”坐在这个老太太旁边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问道。
  “下啊，我下。”老太太步履蹒跚，每个动作都好像费了很大的力一样。
  “师傅，有下的！”这个中年男人大喊。
  猛的一个急刹，我差点被甩飞出去，“下也不早点说，我明明问了几遍。”司机埋怨道。
  “搞些什么鬼。”坐在我前面的这个恶人也在骂骂咧咧。
  中年男人也不辩解，把自己挪到了窗边。
  在这个站，上来了一个挎着包的大爷，很响的刷了一声“老年卡”：“我明明招手了怎么不停，要离站这么远才停，跑坏了我这把老骨头。”
  “大爷精神好啊，多锻炼一下身体。”司机赔笑似的说。
  “锻炼个什么，你们这些司机就是不想载我们这些老头老太。”老头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中年男人的旁边，也是我的旁边。
  离得近了，我才看到这个老头的包里装的是一只小狗，只探出了个脑袋，眼睛大且圆，在好奇地左看右看。
  坐在我后面的那个女人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接了：“喂……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钱我马上还上好吗……真的，就今天，一会儿就还，好吗……绝对，绝对。”电话挂了。
  “妈妈，是谁啊，爸爸打来的吗？”她女儿问。
  “没有，是秦叔叔。”
  “秦叔叔？是那个很凶的秦叔叔吗？爸爸说他不是好人，是放高利贷的，叫我们少接触他。”
  “别说了，安静点。”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
  我的心情突然很低落，据说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往往不会很悲伤，而是像短路了一样，要过个一天、一周、一个月才会有反应，这是一种保护机制，防止自己因为大悲而晕厥，我的脑袋里现在不停闪过王一船跳楼时的种种，以及那一地血红。
  我听到了老头旁边的中年男人收到了一条语音消息：“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语音听起来冷冰冰的。
  “我来你妈了个逼！”男人马上用语音转化成了文字，好在没法出去，他把这段话删了，然后努力挤出了平和的语气：“刘总，还能再考虑一下吗？”
  车又到站了，看起来似乎是放学了，这一站上来了很多小学生，他们统一穿着校服，戴着校牌，系着红领巾，把公交车塞得水泄不通。
  突然，有个小学生发现了这老头包里的小狗，大声喊道：“快看，这里有一条小狗！”
  很快，我的旁边就聚满了小学生。
  “小朋友们，别围在这里好吗？”老头说，可是没人理他。
  “大家别围着吧，别把小狗狗闷死了。”有个小学生说。
  也没人理睬他，他被推搡着挤了出去。
  我觉得这个男生像极了王一船，善良，勇敢，与他人格格不入，受人排挤。
  我想起了王一船，想起了他的脸，想起了他委屈倔强的神情。
  王一船啊王一船，你还没定好高考完去哪里玩呢。
  王一船啊，你的死什么也没改变。
  我双手掩面，把我的脸深埋在手里，我看见了余寄梅送我的那条手链，我一直都把它紧紧地戴在手上。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泪水穿过我的指缝，沿着胳膊流进了我的衣袖里。
  “妈妈，我有点晕车。”坐在我后面的那个小女孩小声地对她妈妈说。
  “别烦我，还有三站就下车了，你老实点。”她妈妈烦躁地说。
  中年男人也收到了回复，只有一个字的语音：“滚！”
  为什么大兔子病了，死的却是五兔子呢？
  我从无声的哭泣转变成了嚎啕大哭，可是没人在意我，甚至都没人发现我：我面前的恶人在咒骂着每一个挤到了他的人；我左手边的民工早已被疲惫拖垮，紧闭着双眼靠窗睡着，即使是如此吵闹的环境也无法将他唤醒；我后面坐着的是一个被欺骗的女儿和一个忧心忡忡的母亲；我的右边坐的是一个刚失业的男人和一个被围得喘不过气来的老头；小学生们倒是很开心，他们嘻嘻哈哈地逗着这条无辜的小狗。人的悲伤有千百万种，可是快乐却基本相同，我的声音淹没在了这公交车上的喧嚣里。
  这时那只狗叫了：“汪汪汪！”它叫得越大声，小学生们就笑得越开心。
  “管好你的狗行吗！”公交车的司机在大喊。
  狗会骂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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