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有我太多不知道的事啊，易风。”瑾云夕摊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叹气。
  “你还有多少小秘密呀？”
  “和我在一起久了，就会慢慢知道了。”
  易风真是深藏不露。
  瑾云夕所在的音乐公司其实是易风父母生前留下的产业之一。除了音乐方面，其父母主要是在艺术方面打下了一席天地。易家集团旗下有大大小小各种美术馆、艺术中心、展览室等，还在多地设立了美术学院和培训机构。音乐方面，只是艺术之外的一个延伸领域，所以一开始只有一家公司。不幸啊，公司蒸蒸日上的时候，易家夫妇双双车祸身亡。留下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养女。
  之所以能在父母去世后还能很好地生活下来，都是因为父母留下的产业和基础，让他们不至于沦落到穷苦的境地，用很短的时间就可以过上体面安定的生活。只不过这背后的代价，便是被其他亲戚挖去了不少产业和经营权。留给易风的，除了几处美术学院和展览馆，就剩这家当时刚起步不久的音乐公司。
  当年易风在父母去世后默默学习着企业经营和管理，没有告诉易雨夕，是希望稳定下来后再给她确切的解释和幸福，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崩塌的华丽之梦。
  命运弄人，易雨夕在遇害前都不知道易风背后为她规划的这后半生。她甚至以为自己是一颗灾星，给易风一家带来了无妄之灾，一直都在内疚和补偿中度过。这些，易风怕是永远没机会知道了，她的离开也成为了易风心里永久的遗憾和痛。
  每个人心里都有未和某些人说的话，谁都不能担保说出来之后是更好还是更坏。但在一切都来不及或没机会后，又把自己困在了过去的重重假设当中。想着如果当时如何如何，现在会不会不一样呢。
  人生没有如果，但总要经历后才懂得。
  “那我以后是不是要改口叫你易董啦？”
  瑾云夕拿起一包零食，咔擦咔擦地吃着，毫不顾忌自己在易风面前的形象。
  “你是在逗我吗？”易风笑了笑，很贴心地端来了橙汁。
  “当然了，如果你能改口叫我‘阿易’，我倒不会拒绝。”
  阿易，是以前易雨夕专属的叫称。已经很久很久，都没人这么叫过易风了。
  瑾云夕快到嘴边的手顿了顿，微微抿抿嘴，然后朝他露出了不失礼貌的微笑。
  但她心底一虚，发现自己和易风好像越来越亲密了，这些对话都已经那么自然，仿佛自己已经把他当作了很熟很亲近的人。刚才还居然有埋怨他没对自己全部坦诚的想法。冷静一想的话，在三个月前易风不过是个能在异地收留她的陌生人而已。
  时间，真的能很轻易地改变一切。
  曾经，和某人的三个月也让她以为改变了自己的后半生。只是不清楚再三个月过去后，起初的那三个月所发生的事，所生的情，是变得更浓，还是终究被冲淡了。
  她想起一句话：爱情是什么？爱情是三个月的荷尔蒙分泌，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中的三分钟热度罢了。
  最后，瑾云夕还是决定不把王皓轩病逝的消息告诉魏泽予。她知道这时候他正忙着拍戏，告诉他只会影响他的工作。
  身着修长黑色素裙的瑾云夕只化了淡妆，她带上本要送给皓轩的玩具，和一束白菊花，神情肃穆地出了门。易风正在车库等她，今天，他会陪瑾云夕参加王皓轩的葬礼。
  葬礼在一处小殡仪馆进行，来的人不多，都是王皓轩妈妈的亲友。
  一大早，瑾云夕在人群后慢慢跟着队伍。皓轩的舅舅撑着一把黑伞，皓轩妈妈捧着相框，一步一步走向礼堂，沉重而悲伤。相框上的皓轩笑得那么开心，这般可爱的孩子生命竟然定格在了如此美好的年纪。
  想起当时录节目的时候，因为王皓轩不适合玩激烈的游戏只能在一旁休息，瑾云夕时常走过来陪他聊天，怕他看着大家伙而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会伤心。但他很懂事，面对大家的关心都会说：“我会照顾好自己不给大家添麻烦的。”
  皓轩明白从小到大妈妈为了养他照顾他多么辛苦，也知道自己的病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一旦生病的话可能整个家都会塌下。所以他的愿望就是健康地好好长大，然后可以保护妈妈……
  只是，我们善良的小天使先走一步了，相信他会在天上看着妈妈并且守护着她。
  易风站在瑾云夕身边，轻轻搂着她的肩膀作安慰。瑾云夕捧着花和玩具，无声地哭泣着，回忆着过去和皓轩的点点滴滴，真的不敢相信他走得这么突然。后来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时候，即使很痛很幸苦但他还很坚强，不哭不闹还安慰妈妈不要担心……
  泪落在地上，化成花。
  难过中，其实瑾云夕还想到了魏泽予。
  现在，她一个人送走王皓轩，虽然是她自己选择了不告诉他，但是心里莫名就觉得，魏泽予已经离她的生活，她的过去越来越远。不知道是他自己走远，还是她默默在推，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从热烈正走向平淡。
  殡仪馆外，一辆黑车中，坐着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子，他目光所至，是那一高一低的一男一女。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那么自然，如果没人问起或许都会认为他们是一对吧。
  “泽予？你真的不进去吗？”
  吴伟在驾驶座回过头问，他们已经在这里停了快半小时了。
  “你去吧，顺便替我问候一下皓轩母亲，就说我拍戏太忙抽不了空。把车尾箱里的慰问礼物都拿过去吧。”魏泽予的声音低沉冷峻，还含着一丝怒意。
  “这……我……不好吧……”
  魏泽予不说话不动身吴伟也拿他没办法了，便一个人前去悼念。
  这几天拍戏压力大，加上没怎么休息好，或许导致了情绪的起伏不定。
  魏泽予在片场听说了这个消息后最先想到的就是瑾云夕，却没想到她却不让别人告诉自己这个消息。他当时真的又生气又心痛，生气瑾云夕不告诉他，又心痛瑾云夕选择了一个人担着这难过。来到这后还看到了她和易风在一起，魏泽予整个人瞬间快要炸了，他突然恨自己，恨现在能陪在瑾云夕身边的人不是自己，恨自己还没有做好能给瑾云夕幸福的承诺，恨那场车祸带走了部分他和瑾云夕的回忆……
  是的，他终于敢面对这样的自己了。一直不愿意承认暂时性失忆会影响自己爱瑾云夕的心，但当听着别人说起那些过去的时候他没有太多心动的感觉。面对瑾云夕的眼睛时，他会心虚，自己似乎已经不是以前那样爱她了，又怎能安然接受她的爱？他不想骗自己，更不想骗瑾云夕，只是这零碎的记忆要如何拼凑起原本完整连续的爱情？
  这样的他，要怎么给瑾云夕以前一样的快乐？但这些不能告诉瑾云夕，她一定会伤心难过，而且这么善解人意的她，那么爱自己的她，一定会说陪他找回记忆，会等他的……可是魏泽予心里不会过得去的，一个拥有破碎残缺的爱和记忆的男人，怎么给一个女人确定和深情的承诺？这样的男人，不能给女人幸福。
  一杯又一杯白酒下肚，魏泽予抛下了工作独自买醉。无论如何用忙碌的工作来填补，心，都似缺一块的难受。
  黑帽底下的脸颊，滑下了一条条光亮的水痕。
  殡仪馆中，王皓轩的妈妈仍旧是泣不成声，她看见瑾云夕后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口中不停地向她道谢，感谢她为皓轩治病筹集和捐助的资金，如果没有她的帮助，皓轩或许也活不到今天……
  “也帮我谢谢当时在节目里救过皓轩的那个大男生，叫魏泽予是吧。替我谢谢他那次及时救了我们家皓轩，从那次以后，我们家皓轩都把他当英雄，当偶像，天天挂在嘴边呢……”只有说起儿子的开心事时，皓轩妈妈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笑容。
  “好，我会把话带到的。”瑾云夕抱着皓轩妈妈，泪水早已一次又一次地模糊了双眼。
  日暮降临，世间万物又要准备休息了。
  人生无常，当下最珍贵。
  深夜十二点，城市已经卸下霓虹灯，换上了深沉的夜色。
  瑾云夕坐在窗台，手里拿着皓轩妈妈给的小超人玩具，这是皓轩亲手拼好要送给泽予哥哥的礼物。
  “在皓轩的心中，泽予哥哥就像超人一样是英雄！”玩具超人的胸前，还贴着张纸写着那样一行字。
  “在我心中，你的泽予哥哥也是超人一样的存在。他进入我的世界，给我的生活增添了一束暖光。这束光，有的时候感觉不到它多重要，当快消失时才知道，我生命中的彩虹，只有那束光才能照亮。”
  看着月儿的女孩在自言自语着。到现在还能支撑女孩这信念的，是他们过去共同拥有的时光与点滴，和她对未来的憧憬。
  “叮咚！”突然有人按门铃。
  瑾云夕的心吊了起来，这么晚会是谁。
  她在智能屏上看到了一个人，靠在门边的墙上，耷拉着头，看不清脸。
  “请问你是哪位？”瑾云夕摁下对话。
  “是我。”
  那个人抬头转向了她。
  瑾云夕一愣，居然是他。
  “你又喝酒了。”开门后，一股味道扑鼻而来，“不会是开车来的吧？”
  “这个世界上还有代驾的……”魏泽予拖着身子走进屋，然后摊在了沙发上。
  瑾云夕端来一杯水：“先喝口水吧。”
  “你声音怎么了？有点哑。”魏泽予没有接过水杯。
  可能是练歌的缘故，可能是疲惫，也可能是今天哭得多了。
  “应该是累了吧。”
  瑾云夕拎起魏泽予的手让他自己拿住杯子，转身打算去喝水。
  魏泽予随手把水杯放在桌台上，然后拉住正要走开的瑾云夕，一把拥进了自己怀里。这样的姿势定了足足有半分钟。
  好久没有这样的身体接触，他们都快忘了彼此身上的味道了吧。虽然现在魏泽予身上满是酒气，头搭在瑾云夕的肩膀上，还挺重的。
  “为什么喝这么多酒？”瑾云夕主动打破了这寂静。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魏泽予的声音打在瑾云夕的耳边，低沉慵懒。
  “那你为什么来？”
  “我来看你，是不是和在别的男人在一起。”
  瑾云夕松开魏泽予环住她的手臂，身子转向他，眼睛睁大了说：“什么别的男人？”
  魏泽予轻笑一声，摇晃着头，用手支撑着稍无力的身体，答道：“就是今天陪了你一天的，那个男人。”
  空气突然安静，屋里只有两人的心跳和呼吸声。
  “皓轩的事……你知道了。”瑾云夕惊讶地看着魏泽予，轻声问。
  “这事怎么不告诉我？怕我难过吗？”魏泽予眼睛里很是落寞。
  “嗯，我怕耽误你工作，怕你情绪受影响。”她的声音很低，垂着眸不敢看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是觉得这事已与我无关了吗？”他声音渐而洪亮起来，“还是说，在这种时候，你需要人的不是我，而是那个姓易的人。”
  “泽予！”这话让瑾云夕听着有些来气，“那是易风，你怎么这样说。”
  “易风？还有更亲切的叫法吗？”
  “你怎么了？突然生什么气。”瑾云夕看着情绪不定的魏泽予摸不着头脑。
  “生气？我没有生气。我是伤心，我是嫉妒！我嫉妒他易风可以随时随地地陪在你身边，而我不行！我伤心的是，我其实没有办法亲自面对皓轩……”
  说着说着，魏泽予的声音又弱了下来，还带着哭腔。
  “为什么无法面对皓轩？”瑾云夕皱起眉。
  “因为我……不太记得和皓轩发生过的事了，只记得这个名字，那些事都是听vivi哥和我说的，我自己根本想不起来……没有印象……”
  魏泽予无助地抱着头，下一秒他忽然惊醒过来自己刚说了什么，急忙看向瑾云夕。果然，瑾云夕脸上满是诧异。
  “你……还没恢复所有记忆，是吗？”她问得小心翼翼，话里盖不住失落。
  魏泽予盯着瑾云夕，他扶着她的肩膀，眼神左右晃动盖不住内心的慌张，他根本没想把这个告诉她的。
  真是酒后吐真言。
  “没关系的，会慢慢都记起来的。”
  果然是魏泽予所想的答案。
  “我陪你一起记起来，好吗？”
  魏泽予却在不停地摇着头：“别，别这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都记起来……”
  “那就不要想起来，不想起来也没事的。我还是我，你也还是你，我们不会变的不是吗？”瑾云夕抱着情绪渐激动的魏泽予，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但我不是了。”
  瑾云夕的手停住了，心里像被割了一下，但还是继续听他说下去。
  “如果不记起来，要怎么找回我们最初的爱情？”他声音变得很小。
  “那我们现在的感情是什么？”瑾云夕也变得严肃起来，她不明白魏泽予想表达什么。
  “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我对你的喜欢好像不是来自我们的初见。”魏泽予的眼眸多了许黯淡，“是后来我们在岛上再相遇，我感觉到你对我有种莫名的吸引，让我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想要在你身上寻找这种莫名背后的答案。我是以一个全新的自己再次喜欢上你的。但是，你和我所说的过去在我脑海里只是些很碎片化的片段，我一想就会头疼，根本不记得当时自己的感觉和想法，所以我都一直避免去回忆……”
  瑾云夕突然站了起来。
  “那就别逞强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说我们回不到过去，说你不是从前的你，那就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自作多情罢了。你不相信我对你的爱，也不确定自己对我的感觉。这样的爱情还有什么坚持下去的意义呢？这还是爱情吗？好在你终于说出来了，说出了你真正的心声，魏泽予，以后不用再打哑谜了。这段时间我猜来猜去也累了，既然是车祸，那就把这当成命运的安排吧，或许我们就注定不能走到最后。”
  她的泪滴落在毯子上，小手握着拳头，紧咬牙关。
  魏泽予上前握住她的手，皱着眉摇着头说：“不是的，云夕，我是怕你会离开我，怕自己给不了你幸福。”
  “你觉得什么才是给我幸福？这种忽远忽近忽热忽冷的相处吗？我知道要给你时间慢慢恢复，但这不代表我愿意就这么消耗着我们的感情。”瑾云夕哽咽着说。
  “云夕！你要理解我的痛苦，我也不想的……”魏泽予也站了起来，声音洪亮似吼。
  “好了，就这样吧。你喝醉了，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等你清醒的时候我们再谈吧。”瑾云夕转身走回房间。
  “是不是因为易风？所以你才这么容易对我说出这些话，要是以前，你根本不会这样对我发脾气。”此时百感交集的男人甚至想要破罐子破摔。
  瑾云夕停住了脚，回过头，不可置信地问他：“这和易风有什么关系？魏泽予，你现在很不清醒你知道吗？”
  “我现在才是最知道自己说什么的时候！”魏泽予气势毫不减弱，“就是因为他是吧，因为你总帮他说话。好，我这就去找他说清楚，你是我的女人！”
  说着说着，他竟冲向了门口。
  “够了！泽予。”瑾云夕及时拉住了他，“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我去找他啊！问他到底对你是什么想法，我不相信他只把你当朋友！”
  “你现在醉成这样胡说些什么啊！”瑾云夕快拉不住了，魏泽予的力气实在太大。
  突然，那个大男人倒在了门口，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唉真的是……”瑾云夕无奈地摇了摇头，拍拍魏泽予的脸，让他还能保持一点点精神，这样瑾云夕才能把这么重的身体拖到沙发上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搞定，已经凌晨一点多。世界更安静了。酒气弥漫的客厅让呼吸的人都微醺迷醉。
  盖好被子，瑾云夕静静看着魏泽予的睡颜，安静的时候的他是多么俊秀温柔，一想到魏泽予刚才耍酒疯的样子瑾云夕有点心疼了。那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魏泽予，她认识的魏泽予是个经常阳光偶尔高冷的人，有开朗可爱的一面，也有冷峻沉稳的一面。很会照顾人，但唯独不会照顾自己，许多心事和难过都憋在心里也不会找人诉说。
  而今晚的他，就像是一个蛮横固执不懂事的幼稚男孩。
  瑾云夕的手轻轻地撩顺他额前的头发，指尖拂过脸庞，伏在他耳边说：
  “我早就认定你了，我们要一辈子的。”
  “我可以等你，只要你不推开我就好。”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因为一个人会有心痛挣扎的感觉，很多时候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住我爱你……。”
  魏泽予的睫毛动了动，手指抓着瑾云夕的衣角，嘴角微微上扬，眼珠子四周转动。
  是做着一场好梦吗？
  月儿已经升到屋顶，用自身最后的光芒守护着无数在夜里仍然醒着或熟睡的人们。时间一到，皎洁的白纱终会悄悄褪去，与黎明的曙光约定好，完成一场场时光更迭。
  第二天，瑾云夕叫来吴伟哥把还未完全醒酒的魏泽予载了回去。因为待会她还要去公司开会，正式商量讨论有关独立音乐工作室的事宜。
  今天的易风，将化身易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