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女官
作者:梦回依约      更新:2021-03-15 20:01      字数:4363
  蒙川急于回京,原路返回需溯江而上,耗费时日较多。两人商量一番,于是决定改走陆路。当夜,二人潜入杭州府衙,伪造一纸公文,取了邮符。天一亮,来到城北驿站,声称有紧急公务,需调用两匹驿马。驿丞见公文上盖着鲜红的大印,查验勘合亦无误,不敢怠慢,忙吩咐马夫备鞍整辔,安排草料食水,换了邮符,送二人上马。
  两人沿着官道驰行,或五十里,或四十里,便有一处驿亭。每到一处驿亭,两人便出示公文,置换邮符,换乘两匹新马。一路上马不停蹄,一日之间,行了将近四百里路。次日黄昏时分,已到了金陵城外。
  此番钱塘一行,一路顺遂,得偿所愿,蒙川、齐湘均是心情大好,长途跋涉亦不觉疲惫。两人交还了驿马,信步来到江边,共赏“燕矶夕照”之景。观罢,蒙川邀齐湘至“梅妍楼”设酒答谢。
  齐湘询问蒙川日后作何打算,是去往他处还是留在京城。
  蒙川如实相告,说道明日便要进宫拜见皇帝,此去还不知吉凶如何。
  齐湘听罢,有些不悦:“男人都喜欢当官发财么,哪怕拼了性命也不顾?做官有什么好?像我爹爹那样自由自在、纵横江湖多快活!”
  蒙川急辩道:“我哪里是为了当官发财,不过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罢了。”
  齐湘不以为然,指着楼外大路上流水般的车马:“这满京城的攘攘人群,哪个不是为了名利?不然又怎会千辛万苦来这里。蒙大哥何必故作清高。”
  蒙川记起,醉倚楼的歌女陌俪也曾说过这话。摇了摇头,苦笑道:“谁不想自由自在地过活?若是可以,我宁愿在县城里做一辈子的捕快。”
  齐湘自知言重了,故作嗔怪:“怎么?非要一辈子和我们父女俩作对嘛?”两人一笑而解。
  夜深,两人各去安歇。齐湘在京城有住所,蒙川自去投店。临行前,齐湘送给蒙川不少银两,嘱咐他万事小心,如需相助可去望江楼找她。
  翌日,五更天未过,蒙川便早早起床,吩咐伙计安排了饭食汤水,饱餐一顿,整理好仪装。天一亮,便直奔皇城南面的洪武门。他早已打听好了,大臣们进皇城朝拜、办理公务都得从洪武门入。
  门口的卫兵见他眼生,照例是一番盘问。这次蒙川学乖了,不再跟他们啰嗦,取出小钺交予卫兵,厉声道:“我乃湘王专使,有军国大事需当面禀报圣上,此为信物,速速与我通报!”卫兵见他凶巴巴的一脸怒气,看不透他底细,也不敢再问,忙去向长官禀报。当值的金吾卫知事不识得这种信物,但听说来人有军国大事要禀,不敢怠慢,即刻发了通行的腰牌,命人将蒙川带至都知监。
  蒙川跟着卫兵进了洪武门,正对着门口向北是一条笔直宽敞的大道,路面全是用一块块二尺见方的汉白玉砌成,上面雕着花鸟龙鱼、祥云瑞雨,白璧无瑕、纤尘不染。大道两旁是一排廊屋,有的檐下刻着“通政司”,有的刻着“翰书院”,有的刻着“太常寺”,身着罗裳梁冠的官员在各处廊屋进进出出,甚是繁忙。卫兵带着蒙川兜了个圈子,绕过大道,来到大道尽头。尽头处又是一座城门,门上匾额书着三个苍劲有力的隶字“承天门”。城门前是一道四丈宽的护城河,河上并排跨着五座石桥,中间那座既长且阔,其余四座形制稍小,亦皆是由汉白玉所筑。
  卫兵引着蒙川从西边较小的那座石桥穿过,到了城门跟前,跟此处的卫兵交待一番,转身离去。门口的卫兵捧着小钺,先行入内通报。又有两名卫兵,围将上来,伸手便向蒙川身上抓来。蒙川倏地后退两步,大喝一声:“大胆!干甚么?”
  两名卫兵被他一喝,有些发蒙,嗫嚅道:“甚么干甚么,搜身啊。你懂不懂规矩?”蒙川脸上一热,在江湖上久了,总是时刻提防着别人,难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忙连声致歉。卫兵们骂骂咧咧将他从头到脚搜了个遍,连靴子都脱下来检查一番,怀里的几两银子也被扣下。好在蒙川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一关,未将书生笔带在身上,不然怕是会有大麻烦。
  等了半晌,方才出来一个皂衣小厮,年纪约莫只有十五六岁,脸庞白白净净,双眼盯着脚下,怯生生地道:“哪位是蒙大人?这边请。”卫兵们见他这副模样,都取笑他:“小王公公,这位大人官职可高得很呐,你可要小心伺候着!”原来这小厮是个新入宫不久的太监,听众人这么说,愈加恭谨,脑袋快要垂到腰腹,两鬓汗水也淌了下来:“哎,小的知道了,多谢各位大人提点。”
  蒙川随着小太监进了承天门,承天门内方是真正的皇宫。只见垣墙、宫殿四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守卫甚是森严,所见宫女、杂役人人低眉顺目,来去匆匆,偌大的皇宫,鸦雀无声,竟似一座空城。两人左拐右拐,停在西南角一座厢房前。门前廊柱上挂着一条窄窄的木牌,上面刻着三个楷字“都知监”。蒙川不知道,这都知监乃是皇城中最有权势的官署之一,掌握着宫廷各处行移、关知、勘合、导引之事,一句话,没有都知监点头,外人在皇城中寸步难行,便是大臣贵戚想向皇帝奏事也得先经都知监通传。
  屋内靠近门旁支着一张躺椅,一个绿衣老者正眯着眼斜倚在躺椅上晒太阳,看服饰,也是个宦者。小太监走上前去,小声禀报:“掌司大人,蒙大人到了。”都知监主官称作掌印太监,掌司乃是掌印太监的副手。
  老者闻言,反手“啪”地给了小太监一记耳光;“小猴崽子,这么久才回来,大公公一天不在,就学会偷懒了!去,给爷爷捏捏脚!”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跪在躺椅旁给老太监捏脚,老太监掇着一把青砂壶慢慢抿着,看也不看蒙川,全似旁边没有这个人一般。不知是从老太监的身上还是那把茶壶里,隐隐飘来一股酸臭味,惹得蒙川肚腑一阵恶心。
  约莫过了一刻钟,老太监一壶茶喝完了,砸吧砸吧嘴,探起身来,瞥了蒙川一眼:“想见皇上?改日吧,今日是冬月初一,皇上去太庙祭祀,须得午后方能回銮。”
  蒙川忙说:“不急,我在这里候着就是。”
  老太监眼皮一翻,没好气地呵斥道:“皇上回来后还得用膳,用完膳还得午歇,午歇后还得批阅奏折,哪有功夫见你?在这候着?嘿嘿,连‘都知监’是啥个地方都拎勿清?当这里是车马店?哪里来的毛娃子,么的这般啊木林!”接着嘴里杂七杂八一连串俚语,蒙川也听不大懂是什么意思,大体是说他没见识、不懂规矩、穷酸之类的。临了,骂痛快了,老太监换回官话,吩咐小太监:“呶,把他丢到礼宾司去,以后这种白丁莫要弄我眼前来烦我。”
  小太监唯唯诺诺,对蒙川倒是依旧恭谨:“这边请,蒙大人。”老太监听了,又是一顿詈骂:“木故东西,尽是丢爷爷的脸!给我记好了,在咱都知监,只有大公公是大人,其他人算什么玩意儿!”
  蒙川胸中怒火一闪即逝,若是年少时,自己早就一顿拳头挥过去,让这老东西浑身上下一根囫囵骨头都不剩。眼下,他看着老太监身形佝偻,发已苍苍,满脸皱纹,齿牙无多,只剩下口舌之利,还得干着欺下媚上的苦差事,也着实是个可怜人,便不屑与他计较了。
  小太监带路,两人折而向东,不多时,来到一处偏殿。这处殿宇可比都知监高大堂皇的多。殿前两个宫女垂手束立,小太监显是与二人颇为熟识,打了个招呼便带着蒙川径直入内。
  一踏进殿中,一股清香拂面而来,让人不觉心泰神舒。殿中东首,一个女子正对窗抚琴。小太监上前施礼,叫了声:“沈姐姐!”
  女子按下琴弦,回过身来,蒙川只觉眼前一炫,心下不禁暗赞一声:“好一个绝色佳人!”只见其身着一件松石绿连裳,腰间束一条鹅黄丝带,脚下一对青竹镂屐,头戴一顶米白花冠,身形窈窕,体态玲珑,眉、目、鼻、唇、颌,无一不精美绝伦,年纪约莫二十二三岁。见此女,蒙川登时想起曹子建笔下之宓妃,怕是洛神之姿也不过如此。蒙川此前也见过不少佳丽,如陌俪、齐湘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但陌俪之美在其“媚”,齐湘之美在其“俏”,而此女之美在其“丽”,单从容貌来看,比之陌俪、齐湘更胜一筹。
  沈姓女子见是小太监,嫣然一笑:“小王公公,多时不见,个子又长高了呦。果儿、眉儿,来给王公公斟茶。”
  小太监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向蒙川引见道:“这位姐姐是宫中礼宾司的沈司宾沈大人,待人是极好的……”其时,大明初立,太祖为整肃内廷,严戢宫闱,宫中多用女官。司宾职掌迎谒接引、抚谕宣慰事务,官职虽不甚高,只有六品,却也是宫中的要紧职事。蒙川自幼生长于边鄙之地,从未见过女子可以为官,颇为讶异。
  沈司宾微微颔首,蒙川兀自惊艳于其美貌,一时忘了礼数,仍旧用江湖上的规矩,拱手致意。
  小太监说明来由,将小钺呈上,匆匆忙忙回去覆命。
  沈司宾请蒙川稍坐,又命宫女奉上瓜果点心给蒙川佐茶。蒙川忙碌了一个早晨,又饥又渴,也不客气,抓起瓜果点心吃了个饱。
  沈司宾移步到窗前,仔细查验小钺:“不错,确是先帝所制之物,形制为钺,当属湘王无疑。”转而问蒙川:“此物关系重大,不知蒙公子是湘王何人,王爷对公子居然如此信任?”
  蒙川从容答道:“回禀大人,我与王爷非亲非友,只是安陆牢城服侍王爷的下人而已。不过是我与王爷性情相投,王爷对我稍加看重罢了。”
  沈司宾笑了笑:“公子过谦了。妾身听闻湘王自视甚高,交游之人皆是当世名士,想来公子必有过人之处。恕妾身眼拙,公子似乎不是官家之人,不知此番受湘王指派,面见皇上所奏何事?”
  蒙川道:“大人所言不错,在下一介草民而已。此次入宫,是受湘王之托,向当今圣上带几句话。至于个中详情,牵涉君国社稷,恕在下不能相告。”
  沈司宾闻言,面露难色:“非是臣妾不相信公子,只是湘王已被幽禁多年,至今仍是罪人。公子奉罪人之命拜见皇上,若有差池,臣妾实在担不起这等干系……不如公子将所奏之事写成奏折,由我转交皇上,如何?”
  蒙川略一思索,答道:“不必了。我答应湘王当面向圣上禀报,言出必行。大人若无法为我引见,我另想办法就是。”
  沈司宾忙道:“公子若另有便捷之途,自然是好。只是宫中规矩甚严,臣妾劝公子莫要鲁莽从事。不如请公子先回住所歇息,待臣妾向皇上禀明此事,若皇上答允面见公子,臣妾再着人知会公子,如何?”
  蒙川原本打算若凭小钺走不通便硬闯皇宫,听沈司宾一说,觉得她所说的办法确是更为妥当,起身谢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沈大人了!”
  沈司宾回礼道:“职内之事,理应尽力。公子下榻何处?若有消息,也好告知公子。”
  蒙川忙将所住客栈名字告知沈司宾。
  沈司宾略一沉吟,从身旁解下一块长约三寸的黄铜腰牌,交与蒙川:“公子没有官职,出入宫中颇费周折,持此牌可省去许多麻烦。另外,公子所居之地稍显偏远,若公子愿意,可移步至鸿胪寺下榻,离皇城既近,又可省去不少开销。”
  蒙川接过腰牌,只见牌身上圆下方,正面雕着莲花、祥云纹络,刻着“礼宾司沈筠晴”六字,背面雕着双虎戏珠图样,刻有“大内行走出入不禁”八个字,想来“沈筠晴”三字便是沈司宾的芳名。两人素昧平生,沈司宾却对自己这样一个江湖草莽这般用心,蒙川不禁心头一热:“承蒙大人如此照拂,不胜感激!只是这腰牌是大人身边之物,在下如何敢当?”
  沈司宾脸上飞起一丝桃红:“公子言重了。这腰牌只是暂借与你用的,日后可是要归还的。还有,公子既不是官场中人,不必这般客气,彼此用寻常称呼便罢。”蒙川再三道谢,沈司宾命宫女将其送出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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