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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光
作者:九斤亥水      更新:2021-03-15 16:36      字数:3617
  三个月之后的一个安静夜晚,我送赵灵筠回易府的住处。
  当时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街灯下偶尔飞过微小的飞虫,由暗处飞向亮处,又从亮处飞回暗处,最终不知所踪。夜空中的星星像一个个待解的迷悬在那里清晰却神秘,墙壁上溢出来的凌霄花在月光中投下微弱的朦胧的暗影。
  赵灵筠就是在那样的夜色里夺走了我的初吻。
  她突然将我的双手按在开满凌霄花的墙上,文弱的我上半身除了脑袋已经无法动弹:你想干嘛?
  赵灵筠二话没说踮起脚将双唇怼了上来。
  她酥软的身体像一块海绵压在我身上,我明显能感觉到有异常柔软的东西与我的胸口接触着,我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然后作罢。
  不要抵抗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眼前这个身世未知的姑娘仿佛在对自己刚刚作出的举动负责。
  这话说的,好像我被你包养了一样。为了挽回作为男人的尊严,我像她刚刚对我一样,反过来将她按在了墙上,将身体贴在她身上,然后吻了一下她的唇:扯平了,我的初吻已经被我拿回来了,我们就当谁也没亲过谁。
  你…
  赵灵筠同样在不久之后的一场酒后夺走了我的初夜。我在一个日光微醺的清晨醒来,一道炽热的光从窗口打在我的胸膛,一块轻薄的毯子盖在我身上,我起身时忽然头痛欲裂,赵灵筠此时已经醒了,她用毯子裹着上身,露出光滑的香肩,侧着身子一只手撑住歪着的脑袋抿着嘴微笑看着我。
  当时我只记得前一天我们喝了很多酒,我以为我会像往常一样跟栓子躺在院子里一直睡到清晨,没想到那次醒来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你怎么在这儿?
  赵灵筠一直抿着嘴笑,忍着不肯露出牙齿。然后我隐约发现自己下身的异常:这。
  此时赵灵筠终于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看来放多了。
  现在,你终于是我的人了。刘易任那个老东西再也不敢把你怎样了。你是不是得感谢我?赵灵筠一根手指圈弄着耳边垂下来的刘海对我说。
  不久之后张副县长私下找到我和栓子的住处,让我以为事情迎来了转机。
  这老宅子应该有些年头了。张副县长打量着院子里的砖瓦说。
  这座院子是我师父,也就是栓子他叔留下的,当时好像是师父的父亲建造的。
  是呢。刘易任这老东西也在这儿住过。栓子说。
  哎,炳文呀,你跟易任的事,我都知道了,本来你们师兄弟之前的事,我一个外人不方便插手,但我还是劝你一句,君子不吃眼前亏呀。
  多谢张县长的提醒,事情已经这样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来,帮我解解这个八字。
  好。
  就在我一心拿捏手里这个纸条上的八字时,突然院子里闯进来一群穿制服的不速之客:收到群众举报,这里有人非法搞封建迷信活动。说着其中一个人夺过我手中的纸条说:人赃俱获。
  张副县长扶了扶眼镜,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看着眼前这群人。
  但几秒钟之后他并没有听到自己心中预期的那个,以尊重的语气喊出的“张县长”的称呼,反而是一句粗鲁的:你谁呀,不要妨碍执法。
  张副县长低下头然后又摇摇头,笑了笑,然后笑容消失,显然是有些恼羞成怒了。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呼叫了一个号码,并打开了外放,电话接通之后,张副县长将手机屏幕怼到了那个人的脸上,电话那头传来:喂,张县长,您有何指示呀?喂,张县长?
  电话屏幕上赫然写着自己单位一把手的名字。此时没人敢应声。
  张,张县长。抱歉,额,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那群人灰溜溜地转身想走。
  站住。张副县长伸出手。
  那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俯身双手将纸条小心翼翼放到了张副县长的左手手心里。
  张副县长一把攥住纸条,右手熟练地甩出一个耳光:滚。
  他们也只是替人办事而已。我说。
  我就纳闷了,我堂堂一个副县长,这帮人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平时都不看新闻的吗?炳文,你快给我解解,我这什么时候能得到提拔。
  我并没有告诉张副县长他这个八字这步运这流年怕是不仅不能升官,恐怕还有官灾。
  说来也是巧,几天后张副县长因贪污腐败,权色交易,搞封建迷信活动被火速查办。张副县长突如其来的落马,让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伴随着强烈的预感和隐隐不安,我也随之迎来了人生的第一场牢狱之灾——搞封建迷信被行政拘留。
  王兰兰是在我被拘留的第十天出事的。那件事彻底颠覆了我对栓子和王兰兰两人的情感认知,当我以为他们只是在随随便便跟另一半放肆地满足彼此的肉欲时,他们俩却在自己内心的最深处埋下了对彼此纯洁的感情。那个之前还跟颜倩瓜葛不清的我的兄弟栓子,也因为王兰兰的出事,在此后对其他女人彻底失去了兴趣。
  那天栓子和她正从菜市场买菜回来,在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被一辆突然冲出来的卡车顶出去十多米。她亲手挑了半天的那堆排骨撒了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王兰兰嘴里开始涌出鲜血,但她仿佛对这些红色的液体并不在乎,手还不忘去抓那些裹满了沙土的排骨,指甲划在水泥路上发出细碎的吱吱的声响,留下一道道白色的印子。
  她本来打算亲手熬一次汤给栓子喝,以此证明自己将来会是个贤惠的女人,她不能容忍自己将来的丈夫一天到晚因为自己不会做饭而总是在外面吃街边摊。
  栓子的脸上擦破了一块皮,裤子磕破了巴掌大的洞,往外渗着鲜红的血水,他趴在地上懵了一会,回过神来时已经没空在意那个醉醺醺的司机,他的一只鞋子已经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他光着一只脚抱起一滩血中间的王兰兰蹒跚着急切地说:王兰兰,没事儿,王兰兰,你不会有事儿的。
  栓子张着嘴喘着粗气,强作镇定,泪珠子一个接一个从眼睛里漏出来:我要娶你王兰兰,过一会儿就到了,你清醒清醒,别睡着了。甚至还时不时挤出一个笑安慰她。
  当时我的大姐王兰兰窝在栓子怀里,平日里这个泼辣张放的姑娘,如今像一个温柔可人的淑女,嘴里的血涌出来像一块舞动的红色纱巾,她的眼神温柔而倦怠:我口好渴,我想喝水。水,水?马上就到了,马上就有水了。王兰兰你听我说,炳文都给咱们算过了,他说咱俩至少能活到八十岁,到那个时候,咱们的孙子孙女都要长大成人了,咱们就等着享清福就是了。啊,王兰兰,你怎么也得给我生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跟你姓,好不好,啊,好不好。王兰兰,我背着你攒的那点钱,打算给你买那个戒指,还差两千块钱就够了,你等着,等炳文出来我就问他要钱给你买。你戴上肯定好看,你戴上肯定好看,准像个仙女儿一样。我要拿着它跟你求婚,到时候你可不准拒绝我,不准拒绝我你可。
  王兰兰试图伸出沾满血的手摸一下栓子苍白的脸,她用渴望地眼神看着栓子,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送到医院时,王兰兰的左手还紧紧攥着一块排骨,护士费劲力气将她的手指掰开时,那块排骨已经有些温热。紧接着王兰兰身上被插满管子,脸上带上了呼吸罩。
  三天之后,我从拘留所出来匆匆赶到医院,王兰兰在那个日光温和的下午醒了,她动了动手指头:三天没合眼的栓子立马清醒过来,准备了三天想要跟王兰兰说的话,竟然因为一激动全给忘了,于是睁大眼睛咽了口唾沫,生怕把王兰兰的魂吓走了,他用极小的声音问:王兰兰你醒啦?
  这是哪?王兰兰用极其虚弱的声音问。
  这是医院呀。
  医院?
  你被车撞了,现在没事儿了,炳文说过咱俩能活到八十岁。是不是炳文,是不是?栓子睁大眼睛看着我,一眨不眨,眼泪就这样干巴巴地流了下来,在他脸上划出了两道像疤痕一样的印子。
  ​嗯嗯,肯定能。肯定能。我算到了,我算到了。
  王兰兰闭上眼睛,回想起了一切,然后用几秒钟回顾了自己二十几年的人生,眼角流下了泪。她告诉栓子,在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她的一只眼睛曾经在黑暗中看到了太阳,灼烈的光有一瞬直打进了她的瞳孔,然后就悄然消失了。
  她说:我想回家。
  回家?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我要喝你给我熬的排骨汤,我保证一滴儿都不剩,连骨头都嚼烂吃下去。
  王兰兰疲倦地泛起一丝淡淡的失落:我想见我娘和我弟。
  ​我突然忍不住哭出了声响,我颤抖着站起来大声对她说:姐。我现在就让王月芬过...
  王兰兰睁大眼睛看着我,她停止了心跳。
  我握着的王兰兰的手开始发凉。
  栓子看着我,忽然被持续的警报声激醒,大声喊医生。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子匆匆跑进来,一只手拿着小手电,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撑开王兰兰的眼皮,往里照了照,立刻摇摇头。
  栓子对这个已无力回天的结果一时无法接受,双手抓住医生的衣领,张着嘴声泪俱下激动地喊:你他妈的,你他妈的。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喊完身子慢慢跪瘫在医生跟前。
  ​二十几年的愧疚和亏欠在我大姐去世之时如洪流般侵袭而来,我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我大姐死之前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她死之后,我开始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自己。
  我大姐走之后,栓子也几乎已经垮掉了。在一个寂静的夜里栓子抱着酒瓶告诉我,他脑子只要一想到吃的,眼前就会出现王兰兰死之前流着泪的脸。
  我并没有告诉他王兰兰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人都没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说。
  谁说她没了,她一直在这儿。栓子有气无力地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赵灵筠在那时将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对这个毫无喜欢可言的姑娘推开,大概是因为脆弱,虽然芸惠的脸当时我几乎已经记不清了。
  当时我觉得只要还有个愿意靠近我的人陪在我身边,至于她是谁,至于我到底爱不爱她,似乎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