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侯将戎车起行。大夫公孙归生谏道：“楚王为人，贪而无信。今使人之来，币重而言卑，殆诱我也。君不可往！”矣，且喜君丰姿如旧。”
  蔡侯对道：“幸得上国辱收盟籍，以君王之灵，镇抚敝邑，感恩非浅。闻君王拓地商墟，方欲驰贺，使命下临，敢不趋承。”灵王即于申地行宫，设宴款待蔡侯，大陈歌舞，宾主痛饮甚乐。
  复迁席于他寝，使伍举劳从者于外馆。蔡侯欢饮，不觉酊醄大醉。壁衣中伏有甲士，灵王掷杯为号，甲士突起，缚蔡侯于席上。蔡侯醉中，尚不知也。灵王使人宣言于众人道：“蔡候弑其君父，寡人替天行道。从者无罪，降者有赏，愿归者听。”
  原来蔡侯待下人极有有礼，从行诸臣，无一人肯降者。灵王一声号令，楚军围裹将来，俱被擒获。蔡侯方才酒醒，知身被束缚，张目视灵王道：“我有何罪？”
  灵王道：“你亲弑其父，悖逆天理，今日死犹晚矣。”
  蔡侯叹道：“我悔不用归生之言也！”灵王命将蔡侯磔死，从死者共七十人，舆隶最贱者，俱诛不赦。大书蔡侯般弑逆之罪于版，宣布国中。遂命公子弃疾统领大军，长驱入蔡。
  却说蔡国世子有，自其父发驾之后，旦晚使谍者探听。忽报蔡侯被杀，楚兵不日临蔡，世子有即时纠集兵众，授兵登城。楚兵至，围之数重。
  公孙归生道：“蔡虽久附于楚，然晋、楚合成，归生实与载书。不若派人求救于晋，晋惠顾前盟，或许肯来相援。”世子有从其计，募国人能使晋者。蔡洧之父蔡略，从蔡侯于申，在被杀七十人之中。蔡洧欲报父仇，应募而出，领了国书，乘夜缒城北走，直达晋国，来见晋昭公，哭诉其事。
  晋昭公集群臣问之。
  荀吴奏道：“晋为盟主，诸侯依赖以为安。既不救陈，又不救蔡，盟主之业败也。”
  晋昭公道：“楚虔暴横，我兵力不逮，奈何？”
  韩起对道：“虽知不逮，可坐视不理吗？何不合诸侯以商议？”晋昭公乃命韩起约诸国会于厥`。宋、齐、鲁、卫、郑、曹，各遣大夫至会所听命。韩起言及救蔡之事，各国大夫人人伸舌，个个摇首，没一个肯担当主张的。
  韩起道：“诸君畏楚如此，将听其蚕食乎？倘楚兵由陈、蔡渐及诸国，寡君亦不敢与闻矣。”众人面面相觑，莫有应者。时宋国右师华亥在会，韩起独对华亥道：“盟宋之役，你家先右师实倡其谋，约定南北弭兵，有先用兵者，各国共伐之。今楚首先败约，加兵陈、蔡，你袖手不发一言，非楚无信，乃你国之欺谩也。”华亥觳觫对道：“下国何敢欺谩，得罪主盟？但蛮夷不顾信义，下国无可耐何！今各国久弛武备，一旦用兵，胜负未卜。不若遵弭兵之约，遣一使为蔡请求，楚必无辞。”韩起见各国大夫俱有惧楚之意。料救蔡一事，鼓舞不来，乃商议修书一封，遣大夫狐父，迳至申城，来见楚灵王。
  蔡洧见各国不肯发兵救蔡，哭泣而去。狐父到申城将书呈上，灵王拆书看之，略云：日者，宋之盟，南北交见，本以弭兵为名。虢之会，再申旧约，鬼神临之。寡君率诸侯恪守成言，不敢一试干戈。今陈、蔡有罪，上国赫然震怒，兴师往讨，义愤所激，聊以从权。罪人既诛，兵犹未解，上国其何说之辞？诸国大夫执政，皆走集敝邑，责寡君以拯溺解纷之义，寡君愧焉！犹惧以征发师徒，自于盟约，遣下臣起合诸大夫共此尺书，为蔡请命。倘上国惠顾前好，存蔡之宗庙，寡君及同盟，感受君赐，岂惟蔡人.书末，宋、齐各国大夫，俱署有名字。灵王览毕笑道：“蔡城旦暮且攻下，你以空言解围，以为寡人是三尺童子耶？你去回复汝君，陈、蔡乃孤家属国，与你北方无关，不劳照管。”
  狐父再欲哀恳，灵王遽起身入内，亦无片纸回书。狐父怏怏而回。晋君臣虽则恨楚，无可奈何。
  蔡洧回至蔡国，被楚巡军所获，解到公子弃疾帐前。弃疾胁使投降，蔡洧不从，乃囚于后军。弃疾知晋救不至，攻城渐紧。
  归生道：“事急矣！臣当拚一命，迳往楚营，说之退兵。万一见听，免至生灵涂炭。”
  世子有道：“城中调度，全赖大夫，安可舍城而去？”
  归生对道：“殿下若不相舍，臣子朝吴可使也。”世子召朝吴，含泪遣之。朝吴出城往见弃疾，弃疾待之以礼。
  朝吴道：“公子重兵加蔡，蔡知亡矣。然未知罪在何处。若以先君般失德，不蒙赦免，则世子何罪？蔡之宗社何罪？幸公子怜而察之！”
  弃疾道：“吾亦知蔡无灭亡之道，但受命攻城，若无功归报，必得罪矣。”
  朝吴道：“吴更有一言，请屏左右。”
  弃疾道：“你且言之，与左右无妨也。”
  朝吴道：“楚王得国非正，公子宁不知之？凡有人心，莫不怨愤！又内竭脂膏于土木，外竭筋骨于干戈，用民不恤，贪得无厌，昔岁灭陈，今复诱蔡。公子不念君仇，奉其驱使，怨黩方作，公子将分其半矣！公子贤明著誉，且有‘当璧’之祥，楚人皆欲得公子为君，诚反戈内向，诛其弑君虐民之罪，人心响应，谁能为公子抗者！孰与事无道之君，敛万民之怨乎？公子倘幸听愚计，吴愿率死亡之余，为公子先驱。”
  弃疾怒道：“匹夫敢以巧言离间我君臣！本该斩首，暂寄你头于颈上，传语世子，速速面缚出降，尚可保全余喘也。”叱左右牵朝吴出营。
  原来当初楚共王有宠妾之子五人：长曰熊昭，即康王；次曰围，即灵王虔；三曰比，字子干；四曰黑肱，字子肱；末即公子弃疾也。共王欲于五子之中，立一人为世子，心中不决，乃大祀群神，奉璧密祷曰：“请神于五人中，择一贤而有福者，使主社稷。”乃以璧密埋于太室之庭中，暗记其处，使五子各斋戒三日后，五更入庙，次第谒祖。视其拜当璧处者，即神所选立之人矣。康王先入，跨过埋璧，拜于其前。灵王拜时，手肘及于璧上。子干、子肱，去璧甚远。弃疾时年尚幼，使傅母抱之入拜，正当璧纽之上。共王心知神佑弃疾，宠爱益笃。因共王薨时，弃疾年尚未长，所以康王先立，然楚大夫闻埋璧之事者，天不知弃疾之当为楚王矣。今日朝吴说及“当璧”之祥，弃疾恐此语传扬，为灵王所忌，故佯怒而遣之。
  朝吴还入城中，述弃疾之语。
  世子有道：“国君死社稷，乃是正理。某虽未成丧嗣位，然既继位守国，便当与此城共存亡，岂可屈膝仇人，自同奴隶？”于是固守益力。自夏四月围起，直至冬十一月，公孙归生积劳成病，卧不能起。城中食尽，饿死者居半。守者疲困，不能御敌。楚师蚁附而上，城遂破。世子有端坐城楼，束手受缚。弃疾入城，抚慰居民；将世子有上了囚车，并蔡洧解到灵王处报捷。以朝吴有当璧之言，留之不遣。未几，归生死，朝吴遂留事弃疾。
  时灵王大驾已回郢，梦有神人来谒，自称九冈山之神，道：“祭我，我使你得天下。”既觉大喜。遂使驾至九冈山。适弃疾捷报到，即命取世子有充作牺牲，杀以祭神。申无宇谏道：“昔宋襄用甑子于次瞧之社，众诸候叛之，我王不可重蹈复辙.
  灵王道：“此逆般之子，罪人之后，怎能比于诸侯？正当六畜用之。”
  申无宇退而叹道：“王汰虐已甚，其不能善终！”遂告老归田，去讫。蔡洧见世子被杀，哀泣三日。灵王以为忠，乃释而用之。蔡洧之父，先为灵王所杀，阴怀复仇之志，说灵王道：“诸侯所以事晋而不事楚者，以晋近而楚远也。今王既有陈、蔡，与中华接壤，若高广其城，各赋千乘，以威示诸侯，四方谁不畏服？然后用兵吴、越，先服东南，次图西北，可以代周而为天子。”灵王悦其谀言，日渐宠用。于是重筑陈、蔡之城，倍加高广，即用弃疾为蔡公，以酬其灭蔡之功，又筑东西二不羹城，据楚之要害。自以天下莫强于楚，指日可得天下.
  召太卜将守龟卜之，问：“寡人何日为王？”
  太卜道：“君既已称王，为何还问？”
  灵王道：“楚、周并立，非真王也。得天下者，方为真王。”
  太卜占卜其龟，龟裂。太卜道：“所占无成。”
  灵王掷龟于地，攘臂大呼道：“天乎，天乎！区区天下，不肯与我，生我何用？”
  蔡洧奏道：“事在人为耳，一块朽骨何以可信。”灵王乃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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