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薰苒所表现出的不快与厌恶，并没有让布鲁斯·卫暴怒，依旧是那副迷人的微笑，但张薰苒却从那笑容中感觉到了从容，一种有恃无恐，胜券在握的从容。
  “谈谈你的条件吧。”张薰苒开门见山。
  布鲁斯·卫却伸手拉开了桌边的椅子，和声道：“希望张小姐能够赏脸，与我共进晚餐。”
  稍一迟疑，张薰苒还是选择了就坐。这个人可以如此轻易的钳制整个沪市的化妆品行业，无异于也掌握着自己产品的命运，形势所迫，自己便是有再多的厌恶，此时也只能委曲求全。
  这顿晚餐真的谈不上氛围，从头至尾，张薰苒都面若寒霜，连美食当前，都感觉食不知味。布鲁斯·卫也没有喋喋不休，只是偶尔举杯，用眼神邀请张薰苒对饮。
  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要沉住气，商业谈判与两军对垒无异，越早的向对方亮出自己的底牌，就越早的将自己推向失败的边缘。虽然这一次，自己手中连一点逆转战局的筹码都没有。
  直到甜点和甜酒被端上桌，布鲁斯·卫才饶有兴致的含笑开口：“张小姐果然与众不同，这份沉着冷静，很多商场老手都未必及得上。”
  “卫先生过奖了，如你所见，我只是这餐盘中的甜品，在等候着您宰割而已，既已无抗争之力，又何必多做挣扎呢？”
  “睿智、果决，我果然还是小看了你。那么我就不绕弯子，张小姐手中的产品，我愿意全部订购，并且愿意与贵公司签订为期十年的订单合约，不知张小姐意下如何？”
  “价格？”
  “价格自然不会按照你与其他公司议定的结果，我只能按3元/10ml的单价支付。”
  “卫先生的算盘打的比任何一个账房先生的都要响亮呢！”张薰苒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面上虽然还无明显的变化，但心中早已是怒不可遏，“你给我仅留下了四千万的利润，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转手赚取十倍的钱。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接受如此无礼的条件？”
  布鲁斯还是那副从容，闻言依然微笑道：“因为我具备着张小姐所不具备的条件，这一点我以为你已经明白。”
  “你所谓的有利条件不过是钳制了华夏的美妆市场，我的产品所拥有的潜力，足以冲击国际市场，所以，你还依然自信么？”说完，张薰苒便注视着布鲁斯·卫的面色，生怕错过一丝细节，这只是她的一次试探，试探他究竟有多么的有恃无恐，然而结果却让她失望，对面那张俊美妖异的脸颊上，没有丝毫的错愕，甚至连眼皮都没有跳一下。张薰苒心念电闪，口中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会如此从容。”
  布鲁斯·卫第一次有了不同于之前的变化，瞳孔轻颤两下，“呵呵呵，我现在对你更感兴趣。或者咱们的合作方式可以进行一些调整。”
  “我还有拒绝的权利吗？”张薰苒颓然开口，她的确没有想到，在自己满怀信心的踏出第一步，在曙光已经映照天际时，横梗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布鲁斯却是出乎意料的摘下一朵桌上的玫瑰，单膝跪倒在张薰苒身前，口中抑扬顿挫的高声说到：“张薰苒女士，我，布鲁斯·卫，在此，谨以至诚，向您提出终身之约，您的智慧与美貌令我深为叹服，我誓将如珍宝般守护你一生！”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张薰苒顿时震惊，全身如遭电击般，瞬间从椅子上弹起，向后错退一步，满脑袋黑线，尴尬的说到：“我好像是来跟你谈生意的，怎么突然就变成求婚了！？”
  布鲁斯没有起身，依旧单膝跪地向张薰苒道：“你可以把这当做联姻，基于生意上的。你所表现出在商业上的天赋让我震惊，你对形势判断的敏锐，洞悉真相的睿智，取舍决断的果决，都超乎我的想象，一旦你我联手，必能创造出难以比拟的商业奇迹。当然，这并非我单方面得益，只要你同意，我将撤销你所有的障碍，不仅如此，你可以利用我对全球美妆行业的影响力，将规模扩大至全球范围，甚至定价高于同类产品，他们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听着布鲁斯口中描绘的未来，张薰苒确实有一点心动，有什么能比得上垄断经营所带来的利益巨大！张家在华夏能够千年不倒，布鲁斯能够一言决断自己产品的生死，这些不都是鲜活的例子吗？可是，收益与自己的付出是否成正比呢？自己之所以动摇，是否因为门阀世家将利益永远摆在第一位的潜意识作祟？之前自己默许了黄斯琮这个未婚夫的身份，不正是因为以家族利益为最优先的使命感吗？
  冲动与理性在脑中角逐了好半晌，也没分出胜负，张薰苒深吸一口气，暂时按捺下脑中的思绪，恢复平静道：“卫先生，这个，我需要再考虑一下，而且，公司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如何答复你，我需要跟公司的股东商谈。”
  布鲁斯有短暂的错愕，自己开出的条件如此诱人，竟然都没能让张薰苒立刻做出决定，但正因如此，让他对张薰苒更加的欲罢不能。起身轻拍一下膝盖，旋即恢复了之前的淡定，从容，绅士的笑道：“三天之后，我会在这里恭候你的到来，希望你可以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走出望江阁，脑中的那点浑噩被清新潮湿的江风吹散，让张薰苒顿时恢复的清明，自己刚刚竟然会有短暂的失态，为了追逐利益，自己竟会有那般强烈的动摇，是自己急功近利，太想用成功来向家族证明自己，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在左右自己的判断？即便自己此刻脑中如此清明，但若让她立刻给出答案，她仍然会陷入犹豫。
  没有丝毫耽搁，张薰苒立刻电话联系了商清影和赵小军。
  第二日下午两点，德馨公司第一次高层齐聚的董事会议召开。
  被匆匆召回的赵小军，一脸忿然的率先发问：“那么，究竟是什么特殊原因，这么紧急的召开董事会议？”
  “我们遇到了一个无法跨越的障碍，稍有不慎，德馨公司将势同鸡肋，食之无肉，弃之可惜！”张薰苒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就连玩世不恭的商清影也受到了感染，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板，紧盯着张薰苒。
  赵小军一脸正色，冷冷问到：“什么障碍？”
  “昨天，我收到了一个邀请，邀请我的人就是我们的障碍，他钳制着全球的美妆行业，在他的钳制之下，整个华夏，乃至全球，都不会有任何一个公司敢接受我们的产品，跟我们签订合约。”
  “他凭什么有这份自信？”商清影听不下去了，嗤之以鼻的打断张薰苒道。作为华夏六大世家之一，在华夏商场上横着走的商家大小姐，在华夏会有被人钳制的一天，她打心底里不信，身为商家下一任家主的骄傲，也不允许她低头。
  “因为他掌握着所有美妆产品的灵魂，表面活性剂，早在我为德馨的产品做准备的时候，我就通过各种渠道得知，这几十年以来，表面活性剂始终垄断着，无论是工业用途，还是日化。表面活性剂虽然廉价，但起到的作用却非常重要，它可以调节化妆品的水油平衡，每一种美妆产品都需要用到。正因为他手中掌握着这个筹码，他就可以轻易的断言我们产品的生死，毫无悬念。”
  “他开出了什么条件？”赵小军虽不懂化妆品中的门道，但通过张薰苒的解释，也明白了利害。既然对方邀请张薰苒赴约，自然有他要达到的目的。
  “他向我开出了两个选择，你们也是德馨的董事，我必须要跟你们协商之后再决定如何向他答复。第一个条件是，他不仅可以撤销在华夏设置的所有障碍，还可以把全球垄断经营的权利交给我们。。。”张薰苒稍稍停顿，目光扫过面前的二人，继而沉声说到：“代价便是。。。我答应他的求婚，与他联姻。”
  “不行，绝对不行！这个条件我是不会答应的！”不等错愕的商清影反应过来，赵小军已经近乎咆哮的开口道。
  “我。。。也觉得。。。不太合适。”商清影与张薰苒出身于相同的家世背景，在相同的环境中熏陶出来，脑回路自然与张薰苒的结构近似，第一反应是联姻所带来的利益巨大，所以她也有短暂的犹豫，语气自然也并不坚决。
  “他提出的第二个选择，就是以3元的单价收购我们的产品，订单的年限是十年。”张薰苒继续说到。
  这回轮到商清影第一个咆哮起来：“那咱们每年的利润就只剩下四千万了！！”
  张薰苒一点头，续道：“这其中还要抛过加工厂的人员工资，机械的磨损与维修，如此算来，咱们每年的既得利益只剩三千三百万左右，连我们投入的研发成本都无法如数收回，还要按照股份分配。”
  商清影摇头叹道：“还真如你说的一样，完全变成了鸡肋。”
  赵小军接口道：“就算是如此，你也不能用你自己的终身幸福当筹码。”
  “我这不是还没决定呢。”
  “起码你已经动摇了！如果没有清影小姐的注资，我们的规模与收益不也和这相差不了多少吗？你最初的规划，成立德馨的初衷，你已经忘记了吗？钱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让你放弃原则？放弃初心？你现在需要的是回归本心，冷静下来。”赵小军声嘶力竭的喊道。
  商清影没想到赵小军会如此激动，看看一脸愤慨的赵小军，再看看眉头紧蹙，一言不发的张薰苒，她自己身处两股旋涡的中间进退两难。从感性上，她觉得张薰苒的犹豫并没有错，她自己也是世家熏陶出来的，世家的女子从懂事起，就已经被无数次的灌输了家族利益至上的思维枷锁，世家的女孩子，衡量婚姻的唯一标准就是这桩婚姻背后有多大的利益，对家族会有着怎样的影响，这是宿命，任谁都不可改变的宿命，从古至今，无一例外。从理性上，她认为赵小军也没有错，即便有着再多的世家教条，固化思想，一个女孩子，选择以自己的一生来换取商业利益，这本就是违背了本心的决定。既然本就是一个矛盾，那么她无论是站在谁的立场上，都是正确的，同时也都是错误的，她只能选择缄默。
  良久，张薰苒才慢慢解开了深锁的眉头，声音也不自觉的含带三分怒意：“我从来也没有忘记我的初心，相反，正因为我时刻铭记，才让我更加犹豫。而你，根本不明白我究竟背负着什么，我到底想要什么！既然一无所知，就请你不要用这种熟稔的口吻，来评述我的是非！”
  “是，我是不懂，是不明白，但起码，我知道，这一刻做出决定的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张薰苒，我认识的张薰苒，是一个不会放弃的坚强女孩，无论身陷何种低谷，都不会自暴自弃的女孩，无论面对何种困难，都不会放弃抵抗的女孩。敌人已经亮出了他的尖牙和利爪，你却要选择顺从他的意志，泰然自若的去接受他施舍给你的那份本就该属于你的胜利果实。”
  赵小军说的这些张薰苒何尝不明，只是她有自己的执念与坚持，正是心中的那份执念，此时在左右着她的判断，她希望有人能理解她，她希望能得到宽恕，得到谅解，或者这一切根本只是她的自私罢了！
  张薰苒望向赵小军的眼中全是痛苦与挣扎，两三瞬后，张薰苒匆匆的别过头，转身夺门而出。
  会议室中的赵小军仍旧余怒未消，忿忿的一拍身前的会议桌，歪进椅中，嗤嗤的喘着粗气。一旁的商清影尴尬的咧咧嘴，最终却还是没能笑出来，叹道：“豪门世家的子女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从来也没有电视小说中的那份自由与任性。她之所以摇摆不定，只因她心中充满了罪恶与羞耻，你却要把这些罪恶和羞耻血淋淋从她的心中扯出来，这对她是多么的残酷。”
  “难道为了达到目的，就算用自己作为筹码去换取成功，也在所不惜？那这道荣光背后，除了悔恨，还能余下些什么？”
  “这个该怎么说呢？也许两种不同环境造就出来的人，根本无法做到互相理解，如果换做是我，此刻我已经默默的接受了，她还能够犹豫和挣扎，就已经说明了她的过人之处。这种为了保留荣光而屈辱的牺牲，在豪门世家中屡见不鲜，绕过表面的那层薄薄的光鲜，里面只剩下鬼蜮深渊，我们就从那里爬出来的。算了，不说这些，我们也不需要怜悯与同情。你既然这样坚决，坚决的想要帮她逃出来，那么，你可有什么破局的办法？”
  赵小军怔然了，他只是不想让张薰苒接受对方的条件，却从来没想过让张薰苒选择放弃，等同于让她放弃自己背负的沉重使命，也许自己不曾背负过使命，自然可以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自己何曾站在张薰苒的立场上考虑过！好半晌，赵小军颓然的向商清影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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