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铭国，楠州。
  此洲地处中原，其势平坦，人烟稠密，又因东接临水，北壤宜州—京城所在之地，多聚商贾权贵之居，繁华程度可想而知。
  当然，这些和李二毫无关系……
  他现在正在深山老林中，与天斗其乐无穷。
  最近林中寒露极重，秋雨颇多，再加上山路泥泞不堪，更让李二有苦难言，直后悔，当初为什么就那么痛快的答应了白姨，还不若就上了大路，被刺客打死得了，也好过在这受苦受难。
  “兔子啊，兔子，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红？”
  黄昏下，山林中，李二手搂兔子，背靠古树，嘴里嚼着肉干，一边还在给这只浑身雪白的兔子喂着萝卜。
  这只兔子说来好笑，原本浑身脏兮兮的净是泥土，被一只野狸追赶，慌不择路，一头撞到了李二腿上，就此成了李二的宠物，原本李二意欲当做口粮，但是观其上下拢共也没二两肥肉，又瘦又小，红红的眼睛泫然欲泣，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喂养了起来，也算是漫漫长路，聊以慰藉。
  一人一兔，吃饱喝足，又开始上路。
  兔子一会待在李二肩头，一会攀到李二头顶，坐立靠卧，姿态不一，很是活泼，李二则嘴里咬着一根狗尾草，四处瞄着，想找一个山泉，最不济也是一个山涧小溪吧，洗洗脚，此刻他鞋坳里潮湿异常，像是捂在了一团湿泥潭中，甚是不爽。
  不过小半个时辰，李二就找到了一处山涧，溪水潺潺，清冽冰凉，要不是天气寒冷，李二定要跳下去洗个痛快，他把兔子放下，脱了鞋袜，坐于岸边，悠哉的洗起了脚……
  不多久，李二丹田处有阵阵隐痛骤起，李二拧着眉毛，捂着肚子，冷汗直流，兔子原本在一旁吃着青草，此刻也跑了过来前爪搭在李二腿上，用头轻轻拱着李二的腰间。
  李二拍了拍兔子的耳朵，示意没事，他看到一旁地上的包袱，似是想到什么。
  他解开包袱，翻出了一个药包，打开来，是几颗泥丸样的绿色丹药，卖相极差，他犹豫一下，还是就着葫芦里的清水，吞下了一个。
  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变化，除了入口苦极，还有股暖流从丹田处漾开，那种疼痛感，竟如潮水般缓缓褪去。
  李二心中惊诧不已，没想到还真管用！接着又有些呆滞……
  “肾虚？开玩笑吧！”
  “开什么玩笑！老朽行医数十载，还未曾把错过一次脉，你脉象虚浮无力，轻取不应，重按始得，这有何可错，哼，年轻人，还是要注意节制啊，不要仗着年轻就去肆意的挥霍本钱，早晚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李二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低着头连连应承，但是他心里知道，这是为救白姨落下的病根，只是普通人又如何可以医治，要不是小虎非要拉着他来，他也不会来，只是没想到竟然被医成了肾虚，肾虚你个鬼啊……
  小虎对于李二因何得了肾虚，很是好奇，但是李二又如何知晓，一路上被问的哑口无言，走在最后的花姐依旧是沉默寡言，只是比来时离李二又远了两步，她左手拎着给娘亲用的腰痛药，右手则是李二的肾虚药，并且隐隐抬起不少，离身体远了几分，肾病只有村子里那些放荡之人才得的病，他竟然也有这病，看来外面的人确都不是好人……她看着这个半个月前，误闯进他们村子的人，一时间思绪漫天。
  半个月前，李二误进这片世外桃源，此处，古树奇花遍地，四面环山，中有溪流蜿蜒流过，清澈见底，不时有些许花瓣漂浮其上，起伏之间，宛若小船于江河飘摇而过，其岸两旁，落英缤纷，人行其中，恍恍然如置身福地洞天，李二震惊之余，再寻来时入口，已不见踪影，只好问询当地之人，寻得村长家，却被告知，此处易出难进，但也需得等上一段时间，就此李二算是在这片世外桃源中暂住下来……
  他住在王大娘家，这里人没有钱财的概念，只因王大娘最近腰伤犯了，做不得农活，他正好可以帮上，所以就住在了她家，也住的心安理得，她家里没男人，在虎子刚满月的时候就莫名失踪了，她也不怨什么，在第二年还收养了从外面误闯进来的花姐，那时花姐才四岁，浑身是血的倒在了她家门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来是吓的不清，从那之后，虎子就多了一个姐姐。
  他白天里帮小虎做做农活，砍砍柴，下午就被小虎拉着到处跑，什么石潭山崖，古树奇石，小虎带他转了个遍，然后二人就躺在草垛上，说着外面的事。
  小虎很是向往外面的生活，李二问他，想不想出去，他说想，但是不会出去。
  他说再过两年，他会娶了花姐，在这里好好生活。
  他还说，他知道他爹其实不是失踪，而是抛弃了他娘离开了这里，到外面去了。他看过他爹留给他娘亲的信，他娘爱极了他爹，但仍然改变不了他爹想要出去的心，他娘别无他求，只想要一个孩子，他爹答应了。
  小虎说，他不会像他爹那样做一个负心人，他永远都不会辜负花姐。
  李二没有说话，他望着浅蓝的天空，淡淡的，像是涂了一层红色的胭脂，一时间有些失神。
  也没过几天，村长就跑来说可以出去了。
  村长带路，李二随后，后面送行的只有王大娘和小虎，花姐没来。
  王大娘说，生病了就要吃药，不要死撑着，毕竟身体是自己的，光要面子不行。说着，把那包还未打开的药塞进了李二的包袱里。
  小虎面露不舍，浓浓的眉头有些下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上前抱了一下，道了声保重，就和王大娘、村长离开了……
  “咚”的一声巨响，似一庞然重物猛然坠水，接着便是哗啦嘈杂的水声接踵而起。
  李二心神微震，从回忆中醒来。
  他此时已换了新鞋，坐靠在溪旁一块半大的岩石旁，闭目假寐，被声响震醒，看到一名瘦瘦高高的人正在溪中踉跄起身，溪水四溅，水面波纹丛生，映着树隙间洒落的月光，波光粼粼。
  李二抬头，不知何时月已东天，清清银辉洒下，像是为浅夜披上一成白纱，如烟似雾。
  那瘦高之人在水中翻腾几下，发现不过是一条小溪，便稳住身子，用手摸了摸后腰，温热的鲜血染满了整个手掌，剧烈的刺痛再一次侵入心神，他咬紧牙，弯着腰，艰难的往岸边走去。
  李二离的较远，并不能看清什么，他想了想还是起身，准备打声招呼，可是他甫一起身，那汉子听见动静，抬手就是一道黑影朝他袭来，但是这道黑影并不怎快，李二下意识侧身，正好躲过，他心中愕然，料定又是刺客，不再多想，抓起包袱，转身就跑，顺道还一把提起了早已撒丫逃跑的兔子，暗自腹诽，兔子的眼力都比自己好，真是要命……
  跑不多时，李二回头张望，月下树影婆娑，一片安宁，哪有追击之人，他放慢脚步，疑惑中，闪入一颗大树之后，偷偷向后张望，片刻，方是吁出一口长气，看来那人并未追来，还好，李二这才把兔子放在肩上，包袱负于背上，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大步离开。
  忽然，一声惨叫从后方传来。
  李二回头，看了两眼，自然什么都没有发现，这声惨叫像是来自刚刚的小溪岸边，纠结了一会，李二摇摇头，回过身去，紧了紧包袱，再次欲走，恰在此时，又是一声狂吼逆风而来，李二站定，沉默良久……
  林间的夜风，有些凉，有些烈，细嗅上去，还有种淡淡的血腥味，若有似无。
  李二猫着腰，缩着身，躲在一颗古树后面，前方溪岸旁边的混战正酣，两个人对五个人，但是那五个人显然不是那两人的对手，如果不是那五人中有一长发女子，左右逢源，帮助其他人或救或挡，或守或防，这五人早已败落。
  只是这长发女子，看上去有些眼熟，本来就是夜半月缺，又加上她移动极快，手中一把长刀翻飞如蝶，李二怎么都看不清，也想不起，那种熟悉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贾书生，你先去把那个受伤的小子杀了！嘿嘿，我们不着急，一个一个杀，这还有两个女修，看那皮肉卖相都是极品货色，最后全都归你，但是头筹得是我的。”
  说话这人，声音低沉，但全无威严，言语间赤裸的猥琐之意，让人听了只想给他来上两记老拳，好泄了心头之恶。
  离他不远处，一人长相俊美，柳剑白袍，挥舞之间尽是银光片片，波涛如潮，只是脸颊处的几道血痕，极为显眼，更让此人冷峻之余多出一丝妖冶，他一剑挥出，水波氤氲如雾，先是挡下身前两剑，并顺势回旋，划伤身后偷袭之人，他冷笑一声，“阴老三，其他我不管，但这长发女子是我的，你若敢碰上一下，今后我们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说着，贾书生身形如烟，转瞬间已来到那受伤男子面前，轻松拨开两把射来的飞刀，一剑刺去，那受伤汉子已然绝望，双目微闭，脑海中闪过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只当做告别。
  “江毅，你在干什么？”
  一声极冷的轻喝，长发女子手中长刀如龙，刀未至，刀气已破空而来，势携风雷，隐隐有雷鸣之声，贾书生不敢怠慢，柳剑回掣，自下而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淡淡的蓝光乍现，一条透明微蓝的水波凭空出现，挡在了长刀锋刃之前，长刀刺入，如入泥沼，一股柔软之力拦住了刀尖，长发女子趁势一把拉过闭目等死的江毅，双目含霜，微有怒意。
  “岚姐，我……”
  他话未说完，突然提身一撞，长发女子猝不及防，斜斜向右侧倒去，不过她反应极快，长刀翻转，刀尖直刺地面，身躯轻扭，便卸了力道，她回首正欲责问江毅，只见江毅胸前透出一把血淋淋的弯刀，“噗”的一声，弯刀又自抽出，滚烫的鲜血洒落一地，还有几滴兀自溅到了她的脸上……
  阴老三收回弯刀，又与赶来的两人战到了一起，他看到来人双眼微红，口中怒吼，誓与他不共戴天，只是心中冷笑，眼神阴冷，直若看死人似的望着二人。
  他本欲让贾书生作势击杀那人，长发女子必会相救，他从背后全力一击，长发女子纵是有两条性命也要交代在这，这长发女子修为不弱，只比他和贾书生差上一筹，身法又极为高明，而贾书生还不肯下死手，这才让他们拖延许久，如果不想法子先除掉她，恐怕她要想走，他们也拦不住她，·只是可惜，千算万算，却没算到……
  长发女子搂着已经倒在地上，鲜血染了半个身子的江毅，死死的咬着下唇，久久无语。
  “岚姐，我本……就受了重……伤，咳，活不……了了，你不用愧……愧疚，咳，如……果可以的话，咳，帮我照……照看一下妹……妹，谢……”
  长发女子用手一遍一遍抹去从江毅口中咳出的鲜血，好让他把话说完，她声音微颤，但并未哽咽，“嗯，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妹妹的，你……”
  江毅不待她说完，已经断了气，头一歪，耷在了一旁。
  “……安心去吧。”
  长发女子轻轻合上江毅的眼睛，把他缓缓的放在地上。
  此时，阴老三的弯刀已经勾断了其中一人的臂膀，他尖啸一声，又朝另一人攻去，贾书生对上的是另一名女修，虽然那女子是一副拼命的架势，但是他对女子素来多情，看他那柔若似春水回江的几剑，倒像是和这女子翩翩起舞，双宿双飞，直气的那女子骂声连连，娇喝不断。
  “贾书生，我跟你走！”
  长发女子声音不大，依旧冰凉，但是这句话却如惊雷一般，让在场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一时呆住。
  林中月色在这一刻，也仿佛静若琥珀，凝练如洗。
  贾书生惊喜万分，而后又是怀疑，“真的？”
  “不过，要放了他们三人。”
  “岚姐！”
  “岚姐，大不了一死，何惧于此！”
  长发女子面无表情，只是盯着贾书生，“我意已决，况且我本欲寻一道侣双修，贾书生只是一名采花贼，并无大恶，相貌修为俱是上佳，只要他肯真心待我，又有何不可，至于师门那里，我自会解释，你们先行回去。”
  “岚姐！！”这声凄喊，已经带了几分怒气。
  阴老三桀笑一声，“贾书生，你相信这娘们？这么明显的诈降，你看不出来吗，我们抓住了他们，这两名女修还不都是你的！”
  长发女子无动于衷，手一松，长刀已然落地，然后缓缓朝贾书生走去，她声音幽幽，又是说道：“阴老三的徒弟死于我手，他不会让我活命，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不然他又何苦大费周折要与我们死拼到底，他不过是想利用你来对付我们，刚才那一下，如果不是江毅替我挡住，我早已命丧黄泉，又怎如他说，把我们给你，你还不明白么？”
  贾书生看到长发女子丢了长刀，一脸凄婉的行将过来，已是信了三分，又听到长发女子所说，脸色登时难看起来，转脸朝阴老三喝道：“她说的是真的？”
  阴老三阴着脸，沉默不语，片刻，他突然爆喝一声，猛地冲向长发女子，短短一息之间，他的弯刀已至长发女子身后丈许。
  长发女子不避不闪，朝着贾书生露出一丝罕见的微笑，似冰雪消融，昙花一现。
  贾书生心猛地一跳，又为之一痛，他知道长发女子在等他，她已将性命交付与他，他竟还是犹豫不决，心底的痛在蔓延，触及到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他年轻时候，有色心没色胆害死了他的嫂子，再大一些，一直跟着他的青梅竹马，不堪凌辱，愤而自杀，后来偶然机会，拜得师父，法有小成，阅尽人间风尘，可已然寡然无味，他不求道，不求仙，只求已经沉寂半生的心，再悸动一次，一如当年他初尝人伦之乐……
  他隐隐中感觉到，心底有种不安在来回撕扯，但是刚刚那一下心跳，却又是无比的真实，真实到可以让他赌上一切。
  他脸上浮出一丝奇异的笑容，领剑挥来，一道巨大的水波汹涌泄出，蜿蜒而去，正挡在那柄闪着幽光的弯刀之前，他随波而至，一把将长发女子拉于身后，他举剑再挥，既然已与阴老三撕破脸皮，就没有再留余地之说，唯有决一死战，他体内真元急速运转，再无保留，突然脑后的一丝寒芒，让他浑身一颤，还未来及回头，他眼中的世界已经模糊，然后片片碎裂、坠落，他知道他赌输了，但这又何妨，为情生，为情死，本就是他的夙愿，只是有些可惜，他不能再看她一眼，不能再感受一次那久违的跳动。
  长发女子收回手，冷喝了一声，“你们走啊！”
  连忙又在身前结了一印，虽然是匆忙结成，但有总好过无，她一边结印，一边后退，贾书生已经颓然倒下，阴老三的弯刀爆出一团明亮的银光，显然也是全力一击，虽然目标所向的贾书生已经倒下，但是余威仍是将长发女子高高抛起，摔至远处。
  李二也只是凑个热闹，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准备看看就走，但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让李二滞留稍久，直到那名长发女子摔掉在自己眼前，他从惨薄的月光下，看清那个鹅蛋型的脸庞轮廓，这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之前和白芷土地庙“捉鬼”时，遇到的那名长发女子么！还真是巧啊，他心中稍稍放下了一丝防备，虽然他对这女子谈不上有什么好恶，但是这女子是正道之人却是不假。
  他本不想出声，谁料这女子已经发现了她，他囧笑一声，道：“好巧啊。”
  长发女子倒是目力惊人，眨眼间就已认出李二，想来当时李二离烛火较近，她看得较清，她也松了一口气，不再提防，淡淡道：“是你。”
  李二点点头，也不好继续躲着，毕竟面前还有一位姑娘摔倒在地，他从树后出来，准备去扶起这女子。
  长发女子一翻身，已然立起了身子，李二只好收住脚步。
  还不待李二问她姓名，溪岸那边，已经传来数声惨叫，李二凝目望去，阴老三的弯刀正自从那名女修胸口抽出，女修呜喊两声，软倒在地。
  他甩了甩刀，走到贾书生的尸体旁，看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早晚会死在女人手上，你不能怪我。”
  他和贾书生也是有些交情，虽说这次是利用他，但也无伤大雅，回头送他几名处子，自是无碍，谁知贾书生一遇到那个贱人，竟全然不管不顾起来，甚至忘记了，他乃是正道之人口中的邪魔歪道，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结果落了个身死道消，阴老三越想越气，那贱人不仅杀了他徒弟，还害死了本欲保护她的贾书生，终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呸！贱货！”
  此时，小溪岸边仅阴老三一人立于场中，显然其余之人，皆已血染黄泉，魂归九幽。
  长发女子盯着岸边其余四名同伙的尸体，沉默良久，她其实想袭杀了贾书生之后，让另外三个同门分开逃跑，至少还能活下几人，但是结果却……
  她也想过，他们不愿意抛下自己独自逃跑，最后全部战死，一如眼前。
  但是，还能有更差的结局么？
  唯一死尔。
  她看见阴老三慢慢踱步过来，不再沉溺悲伤，转头望向李二，声音冷淡，仿若初见。
  “喂，你修为怎样？”
  李二正在暗自思忖，要不要帮帮这女子，还是赶快逃跑，毕竟阴老三看上去，可不是一个善茬，弄不好小命都没了。听到问话，他转头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含糊说道：“刚入元境吧。”
  长发女子点点头，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
  “你先走吧，你的刀借我一下。”
  李二没有说话，把绣刀拔出递了过去，这时阴老三已经高高跃起，两道狂暴的惨白刀气，破空袭来。
  长发女子接过绣刀，不慌不忙，抚了一下，淡淡说了声，“好刀！”
  然后，猛地回头，绣刀顺势横甩，刀上红光闪现，一刀之威连破两道刀气，但是阴老三紧随而至，又是一刀斩下，长发女子驭刀斜挡，但是后力不足，只听一声金铁交错之音，火星迸溅，长发女子已被重创，直直的向后摔来。
  电光火石之间，李二只觉得才刚把刀递过去，长发女子就摔了回来，正撞进他的怀里，连带着他一起砸向身后，只听耳中“砰”的一声巨响，后心一闷，半天没喘上气来，怀中这女子却是一跃而起，直如一道闪电，折了两下，又回冲过去。
  李二后背，被背着的黑木块硌的生疼，他龇牙咧嘴的吸了两口凉气，方才站起，定睛看去，长发女子已与阴老三战成一团。
  长发女子一把长刀泛着红光，大开大阖，挥舞有度，而阴老三手提弯刀，时刺时勾，角度刁钻，不时爆出一团银芒，长发女子避之不及，被轰离战场，但是刚一站定，长发女子又是一往无前的冲杀进去，不死不休。
  即使李二和长发女子不熟，他们俩一共才说过几句话，但他也是看明白的，这女子是抱了死志的，根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几次对拼之后，长发女子的速度已然不复之前，两刀相交，火星四溅，阴老三狞笑一声，左手发出淡淡的绿芒，从一个奇怪的角度拍出，长发女子料所不及，被一掌轰到腹部，蹬蹬蹬，连退了数步，正巧李二一伸手扶住了她。
  “你怎么还不走！想死么？”
  长发女子气息虚弱，面如金纸，刚想摆脱李二的双手，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倒在了李二怀里，她又欲挣扎，但是此时阴老三的银色弯刀，带着惨烈的夜风，已然临至眼前，宛如等待已久的勾魂使者，狞笑着伸出獠牙。
  要死了么？
  长发女子缓缓闭上了双眼，表情却是无比的平静，她想说两句对不起，一是给江毅，她没能照顾他的妹妹，已是食言，不知道黄泉遇见，他会不会恨她，一是给身后这人，她不该向他借刀，无论怎样都是死，何必再牵连一条性命，只是为什么她看他第一眼，就有种熟悉的感觉……
  李二却是没有放弃，他咬着牙，刹那间已是考虑清楚，此刻就算他撒腿就跑，依着阴老三的性子，必不会放他离去，还不如拼上一把。
  他抱住长发女子，猛地向后一折，用后背迎向了阴老三的弯刀。
  弯刀毫无阻滞的刺到了黑木块上，只听“咚”的一声，李二被一股大力撞向了前方，连带怀中女子径直扑向地面，李二尚在空中，就已经松开长发女子，右脚一蹬地面，翻了个身，他双手虚握成爪，对准还在惊讶的阴老三，体内真元急速运转，两条碗口粗细的火焰登时跃出，旋转着扑向阴老三的双眼。
  阴老三正要跟上前再补一刀，就见眼前一片火海，汹涌的淹没了他的世界，炙热的高温瞬间蒸发了他的毛发，甚至连皮肤都在融化，他丢掉弯刀双手胡乱的舞动，口中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不断吼出，但却无法带走丝毫的痛苦。
  李二此时真元耗尽，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长发女子却是已经颤巍巍的站起，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李二苦笑一声，“我就这一下子。”
  长发女子听到，立即又提着刀，冲了过去，一刀斩去了阴老三的人头，但是此时她再也支撑不住，又一口鲜血自口中涌出，然后缓缓的跪倒在地上，捂着肚子一阵抽搐。
  李二无语的看着她，他没想到，这女子如此刚烈，就算这阴老三没有烧死，再等片刻，他上去补上几刀，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但是她却不愿多借他人之力，宁愿忍着剧痛，也要防止有万一的可能发生。
  阴老三的人头，烧了片刻，就自行熄灭了。
  长发女子站起身，缓慢的走着，眉头紧锁，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李二连喊了几声“姑娘”，她都没有回答，她捡回她的长刀，然后又欲将那几具尸体聚拢起来，可是刚走到江毅尸体旁，便是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她眼中的泪水和口中的鲜血，像是怎么关都关不住的水闸，兀自的流淌下来。
  李二好像听到了一声极其压抑的哽咽，但再一凝神细听，却又听不到了，他叹了一声，想起了当初他趴在王翦身上声嘶力竭的痛哭，那种被无尽的痛苦淹没的感觉，一直都埋藏在心底的深渊，从未消失，偶尔念及，依旧痛彻心扉，李二使劲的甩甩头，甩掉脑海里突然的汹涌，他将四具尸体都挪到了小溪边，又捡了些枯枝败叶覆了上去。
  然后轻轻一挥，熊熊大火便燃了起来，火势由弱转旺，再由旺渐灭。
  大火过后，只留下几片薄薄的人形灰烬，也许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认出，哪堆灰烬是哪个人的，又或许连他们也难以辨认。
  喧闹了一晚的浅夜，终是安静下来，如果此时从林间抬头望去，本就残缺的半月，又被纵横交错的树枝分割成数块，像是一只支离破碎的玉碗，又生生的摆到了一起，但却怎么看都不复当初模样。
  “能站起来么？”
  长发女子没有回他，她单手支地，一手按膝，浑身颤抖的缓缓站起，但还未直起腰，身子一软，又欲倒下，李二伸手扶住了她。
  “走吧，我背你。”
  李二这次不待她回答，拉住她的手腕，侧身弯腰，已经将她引于背上。
  她终究还是环住了李二的脖子，头也轻轻的歪靠在李二肩上，双眸微闭，一头青丝斜斜披下，一如倦鸟松开了翅膀，缓缓睡去。
  李二不敢走的太快，又或说他走的极慢，仿佛怕有任何一丝颠簸，会不小心惊醒了背上的女子。
  但是，一丝微弱的声音却自耳边响起，声音中不见了之前的冷淡，竟也多了一丝柔婉和沙哑。
  “你叫什么名字？”
  “李二，木子李，一二的二，你呢？”
  “张蓝岚，弓长张，蓝天的蓝和岚烟的岚。”
  “蓝蓝？”
  “蓝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