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语回到自己的宫殿，坐在书桌前静静思考着。对于乾国越了解，就会发现更多的问题。
  在城门前，他故意推出姬攸，更表现出一副完全支持的姿态，就是为了让乾国的重臣对这个骄傲的胖子产生敌视。结果自然是如愿以偿，但孟西白三族族长过分激烈的敌视和老公羊意味不明的态度，却也让秦不语心中升起警惕。
  今日的沁阳军营更是坚定了他的想法，恐怕老世祖和秦氏公族的一些人有了不该有的想法了。
  “看来新军的组建是势在必行了。”
  “只是黄飞豹是否真的可信？”
  秦不语仔细回想路上和黄飞豹经历的点点滴滴，大概也猜出他的心思了。
  姬攸可以在乾国立功后回到大周，但他却不行。
  原因很简单，他的任务若是顺利完成，必然是封侯之功，可黄家偏偏已经有了两位侯，天子和大周其他臣子都容不下黄家第三位侯了。
  回不去大周，自然就只能扎根乾国了。分流分支，这是大世家保持长盛的不二法门。
  “可以一用。”
  秦不语最后在心里下定决心，就用黄飞豹。只是必须给黄飞豹加上两把锁，虎符和定军刀，这两件东西虎符万不得已可以暂时交给他，但定军刀必须把握在自己手中。
  哐
  “公子。”秦华满头大汗，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大叫道：“公子，不好了，国君离开沁阳了。”
  “离开？”秦不语皱起眉头，冷声道：“你难道不知道国君身边有火鸟卫士守护？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秦华抹了一把大汗，急道：“公子，我真的没有胡说啊。就在日落之时，国君领了一百火鸟卫士，还有孟西白三族三千青壮，两百武者突然离去。谁也没有知会，去向不明。”
  “真的？”秦不语惊得起身，但随即，他又坐回椅子上，想了想，问道：“你猜国君是去干什么了？”
  “这个……”
  秦华眼神闪烁，有意的闪躲秦不语的目光。
  “嗯？还不快说。”秦不语突然一拍桌子，大声呵斥道。他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但秦华犹犹豫豫的样子，分明就是有事瞒着自己。
  “说不定……说不定国君是去义渠救回少公子了。”秦华犹豫道。
  少公子？大哥有孩子了？还落在了义渠手中？
  秦不语的眼神冷了下来，心中同时也冷静了下来。难怪自己身边连一个愿意提前亲近自己的大臣到现在都没有。原来很多人心里想的，是另立秦不疑之子为国君。
  或许在他们心里，少公子既是子承父业，又可以被他们培养成为一个亲近公族和老世祖的国君，比自己这个从小文不成武不就，又不符合乾国继承传统的四公子，让他们满意太多。
  “孩子多大了？”秦不语问道。
  “大概三个月了。”
  才三个月，说明秦华他们入周时，这个孩子还在肚子中，不在继承者的考虑范围之内。秦华，孟西白三人，还有景逸，都是在回来之后得到这个消息的。
  秦华知道了这个消息，却没有来告诉自己，是疏忽，还是同样心向少公子？
  这个人暂时不能相信了。
  “原来大哥终于有孩子了。”秦不语的笑声打破了沉重的气氛，笑道：“当初二哥、三哥都早早有了孩子，唯独大哥，整天里忙东忙西不着家，母亲都不止一次的说过他了。现在大哥有后，母亲也不用再为大哥操心了。”
  念叨了一句，秦不语摆手道：“大哥是乾国的国君，如何做他自有打算，也有这个权利。你下去吧。”
  “可是，公子……”
  “好了。”秦不语伸手打断道：“就这样，你下去吧。”
  “喏。”
  秦华离开后，秦不语一个人在五在里呆了一会儿后，最终走出屋外，到了老国母的住处。
  “母亲。”秦不语拱手道。
  “四儿，天都已经晚了，怎么还不休息，来看为娘？”老国母笑着招了招手道。
  秦不语坐在老母亲身边，笑道：“有件事想要告诉母亲，母亲可知大哥日落时分离开沁阳了，去向不明？”
  老国母点头道：“知晓。”
  “大哥可是去降奴城了？”秦不语又问道。
  “该是如此。”
  “母亲可知道大哥有了一个儿子？”
  “今天大概中午前，你大哥就让宗伯告诉我了。我也是才知道，公族的秦屿小子，竟然借着我的名义骗了宗伯和秦氏公族，去试图和义渠接触，接回少公子。”
  “那母亲是否想要接回少公子，按照乾国的传统，国君之位确实应该由他来继承。”秦不语脸色平淡，既没有可能失去国君之位的恐慌，也没有被秦氏公族和老世祖联合欺骗的愤怒。
  “那四儿是如何想的呢？”老国母伸手摸着秦不语的头，笑道。
  “我？”
  秦不语心中也有些迷惘，他到底是如何想的呢？其实更多的不是自己如何想，而是乾国的局势和秦氏嫡子的血脉一直主导着自己，主导着自己的选择吧。
  “若是能够不继任君位，而是能够陪在母亲膝下为母亲养老送终，身边有妻儿相伴，每天读着百家典籍，平凡活过一辈子，就算是君临天下，武道通神，亦或是长生不死，也应该可以没有任何遗憾的放弃了吧。”秦不语憧憬道。
  仔细想想，自己虽然从小文不成武不就，可是亲情依旧，虽然张瑶时不时想一掌劈死自己，可大多时候也是真心陪在自己身边，为自己孕育后代，自己大周三年也并非完全生活在死亡的恐惧中。
  好像，自己也算是按照自己的心思活着了。
  可是，自从景逸入周，得知乾国有难，他的心思立刻就转移到了乾国身上，开始为乾国的生存而算计。
  这应该就是血脉的羁绊吧。
  “你这小子。”老国母点着秦不语的额头笑道：“原来你还想着这种一点都不务实的想法，幸亏你公父不在了，否则又要揍你了。”
  秦不语笑道：“人各有志，其实若是真的接回我那侄儿，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高兴的事。就是一个婴儿继任，对饱受创伤的乾国，就是灾难了。”
  “这些事你就不要再多想了。要相信你大哥会处理好的。”老国母道：“乾国的国君对乾国，就像是护食的野狗，否则就乾国这种样子，也不会安稳的传承十三代还掌握着权利。”
  “大哥若是无恙，我自然不担心，可是大哥已经命悬一线了。他若是突然崩殂，没有救回少公子……”秦不语摇头，眼神也有些不忍。
  他是绝不会允许乾国的一些公族和老世祖，去竭尽乾国之力，去填义渠那条恶狗的肚子的，那样会彻底毁了乾国。
  可是对于少公子见死不救，自己定然会招致很多的反对。
  这种矛盾演变到最后，几乎就是又一场无法避免的“争位”之祸。
  “头好疼啊。”秦不语揉着眉心叫道。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继续坚持乾国历代先君的遗志，可是偏偏突然又冒出一个少公子顶掉他。好吧，就算被顶掉，自己也能接受，甚至也算是成全了自己平淡度日的愿望，可是现在偏偏情况不明，事情的走向完全就取决秦不疑那个只剩下一口气的大哥。
  “乖孩子。”老国母爱怜地抚摸着秦不语的头，安慰道：“不要为了这些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操心了。以娘对你大哥的了解，他一定还有后手，不会留下可能毁灭乾国的威胁的。去休息吧。”
  秦不语点点头，起身拱手道：“娘，四儿回去了。”
  “哎，好好睡一觉，事情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好了。”老国母笑道。
  “嗯。”
  秦不语只当是老娘在安慰自己，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后，转身离开。
  昏暗的房间中，老国母怔怔望着门口，慈爱的眼神不知不觉落下眼泪来。
  “老夫啊，你告诉老妻，你为何当初不带着我一起离开，要将两个孩子和乾国托付给我，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个遭遇不幸，却无法以身代之啊。”
  “我已经死了两个孩子了，现在老大也要随你而去了，可是老天对他太过刻薄，非要让他在死前，拼着最后的一口气，去亲手扼杀自己的妻儿。”
  “何至如此啊？”
  老国母自己念叨着，哭出声道：“这是秦氏的诅咒吗？还是当年你亲手推着自己的三个孩子相互残杀的报应？”
  “亦或者，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将自己三个孩子的血肉，亲手做成老四‘王业’的踏脚石？”
  灯火闪烁，老国母被眼泪迷住的眼睛仿佛又看到了秦不语出生的那一夜。
  那一夜，伴随着秦不语的第一声哭啼的，还有那条身体虚幻，却睁着一白一黑两只眼睛嘶吼的数丈神龙。
  那一刻，虚弱的老国母瞥见老国君盯住神龙和秦不语的眼睛，放射出的那种疯狂的火热，比神龙那一白一黑的眼睛还要可怕。
  当神龙嘶吼了几声，又投入到秦不语幼小的身躯后，老国君扑到近前，狂喜的举起幼小的秦不语，癫狂的又哭又笑，甚至跪在地上大声呼喊着乾国历代国君。
  第二天，当晚见过秦不语异常的人便被老国君带着火鸟卫士血洗的一干二净，唯二知道秦不语异常的，就只剩下了他们夫妻。
  可惜后来，秦不语并没有展现出“天命之人”的神奇来，反而经常晃晃悠悠，无法集中精神，老国君费尽心思培养，最后还是文不成武不就的。
  但这并没有打消老国君的心思，反而更固执的认为秦不语这个样子，一定是自己和历代乾君们没能给秦不语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和财富，让乾国无法容下秦不语这个未来的“天命天子”。所以他一边努力开疆拓土，一边又对秦不语很是纵容。
  老国君的固执在老国母眼中是不可理喻的。
  即便在生命将要走到尽头时，都未能等到秦不语转变的老国君，不顾她的哀求，将自己的三个儿子用养蛊的方式，牺牲掉两个儿子，选出最强的秦不疑，继续开疆辟土的事业。又用第一代先祖秦夫子留下的遗训，逼秦不疑在太阳的见证下，以历代先君和自己的名义，发下将君位传给秦不语的誓言，才带着秦不语的秘密溘然长逝。
  老国母到现在犹记得那一刻，老国君死时仰望太阳，眼睛里的狂热和野心，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人间的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