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奥数是个流行的东西。国内的一线城市奥数班开的如火如荼。
  苏欣宇有个大她五岁的堂姐，堂姐的父亲，也就是苏欣宇的二伯，是小城的副区长，而堂姐的母亲，苏欣宇的而伯母，是市教育局的骨干。两口子可谓是高知分子，堂姐从小就在补习奥数，六年级那一年更是请了老师一对一地补习，功夫不负有心人，堂姐凭借自己的奥数优势轻松过了省重点初中的考试，现在正在省重点高中读高二，那所省重点高中可了不得，一本率将近百分之九十，可以说，那个堂姐一只脚已经迈入了一本的大门。
  苏欣宇也羡慕那个堂姐呀，可是苏爸爸虽然在原来的小镇子上体面，但在小城里都不算什么人物，比起五小六五班孩子们的动不动就有董事集团的ceo的爷爷，消防大队大队长的父亲，省会名门的千金的母亲……苏欣宇也可以去省会的省重点，但是几乎要倾尽家产，竭尽父亲多年积攒的人脉，也就只能从长计议。
  小城里虽然不像省会城市那样补课机构遍地开花，却也加入了奥数的热潮中。
  据期中考还有两周，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课，王老师夹着一沓子卷子进来，高跟鞋踏得地板咚咚地响，人未站稳，声音已经出来，“把考试无关的东西受到桌腰里，桌子了拉开！”
  临近周末却要考试，班里自是掀起了一小股波澜。
  “王老师，考试时间是多久啊？”许伽强的声音，苏欣宇朝男孩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上一节是体育课，班里男生好像打了一场足球赛，许伽强的头发上犹挂着汗珠，脸应该是刚洗过，湿湿的，雾蒙蒙的。他正拿纸擦着脸上的水珠，柠檬黄的校服后背湿了一大片，还有些脏脏的印子。
  “下课就交卷。”王老师分发着试卷。
  “王老师，平时都是九十分钟的啊。”苏欣宇的同桌石小旭说到。两个月以来，苏欣宇一直“韬光养晦”，跟班里同学不怎么亲近，也没有交恶。唯独石小旭，好像一直看她不顺眼。在问他一个问题会收到十个白眼的回复的事情多次发生后，苏欣宇已经不再主动去问石小旭一些问题了。尽管……他和许伽强关系很好。
  听刘春雨说，石小旭原本什么都不是的，但是有一次十一黄金周王老师忘了留作业，而许伽强不知道是真忘了还是迫于同学们的压力，抑或是自己不想写作业，明明知道依着王老师的性子，七天的假期不可能没作业，他却还是没有去问。石小旭抓住了这个机会，去王老师办公室谏言“老师作业还没留，”王老师瞬间觉得这个孩子勤奋好学，以“怕许伽强忘了事情”为由，让石小旭协助许伽强这个数学课代表。助理课代表……也算是半个课代表吧。
  苏欣宇只需要眼睛稍微朝右边瞥一眼，就能看见石小旭这个“小白脸”，听了石小旭的事迹，又被他多次冷嘲热讽，苏欣宇一直在心中叫他“小白脸”。
  石小旭已经将桌子远远地和她拉开，桌子上只留了草稿纸和套尺、圆规、橡皮等几样文具，手里拿着黑色的签字笔，一副准备战斗的样子。石小旭看到苏欣宇在看他，瞪了苏欣宇一眼，然后将左臂环了个圈，把草稿纸圈住。
  苏欣宇无奈地笑笑，然后慢悠悠地收拾着桌面。她这学期的数学目前来说还学的不错，几次小测都在九十五分以上。对于数学考试她并不慌张，也自是没有必要看石小旭的。
  等到卷子发下来，浏览一遍后，苏欣宇就无法淡定了。
  卷子题很少，只有十道填空和四道简答，整张卷子显得空空荡荡。倒是很符合四十分钟的题量。
  但是从第一题开始就已经绕弯，到第三题甚至已经用上了还没有系统讲过的勾股定理。
  苏欣宇就是再笨，此时也已经意识到了这绝对不是一张普通的数学卷子，这是……典型的奥数卷。
  身后的梁博转着的笔不知道已经掉了多少次，每次数学课，梁博都会把座位换到苏欣宇身后，时间长了，苏欣宇也就摸清楚他的一点习惯——他只要一思考就会抑制不住地转笔，越是想不出来，掉笔的频率也就越高。
  苏欣宇在小镇上学的时候也从易源那里借过老师单独给他的奥数辅导资料，为什么要一边开水一边放水，甲乙两个施工队怎么总是一起施工还从不事先协商好任务，鸡和兔为什么总是要关在一起，为什么好好的图形一定要给人家打上阴影……苏欣宇不明白，也懒得想明白，就是很喜欢看易源那种解出题后长舒一口气然后对着自己那种开朗的笑。奥数是易源的世界，苏欣宇再努力也难以望其项背的世界。
  这套题要是拿给易源，他是不到二十分钟就能全部做完呢？还是也会在某些问题上卡壳？但是最后，他一定可以全部做出来，没有什么题能难住他呢。
  季晓东呢？这种题最合他的胃口了，他也能做的又对又快吧。
  想到他们，苏欣宇忽然不紧张了，她原来也不会做，现在不会也正常。
  苏欣宇用笔漫不经心地在草稿纸上涂抹着，环顾了一圈班里，除了凡心儿和许伽强等为数不多的好学生仍在奋笔疾书，其他人大多数都无所事事，抓耳挠腮，伸长了脖子，四顾。
  苏欣宇的目光仍定格在许伽强身上，男孩子的汗已经不见了，但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衣服领子过于逼仄，他黑黑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忽然，许伽强抬头，目光和正在盯着他看的苏欣宇撞了个正着。
  苏欣宇的呼吸一瞬间凝滞。再看，许伽强已经又埋头做题了，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是他紧锁的眉头又证明着什么。
  苏欣宇深呼吸，低头，继续看题。
  做贼心虚，苏欣宇不敢再左顾右盼，专心下来，竟也想出一些题目的门道。
  下课铃响，王老师果然没有拖延，让每组最后一位同学起来收卷。苏欣宇的最后一题刚有了些思路，郝锐超已经收到了苏欣宇面前。她顿了顿，然后把刘春雨的卷子收好，在苏欣宇旁边整着卷子。
  苏欣宇知道时间不容许她细细计算，也就只准备写个大概思路。当她写最后一步时，石小旭忽然一把抢过苏欣宇的卷子，“交卷了，你没听到吗！”然后轻轻将卷递给郝锐超，还细心的按位置把苏欣宇的卷子插进去，“郝锐超，麻烦你了，你别惯着她！”
  苏欣宇讪讪放下笔，无语。
  “苏欣宇，你小爸爸我考砸了！”梁博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感伤。
  “我也是。”
  “连你都砸了啊……”梁博的声音好像更兴奋了。
  苏欣宇哭笑不得，她什么时候给他一种“她很厉害”的错觉了？
  王老师的判卷速度苏欣宇是见识过的，但是这次的卷子，收上去后就好像断了音信。本以为周一肯定能出的成绩，在下一个周五才出来。
  41分，苏欣宇短短十二年人生中的新低。
  但是……等等，王老师说她被选进奥数班了？
  苏欣宇听王老师说了一些考的好的成绩，也看了看周围人的成绩。惊奇地发现，她的成绩竟是全班第二了。
  第一是邓炳超，和凡心儿关系特别好的一个男生，苏欣宇转来的第一次数学小测他就是四个满分之一，他这次也仅比苏欣宇高一分。第三是梁博，40分，梁博苦着脸，“苏欣宇，你小爸爸我连你都考不过了。”苏欣宇扶额，他什么时候考过过自己？
  苏欣宇没听到许伽强和凡心儿的成绩，大概就是二三十大军中的一员，但可能因为老师要照顾身为班长的凡心儿和身为数学课代表的许伽强的面子，他们也在奥数班里。
  “总体来说，我们班的成绩不行，全年级总共十四个四十以上的，我们班才有三个。而四班和三班最高分，68和72，比我们高的不是一星半点。我们进了奥数班的同学更需要努力了。”王老师顿了顿，“大家自己分析试卷或者写作业吧，快周末了，我也不讲了。苏欣宇，你过来一下。”
  单独谈话只可能有两个意思，批评或者看重。
  奥数成绩全班第二的苏欣宇毫无疑问是后者。
  苏欣宇知道老师说的话一定离不了刚发下来的卷子，也就拿着卷子上了讲台。
  “苏欣宇，你考得还不错，原来是不是学过？”王老师笑着，深深的鱼尾纹扎着苏欣宇的心。
  “也就一年级的时候听过我们原来数学老师开的奥数班。”还有就是去找易源时偶尔看看他的题目，实在无聊也试着解过一些——这些苏欣宇可没办法跟王老师解释。
  “一年级啊……”一年级的事情做不了数，王老师和苏欣宇都知道。“没事，我看你思维还不错，最后一道题我看你的思路是正确的，怎么没有往下写呢？数学虽然是一门认结果的学科，可是还是会有过程分的呀。”王老师点着苏欣宇试卷上的最后一道题目。
  “老师，我是没时间了。”被“小白脸”把卷子叼走了，苏欣宇腹诽。
  “那你还有时间左顾右盼？”王老师笑得更深了，鱼尾纹一定能夹死一只小虫。
  苏欣宇低头，这时候怎么说怎么错，而且王老师现在心情正好，想必也不会苛责。
  “行了，好好学，我们班还指望着你呢。”王老师最后的声音很轻，但苏欣宇却听得清楚。
  苏欣宇瞪大眼睛，抬头。这还是转过来以后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五班学霸云集，纵然苏欣宇几次小测都还成绩不错，但是也毕竟没有展现出比其他好学生高一大截的潜力。
  班里依旧喧闹，苏欣宇很认真地对王老师点头，“老师，我尽力。”
  苏欣宇下来后就去找了邓炳超，班里唯一比她成绩高的男生。
  邓炳超生得眉清目秀，皮肤很白，本来有些女相的瓜子脸，却被一双剑眉撇了个干净。
  看到苏欣宇来找他，邓炳超很是惊讶，收回了正抓着凡心儿辫子的手，“苏欣宇，你找我有事吗？”他的声音很是低沉，有着男子特有的磁性，却不像个才十岁出头的少年。
  苏欣宇还没有和这样帅的男生说过话，磕绊，“邓……邓炳超……王老师……有……有没有说过我们班的奥数成绩要……要指望着你？”
  “什么？”邓炳超因为疑惑，声调高了些，浓浓的剑眉也蹙紧了。
  “没，没什么。”苏欣宇确认完毕，红着脸走掉。
  女孩子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甜丝丝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