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乱之乱
  公元前531年，楚灵王既灭陈、蔡，又迁许、胡、沈、道、房、申六小国于荆山之地，百姓流离，道路嗟怨。灵王自谓天下可唾手而得，日夜宴息于章华之台，欲遣使至周，求其九鼎，以为楚国之镇。
  右尹郑丹道：“今齐、晋尚强，吴、越未服，周虽畏楚，恐诸侯有后言也。”
  灵王愤然道：“寡人几乎忘之。前会申之时，赦徐子之罪，同于伐吴，徐旋附吴，不为尽力。今寡人先伐徐，次及吴，自江以东，皆为楚属，则天下已定其半矣。”乃使蒍罢同蔡洧奉世子禄居守，大阅车马，东行狩于州来，次于颍水之尾。使司马督率车三百乘伐徐，围其城。灵王大军屯于乾溪，以为声援。冬月，时值大雪，积雪三尺有余。
  灵王问左右：“向有秦国所献‘复陶裘’，‘翠羽被’，可取来服之。”左右将裘、被呈上。灵王服裘加被，头带皮冠，足穿豹舄。执紫丝鞭，出帐前看雪。有右尹郑丹来见，灵王去冠、被，舍鞭，与之立而语。
  灵王道：“寒甚！”
  郑丹对道：“王重裘豹舄，身居虎帐，犹且苦寒，况军士单褐露踝，顶兜穿甲，执兵于风雪之中，其苦何如？王何不返驾国都，召回伐徐之师；待来春天气和暖，再图征进，岂不两便？”
  灵王道：“卿言甚是！然我自用兵以来，所向必克，司马旦晚必有捷音矣。”
  郑丹对道：“徐与陈、蔡不同。陈、蔡近楚，久在宇下，而徐在楚东北三千余里，又附吴为重。王贪伐徐之功，使三军久顿于外，受劳冻之苦，万一国有内变，军士离心，窃为王位危之。”
  灵王笑道：“穿封戍在陈，弃疾在蔡，伍举与太子居守，是三楚也。寡人又何虑哉？”言未毕，左史倚相趋过王前，灵王指谓郑丹道：“此博物之士也。凡《三玟》、《五典》、《八索》、《九邱》，无不通晓，子革其善视之。”
  郑丹对道：“王之言过矣。昔周穆王乘八骏之马，周行天下，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谏止王心，穆王闻谏返国，得免于祸。
  臣曾以此诗问倚相，相不知也。本朝之事，尚然不知，安能及远乎？”灵王曰：“《祈招》之诗如何？能为寡人歌诵否？”
  郑丹对道：“臣能诵之。诗曰：‘祈招之暗暗，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
  灵王道：“此诗何解？”
  郑丹对道：“暗暗者，安合之貌.言祁父所掌甲兵，享安和之福，用能昭我王之德音，比于玉之坚，金之重。所以然者，由我王能抚恤民力，合适而止，去其醉饱过盈之心故也。”
  灵王知其讽刺自己，默然无言。良久，道：“卿且退下，容寡人再想想。”是夜，灵王意欲班师。忽谍报：“司马督屡败徐师，遂围徐。”
  灵王道：“徐可灭也。”遂留乾溪。自冬逾春，日逐射猎为乐，方役百姓筑台建宫，不思返国。
  时蔡大夫归生之子朝吴，臣事蔡公弃疾，日夜谋复蔡国，与其宰观从商议。
  观从道：“楚王行兵远出，久而不返，内虚外怨，此天亡之日也。失此机会，蔡不可复封矣。”
  朝吴道：“欲复蔡，有何妙计？”
  观从道：“逆君自立立，三公子心皆不服，力独不可及。诚假以蔡公子之命，召子干、子晰，如此恁般，……楚可得也。得楚，则逆虔之巢穴已毁，不死何为？及嗣王之世，蔡国必复矣。”朝吴从其谋，使观从假传蔡公之命，召子干于晋，召子晰于郑，言：“蔡公愿以陈、蔡之师，纳二公子于楚，以拒逆虔。”子干、子晰大喜，齐至蔡郊，来会弃疾。
  观从先归报朝吴。朝吴出郊对二公子道：“蔡公实未有命，然可劫而取也。”子干、子晰有惧色。
  朝吴道：“楚王出游不返，国内空虚无备，而蔡洧念杀父之仇，以有事为幸。斗成然为郊尹，与蔡公相好，蔡公举事，必为内应。穿封戍虽封于陈，其意不亲附王，若蔡公召之，必来。以陈、蔡之众，袭空虚之楚，如探囊取物，公子不要怕事不成。”这几句话，说透利害，子干、子晰方才放心，道：“愿终听教。”朝吴请盟，乃刑牲歃血，誓为先君郏敖报仇。口中说誓，虽则如此，誓书上却以蔡公为首，言欲与子干、子晰共袭逆虔。掘地为坎，用牲加书于上而埋之。事毕，遂以家众导子干、子晰袭入蔡城。
  蔡公方朝餐，猝见二公子到，出自意外，大惊，欲起避。
  朝吴随至，直前执蔡公之袂道：“事已至此，公将何往？”子干、子晰抱蔡公大哭，言：“逆虔无道，弑兄杀侄，又放逐我等，我二人此来，欲借你兵力，报兄之仇，事成，当以王位属子。”弃疾仓皇无计，答道：“且请从容商议。”
  朝吴道：“二公子请坐，有餐且共食。”子干、子晰就食，朝吴使速行。
  遂宣言于众人道：“蔡公实召二公子，同举大事，已盟于郊，遣二公子先行入楚矣。”
  弃疾止之道：“不要诬陷我！”
  朝吴道：“效外坎牲载书，岂无有见之者？公不要推辞，但速速成事，共取富贵，乃为上策。”
  朝吴乃复告于市道：“楚王无道，灭我蔡国，今蔡公许复封我，你等皆蔡百姓，岂忍宗祀沦亡？可共随蔡公赶上二公子，一同入楚。”蔡人闻呼，一时俱集，各执器械，集于蔡公之门。
  朝吴道：“人心已齐，公宜急抚而用之，不然有变！”
  弃疾道：“你迫我上虎背耶？有何妙计？”
  朝吴道：“二公子尚在郊，宜急与之合兵，悉起蔡众。我往说陈公，率师从公。”弃疾从之。子干、子晰率其众与蔡公合。朝吴使观从星夜至陈，欲见陈公。路中遇陈人夏啮，乃夏征舒之玄孙，与观从平素相识，告以复蔡之意。夏啮道：“吾在陈公门下用事，亦思为复陈之计，今陈公病已不起，子不必往见。子先归蔡，吾当率陈人为一队。”观从回报蔡公。朝吴又作书密致蔡洧，使为内应。蔡公以家臣须务牟为先锋，史猈副之，使观从为向导，率精甲先行。恰好陈夏啮亦起陈众来到。夏啮道：“穿封戍已死，我以大义晓喻陈人，特来相助。”蔡公大喜，使朝吴率蔡人为右军，夏啮率陈人为左军，道：“掩袭之事，不可迟也！”乃星夜望郢都进发。蔡洧闻蔡公兵到，先遣心腹出城送款，斗成然迎蔡公于郊外。令尹蒍罢方欲敛兵设守。蔡洧开门以纳蔡师，须务牟先入，呼道：“蔡公攻杀楚王于乾溪，大军已临城矣！”国人恶灵王无道，皆愿蔡公为王，无肯拒敌者。蒍罢欲奉世子禄出奔，须务牟兵已围王宫，蒍罢不能入回家自刎而死。
  蔡公大兵随后俱到，攻入王宫，遇世子禄及公子罢敌，皆杀之。蔡公扫除王宫，欲奉子干为王；子干辞。蔡公道：“长幼不可废也。”子干乃即位，以子晰为令尹，蔡公为司马。
  朝吴私对蔡公道：“公首倡义举，奈何以王位让人耶？”
  蔡公道：“灵王犹在乾溪，国未定也，且越二兄而自立，人将议我。”
  朝吴已会其意，乃献计道：“王卒暴露已久，必然思归，若遣人以利害招之，必然奔溃。大军继之，王可擒也。”蔡公以为然。
  乃使观从往乾溪，告其众道：“蔡公已入楚，杀王二子，奉子干为王矣。今新王有令：‘先归者复其田里，后归者斩之.有相从者，罪及三族，或以饮食馈献，罪亦如之。’”军士闻之，一时散其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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