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飞驰，沉弥到达山门的时候已感疲乏。
  刚过山门，他就遥遥望见剑楼前面积了黑压压的一众弟子。如果不是无人统领，他几乎要以为这是在点兵点将，要攻向哪里。
  等不及喘息均匀，沉弥已经赶了过去，逢人便问：“余师兄怎么样了？”
  “六大长老全到了，应该不会有事……欸，你不是和余师兄下山去了，怎么你先回来了？”
  说话的是个老弟子，等他已经认出沉弥的身份，虽然语气并不客气，倒也没流露出嫌恶之情。
  听完他前面的话，沉弥的心猛地一沉，六大长老全到，这得是多重的伤！但是听完他后面的话，沉弥突然觉出哪里不对，疑窦丛生。
  “里面的是哪个余师兄？”沉弥用尽量平静的口吻问道。
  “青……青云游剑，余秋刀，余师兄，你们丹楼的弟子！你问的是哪个余师兄？”
  这个老弟子已经回味过来，余秋刀是六年前的人物，成为青云游剑也已经是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没人有理由告诉他这些事情，他也没理由去了解这件事情。那么，他口中的余师兄是谁？
  沉弥已经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看到剑楼外围着那么许多，他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是因为余波而围在哪里。但是余波受伤回山这个消息，似乎还是个秘密。
  “哦，我问的就是他啊！他没事我就放心了。那个，多谢师兄，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沉弥赶紧扯谎道。
  这种谎话根本就没有任何说服力，沉弥当然也没指望他相信什么，只是希望赶紧脱身而已——他已经看见，陆占元在冲他招手。
  这名老弟子还待再问，忽听一阵惊呼：
  “是掌门，掌门回来了！”
  抬头看时，一道白影一瞬即逝，消失在剑楼之上；低头看时，沉弥也不见踪影，仿佛从来不曾出现一般。
  陆占元只顾在前面引路，沉弥终于忍不住传音道：“陆师兄，我听说余师兄受伤了？”
  “是。不过你不用担心，是他叫我来迎一下你。”陆占元仍是脚步不停。
  沉弥清楚地记得，他出门的时候，余波还在慢悠悠地品着茶。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受伤的？”沉弥追问道。
  虽然不是女人，但沉弥却有着不输女人的直觉。他隐隐觉得，余波的受伤这件事，或许和他有关。
  陆占元的身子不易察觉地僵了一僵，身形微微一晃，然后沉弥就听到了他的传音：“我们走快些，你有什么话，当面问他吧！”
  他这么一说，沉弥也不好再问，只闷头跟着，心中却不禁起了各种猜测。
  出乎意料，余波的住处就在剑楼不远，只是藏得很精巧。
  小院之中，卓隽正一个人闷坐着在石凳上，看到他们来了，微微点了下头。
  “陆占元去找我，卓隽守在门口，那么屋里居然是纪星然在照料余波？”沉弥不禁觉得古怪起来。纪星然和余波的关系自然是不会错的，但是纪星然那个人，光是看着就给人一种冰凌般的刺痛感，反正沉弥觉得这种类型的人不适合照料病人。
  刚到门口，沉弥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这种味道虽然浓烈却透着一种不协调，就和丹楼一层众弟子炼丹时的味道差不多。
  房门一开，这药味顿时浓烈的许多。叫沉弥惊讶的是，纪星然并不在房里，余波也不在榻上，而是若无其事地坐在桌边，沉弥甚至看不出他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心里虽然高兴，心头却生出一种些失落。
  “你来啦！”看到沉弥过来，余波半起身迎了一句，又坐会了椅子里。
  陆占元微一颔首，任务完成，人已退了出去。
  沉弥突然明白房里怎么会这么热，不是火炉，而是余波，他就像是一尊炉火稳定的丹炉，阵阵药香正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甚至让人生出他会从身上炼出一炉丹药的错觉。
  “余师兄！”沉弥缓缓一礼。方才的种种猜测，各种疑惑，他突然觉得问不出口了。
  余波这次显然不是为了要问他什么，不等他踌躇什么，直接开口了：“我叫你来，是跟你说两个事。第一个，山下发生的事，你不要问，也不要传，我会向掌门汇报；第二个，第一条是和我有关的，这个是和你有关的，也是我叫你来的主要原因。我是看你不错才决定和你说的，随便你怎么拿捏。也许你将来有一天会突然想起今天我这句话，也许我这根本就是一句废话……”
  “第二个，江湖可能要乱，你自己事事小心，注意保护自己。”余波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说话时的神色，仿佛担心有人会偷听似的。
  这里是他的居处，房里甚至设了隔音阵法，余波的表现很奇怪，有点不符合他是身份。但更奇怪的是他的话，就仿佛他知道有人要对沉弥不利似的。
  沉弥开始担心起来。
  有这么一句话：如果一个人让你不要担心，而你也的确没有担心的时候，你最好赶快担心起来，因为可能已经晚了。
  现在沉弥确实没有感到担心，但却已经有人告诉他要小心了，他怎么可能不感到惊心。
  但是，这种惊心的究竟有没有意义？不知道来处的危险，似乎根本是无法规避的。沉弥走回去的时候，把他最近做过的事情都捋了一遍（谢天谢地，他做的并不多），最有可能的，就是蒋威督的件破事了。
  但是这种事情，也值得余波这么郑重其事？
  沉弥一头雾水，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正撞上一小群意气风发的弟子。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稳进内门的弟子。进不了内门的弟子，还不够资格和他们一起，正如他们不够资格加入那几个亲传弟子所组成的小团体。当然，这个亲传弟子的小团体是不包括沉弥的，虽然他从来也没有过加入进去的想法。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种事情，在这种世界格外真实。
  沉弥发现，他们并非是像通常那般成对切磋，而是两人成对切磋，众人围观。有趣的是，这两个互相切磋的人，并非是面对面，剑对剑，而且间隔极远。
  不多时，沉弥就看明白了他们在做的是什么，但这却只是让他更加糊涂。
  两人之中，一个弟子背对着另一个人，而另一个则保持距离，远远地以飞剑攻击。不过，进攻的这个人似乎“有意放水”，飞剑的速度虽然不慢，但绝不到他们全力施为的程度，而且攻向的也都是相较容易防御的部位，全无狠劲。
  背对着飞剑的弟子倒是全神贯注，只是他明知背后飞剑攻来，却绝不肯转身，完全靠感觉来挥剑防御。
  这种防御手段，有时成功，有时失败，都会引起阵阵惊呼。
  虽然他们已经可以称得上新一届弟子中的佼佼者，但是他们失败的次数明显更多一些。即便如此，他们全然没有一个受伤，顶多有几个长衫上落了几道口子——他们身上都穿戴着各式的防御法宝呢！
  看不出太大意思，沉弥就准备走了，他可不想被人以没过世面嘲弄一番。可巧的是，这群人中，偏偏有一个，对他印象很好，他居然走了过来。
  这种好意，显然让沉弥有些受宠若惊。
  “古顽兄。”沉弥微微屈身一礼。
  古顽客气地回了一礼，道：“沉兄！听说你下山有段时间了，今天回来了？”
  沉弥眯眯眼，不露声色地笑道：“嗯，回来了。”同时心中暗暗忖道：“看来余波受伤的消息他们还不知道，那个‘余师兄’的消息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
  顿了顿，又道：“你们在玩什么呢？”
  古顽正想说什么，转口道：“我们正在试练最近很火的一套功法——影杀。就在昨天李淳一用这套功法赢了蒋威督，基本确定了内门的位置。唔，李淳一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不知道。”沉弥摇了摇头。从他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他对影杀这个听起来吓人的功法更感兴趣。
  古顽咧嘴一笑，正像说什么，身后已经有人叫了起来：“古兄，轮到你了！”
  古顽抱歉一笑，正准备回去，头脑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想法。
  “你要不要试一试？”
  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是沉弥的脑袋里也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感受到那些人盯过来的目光，他脸上的笑容也不由地变了味道。
  “好啊！”沉弥笑着回答道。
  古顽脸上的意外飞快地闪过，替代为一种小有期待的神情。
  简单地说明来意之后，众人都同意了让沉弥来“试一下”。虽然几乎每个人眼中都有否定和嘲弄，但是不少人脸上都洋溢着欢迎的笑容，像是怕沉弥会突然改变主意，临阵怯场似的。
  但是，当古顽主动提出由他来御使飞剑的时候，已经提剑就位的那个人却拒绝了。
  在这个最近才形成的小团体中，每个人都有着各自不同的地位。他们的地位不是由谁来决定的，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显然，对于他们来说，进入内门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这种自然而然的根源，其实是三个多月前千重峰的那次较量。
  在那次较量之中，古顽排名第三十，卓越排名第二十。所以，卓越毫无负担地拒绝了古顽的提议，也没有任何人对此提出异议。
  古顽作茧自缚，却不愿事情就这么失控。
  “沉兄，你今天身上可带了什么护身的法宝？若是没有，我可以借你一件，毕竟，我们是彼此约好往防护周全的地方御剑进攻的。”古顽对着沉弥热情地提议，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瞟向卓越。
  得知沉弥并没穿什么护身铠甲之类，古顽便亮出腕间的制作精美的空间手环，豪爽地取出了一件银光闪闪的铠甲，瞬间引得众人心声羡嫉。
  沉弥甚至没有迟疑，把手一拦，笑道：“不用了。”
  古顽能从他的眼中看到自信的光芒，虽然他还不明白这种自信来自何处，但是他却很愿意了解一下。
  对于这种情况，卓越当然只会觉得荒谬。他不能理解古顽为什么会结交这么一个天资垫底的弟子，虽然他捡了个亲传子弟的名头。如果不是古顽表现得这么真诚，他甚至要怀疑他是假意交好，另有打算。
  即便古顽看起来和他很亲近，卓越对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依然没有什么顾忌。甚至，因为古顽对沉弥的示好，隐藏在他心中的阴暗越发滋长。
  走过沉弥身边的时候，卓越不动声色地传音道：“沉大亲传，你可要小心接好了！”
  沉弥也是面不改色，甚至还装作一副很友好的样子，故作单纯地，惊讶地问道：“这是你的佩剑吗？真是柄好剑！你稍后御剑就是用这一柄吧！”
  沉弥其实知道，他们御剑所用的是普通的弟子剑。他这么问，只是卓越刚才拒绝古顽，他就知道这个脸上笑眯眯的家伙不是什么好货。但他身上的这柄剑确实不错，溢彩流光，引人注目，无怪乎他要将其佩于身侧，而未收于空间法宝之中。
  沉弥这种装傻装纯的表现，让卓越没了做表面功夫的耐心，鼻子里不屑地出气，轻握剑柄，傲然道：“这是自然。”
  这柄剑乃是卓越家传之物，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极高。如此宝剑，就算沉弥对其顶礼膜拜，恐怕他也会觉得不配。更何况他早已表明敌意，沉弥这简短的赞同显然不是发自真心，反倒像是一种挑衅。
  卓越引剑出鞘，郑重地托着。
  宝剑在空中微微晃动，似是犹豫不决。如水的剑光荡起涟漪，也撩拨着众人的心。
  沉弥背对着他，松松地站着。
  墨骨从普通的檀木剑鞘中挣脱，在天光下显露出柔和的骨白色。沉弥单手握着墨骨，垂下的剑尖斜斜地戳进冷硬的地面。
  在这里的人，都是确实地想要尝试影杀的人。对于这些人，沉弥的表现，有如儿戏，简直是一种亵渎，让人不禁生出恶毒的期望。
  古顽左看右看，做出了一个无奈的决定，稍后若是局势不妙，就算要遭人诟病，他也要插手拦下飞剑。
  一道闪光，一闪而过。
  古顽心头一揪，这种速度，超过他们练习时的速度。古顽自问没法抵挡挡住，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沉弥绝无机会。
  一瞬间，灵力提起，古顽左脚的半只脚掌已经陷进地面。他要赶在飞剑伤人之前将其拦下，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他做好了准备。
  但是，他没法预料的是，那关键的、短暂的瞬间，他居然没有能够冲出去。几股来源不明的力量，扰乱了他的方向，将他困在了原地。一瞬之后几股力量消失无形，但晚了这一瞬，就算古顽再冲出去也无力回天了。
  “完蛋！”古顽心中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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