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病
  旧历八月十一
  早上没用早餐，我依约早早坐船来到凤凰山茨坪村（就是几天前坐船经过凤凰山麓下一个遍布竹子的河边小村）。我原本考虑来得更早一些，可以走到竹林边享受一下早晨清新的气息。谁知还没靠岸，早已经看见小淳笑呵呵的站在岸边，挎着个蓝色背包，摇着小手向我打招呼了。上船后，小淳递给我一件雨衣，看我有些奇怪，小淳就解释道：“你别看现在没有下雨，河面上的水雾很容易打湿身体的，再吹吹风，如果你病了，我就要亲自来照顾你了啊，看你怕不！”
  小淳真是考虑周到啊！我连忙穿上雨衣，与小淳肩并肩的坐在船头。
  此时小船正划行在荡漾着一层淡如烟、薄如纱的轻雾的水面上，当我站起来时，可以看到乳白色的飞雾顺着河道蜿蜒曲折，伸向远方，如梦如幻，似虚还实。仿佛天上神女抛下的一条白色丝带，缠绕在乡村宁静的土地上，轻抚着清晨尚在睡眠之中的河道，充满着无限的爱意和眷恋。坐在船上，薄雾则显得若有若无、若即若离，清飘细碎。若无船工将水面搅起一圈圈的涟漪，惊起几朵跳跃的浪花，我直宛如置身于瑶河仙境一般。
  置身在这种环境之下，而且好像还闻到了小淳身上传来淡淡柔柔沁人心脾的异香，人不醉心自醉！我和小淳都很有默契地不做一声，任由小船一路轻快滑行，任由清凉的河风耳边吹过，即使湿润的发梢经不住自身的重量贴到脸颊而微微作痒，也不容分心去拨弄一下。
  小船乘着轻雾前行，不出个把时辰，就到了与闻乡。上岸前小淳简单向我介绍了这位奇人的一些事情，说他是本镇人，早些年外出务工，有了些许积蓄后回到镇上办了个小酒店。每每空闲的时候，就到附近一些乡村走访，教人修习一种强身治病的特殊锻炼方法，并说通过这种特殊的方法，可以提高人的生命力和免疫力。许多人学习后，身体素质有了明显的提高，特别有一些重症病人，病情在逐步好转。另外今天小淳的爸爸还托她带一封信给他。小淳这样一说，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
  上岸后，我们径直登门拜访这位奇人，不巧家人告知外出了，打听好方位，我们马上匆匆赶去。步入一个院子，正看到这位奇人在帮一位小孩在进行身体调理，旁边还站着不少人，我们就在一旁坐下。小淳所说的这位奇人与常人并无特别之处，只是戴一副眼镜略显文质彬彬而已。只见此时他两手心向下微微上下运动，类似运气发功。下面接受调理的小孩看来十分瘦弱，躺在长凳上，两手心向上，仿佛已经睡去，但脸上却泛满细微的汗水。时值中秋，天气初寒，我穿一件长袖衬衣亦觉得有些冷，为什么没穿棉衣的小孩反而会冒汗呢？我思忖着。
  由于小淳还有其它‘公务’在身，我们递交信函后就辞别了，坐船掉头前往苏家寨。我一路上找些轻松的话题与小淳聊着。
  此时日已高挂，蓝天上白棉朵朵，分外明艳。阳光下的小淳看来如同出水芙蓉般，显得特别娇美。和风送来甜美的水乡气息，不由得你不陶醉！在不经意的沉默中，我们任由水儿丝般轻轻滑过，一群黄毛绒绒乖巧的小鸭游过，几片红绿相间的落叶接连漂过，我看到了，你也看到了吧？对面一条更大的船迎面驶来，船上一群孩子在欢快的笑着，拿着五颜六色的水枪相互追打着，一柱水花溅到我的脸上。看到你小巧的唇边弯起一道优美的弧形，你也一定感染到这种快乐吧，船啊，走得慢些吧，我在心中祈祷着。
  小淳啊，为什么你会轻轻的低下了你的头？为什么红霞会染红你的脸颊？风儿啊，代我轻轻地吹动你的秀发吧。浮云哪，替我遮掩你可爱的羞态吧。
  小船经过叶家山庄，我们在大码头上岸，穿过几处街道，然后沿着一条小山路前行。山路两边茂盛的松树绿得清脆，绿的别致，松香味随风徐徐送来，闻之心旷神怡。
  小淳说：“都说我们乡下人老实，容易被城里人欺负，为什么呢？”
  我笑着说：“这个嘛，相比而言，城里面人与人的交往比农村要密切得多，信息渠道多而且传递也快，所以城里人知识面会广一些。”
  “听说你们城里人对人很凶吧？”
  “谣传，一定是谣传！”我急忙辩解，“你听谁说的？不过，心情急躁些倒是没错。这也不能够怪我们，毕竟城市里的生活可不像在农村务农那样可以自给自足靠天吃饭，而是依靠自己的真本事在充满了各种竞争和方方面面的压力的环境下求生。所以很多人都会感到自己每天在繁忙的充满焦虑和疲惫的事务中度过，老实说，我现在就极想有一块自留地，天天在上面种些瓜果蔬菜，自食其力，怡然自得。”
  “嗯，总之你以后不能对我凶。”
  “怎么会呢？”
  “是了，你对这里乡民的感觉怎么呢？”
  “哎，还用说，虽然我来这里没几天，我已经喜欢和他们相处了，这里乡民待人真诚而坦率，情感发自内心，很少有矫揉造作的成分，和这样的人交往我觉得坦然得多，轻松得多。相比之下，我们城里人说话就不免兜弯抹角，功利心重，面对各种复杂的关系，早晚都要算计，这样人的胸怀怎么会放得开，这样的心态怎么会健康？”
  “这就是你来到积香镇的主要原因吧？”
  “哎哟，小淳真是冰雪聪明啊。”对于小淳的理解，我感到十分开心。
  快乐的时光引领我们走过了一段狭窄的山路，眼前出现了一间破败的木屋。小淳在门口敲了两下，问：“吴翰老爹在家吗？”只听见里面传来两声咳嗽，小淳就推门入去。我入屋略一打量，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屋内空空如也，可谓家徒四壁！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正倚在床边一张木凳上，衣着褴褛，神情木呐，对我们入屋视同不见。小淳并没有多问，只是走到屋角，找到一个黑色的沙锅，出门倒掉里面的药渣，洗干净。打开带来的小布包，拿出里面的几包中药，然后轻声对老人说：“你的病，我爸说了，只要你不断吃药，坚持一个月，你的哮喘病就会有明显的好转。我看你的脸色已经有点红润了，这是病情好转的一个征兆啊！”说完后，拿出一包药倒在沙锅中，开始熬药。
  就在小淳煮药的时候，我闲着没事，翘着手将背脊往门柱一靠，谁知这一靠非同小可，只听得头顶传来“噼啪”一声闷响，漏光中灰尘和着木屑簌簌而下，好不吓人。我反射性的往旁边一闪，刚好踏在一处土坑内，虽然没有跌倒，但感觉右脚髁突然一阵刺痛，凭经验，我知道右脚的老伤又复发了。我强忍着痛，用左脚支撑了一会，才敢将右脚轻轻踩在地面上，幸好还勉强可以走路。这时候头顶的尘埃已经落定，我往柱顶一看，不免暗暗吃惊。原来门柱与屋梁连接的部位已然腐朽不堪，我这一靠的力量竟然将门柱推移了一个柱位，露出了满是孔洞的横梁。看来，这木屋年久失修，随时有倒塌的危险。
  我观察了一下，觉得这间木屋的结构还是比较简单的，凭我的经验进行修理没有大问题。于是我问吴老爹，有没有铁锤铁钉之类的东西，吴老爹指指床下一个木箱，我拖出来一看，居然发现里面一应木工物品俱全，我指着屋顶对吴老爹说：“明天上午我来帮你修屋吧。”吴老爹头也没抬，口中咕哝一声，算是回应了一下。
  药熬好了，我和小淳看着时间不早，也就告辞出门去。
  小淳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说：“你果真明天过来修屋？谁给你帮忙？”
  我撸起小臂的衣袖比了比肌肉，笑说：“这间破屋凭我三脚猫的功夫已经绰绰有余。”看到小淳还有点不信的样子，我告诉小淳，我曾经在野外负责搭建住人的木棚架，所以积累了一点经验。“我建的屋子，塌不下来。你知道我是学什么的么？”
  “你说说看。”
  “我是做材料工程研究的，平时就会接触材料力学方面的知识，所以对各种物体构造的原理也是略知一二。”
  “嗯，听起来好高深的样子。不过，这个房子太旧了，你修起来时要小心一点。”
  我答应了，又问小淳：“你经常过来看望吴老爹吗？”
  小淳答道：“是呀，他得了哮喘病，有次我父亲挖草药偶然经过这里，就顺带帮他看了病，我现在负责送中药过来。早些时候是三天来一次，现在病情好转，一两个星期来一次吧。”
  我有点奇怪，就问：“像他住得那么偏僻的病人，看上去也出不起治病的钱，你父亲难道是免费治疗？”
  “当然了，而且还不止一两人呢，有个芫和奶奶，住得比这里还远些，有次生大病，父亲交待我每三天去看望一次。那一个月下来不管翻风下雨，我从来没有间断过的。父亲给人看病收费，会因人而异，家境好的收费多一些，家境一般的少一些，遇到一些特殊困难的病人，父亲就分文不取了。”小淳娓娓而谈。
  转过一道山弯，一大丛长得高高密密的狗尾巴草映入眼帘，轻风徐来，点头欢笑。我忍不住上前拔下一枝，送到小淳手上。小淳用手轻抚着毛茸茸的穗梢，脸上闪过一道红晕。
  这样两人默默无声地走过一段路，我忍不住问道：
  “小淳啊，你多大了？”
  “我呀，你看我多大呢？该比你少好多岁吧？”小淳又亮起俏皮的笑容。
  “呵呵，嫌我长得老是不？我七零后的，属猪。轮到你了。”
  “我的老家有个谜语，叫“八字须，家中夜行不用灯光照，脚底套软靴，没水还洗脸。”，你猜猜看是什么？”
  我侧着头想了一会，自言自语说：“有点像老虎，但是又怎能在家中夜行呢？”然后挠着头皮说：“拜托了，我连十二生肖还背不过来呢，你就放过我吧。”
  “不行，这么简单还猜不出来！要认罚的哟。”
  “罚就罚吧，我认赌服输。那么谜底是……”
  “嗯，如果告诉你，我是一只上方下凡的灵猫，你信不信？”小淳好像还挺认真地问道。
  “什么？十二生肖里就没有猫嘛，你如果属猫……这难道是你们家乡的特有风俗？”我觉得十分有趣。
  “嗯，你倒是说得不错。”“对了，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十二生肖里就没有猫？”小淳继续问道。
  “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是在选生肖时是个白天，所有动物都起来等候点卯，连老鼠都跑出来了，可是猫却还在睡大觉，所以就错失了这么一次机会。后来我想到有一种可能，就是猫咪本身是一种特立独行的动物，或许根本就不屑参与这种评比活动，所以就懒得起身了。”
  “说得还真对，你喜欢猫吗？”
  “没养过，但很喜欢，或许将来会养一只。”
  “那就养一只吧，现在让我想想，罚你什么好呢？”小淳停了脚步，我就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
  “哎，不要走啊。”小淳赶了上来，“你明天晚上有空没有啊？”
  “什么事？”
  “我想到了，帮我卖橘子吧。后天晚上我二伯父有事来不了，你能过来帮忙不？”
  “为美女两肋插刀，义不容辞。不过，有没有分成呢？”
  “好俗，就罚你做苦役。”小淳笑出声来。
  “唉！”我愁眉苦脸的说，“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是不是想要五五分成？说出来嘛，就看本姑娘的心情啰。”
  “这个，”我吞吞吐吐地说，“你说我比你大，你就不要再叫我先生了，叫我哥好不？”说完后，我突然感到耳根开始发烧了。
  “嗯？”小淳怔了怔，“先生，我，我叫不出来啊。”话没说完，小淳捂着脸一溜烟跑得远远的。
  “不要跑啊，不叫就不叫呗……”，我流星赶月般追了上去。
  晚上九点多了，我如常关上房门，铺开被子，打算美滋滋的睡上一觉。这时候，有人在敲门。我连忙走去开门，门闩刚抬起，“砰”的一声门就被推开了，只见同学一手抓着暖水壶，一手提着一框茶具，笑嘻嘻的迈入屋来，我正有些纳闷，同学二话不说，已经将茶具铺在床上，向我招招手，我当即明白，同学要与我来个秉烛夜谈，煮茶论英雄了。
  我当然十分欢喜，因为好久没有这种经历了，遥想同窗当年，宿舍灯灭了，却燃起我们思维领域里的熊熊的篝火。我们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是这样度过的：黑暗中两眼瞪着蚊帐顶，两手交叉垫着头，脚边蹬着枕头，先对眼皮底下不顺心的事情发泄一番后，才转入各种话题。聊天的话题自是天南地北、五湖四海，上达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下至十八层阎罗殿的母夜叉，当真天马行空、包罗万象。
  我连忙收拾床铺，所幸床板胜在够大，三四人并排坐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同学在床头，我在床尾，各自两腿一拢，茶杯一端，聊天节目就算开档了。直至晚上二时多，同学才拱手告辞。我送到门口，同学说感到有点闷热，而且看天色有点泛红，提醒我可能明天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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