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绝杀
作者:
吴须有 更新:2021-03-15 09:34 字数:5852
密道并不长,又极宽。走了半程,林思渊问,“这密道怎会规模如此之大?看着不像‘道’,反而是个‘场’了。”李飞听罢应声回答道,“王爷好眼力,这地方本来就是给鬼神六天练功用的,他们那邪门功夫,不能见太阳,只能在这湿气深重的地方密练。鬼神六天手下并没有多少人吗,翠屏山土质稀松,极难做工事,这地道是我们南兵费了多少人命才挖出来的。”
“密道通出去是山庄内什么地方?”“五哥”问道。
“回陛下,是翠屏山山庄的内宅。我们从这里杀出去,可以让昭明和他的狗腿子们吓一跳,他们死都不会想到……”
“不会想到什么?”密道对面不远处幽幽传来一声。
林思渊一惊,朝林尔镜使了一个眼色,林尔镜和陈潇还有袁寅同时靠近“五哥”,将他牢牢护在中间。李飞也没想到前面竟然有人等着,朝身后小兵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先前走在身后的一两百人突然分成两队,一队在前挡在林思渊等人前面形成人墙,一队断后。
“这么大阵势啊。”暗处的人声突然冷笑了一声,“五弟,十几年过去了,怎么还是这点出息,做点事情,要拉这么多人给你垫背呢。”
话音一落,出声的那一端突然点起了火把,瞬间黑黢黢的密道亮如白昼。
林思渊心中思忖对方应该就是昭明,可毕竟十几年不见,怎么都找不到昭明的脸,只见隐隐约约中对方人墙里面一个金黄色的面具在晃来晃去。
“子澈,你真是让我失望。先前我说错了一点,其实你跟你爹,一点都不像。”昭明从人墙中走出来,看着林思渊这边,瞥见了林尔镜高大的身影,冷冷甩出一声。
陈潇用余光看了身旁的林尔镜一眼,林尔镜肩头微微抖了抖,陈潇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五哥”拍了拍林尔镜的肩头,轻声说,“让我出去。我有话跟他说。”
“皇兄。”刘睿发话道,随即又很长时间没有再说话,众人四下无声,眼前这沉默又要如何打破,林思渊扭头看了刘睿一眼,正想张嘴,却又听见刘睿幽幽冒出来一句,“皇兄这些年过得如何。”
紧接着又是长久的沉默。
“拜你所赐,活成了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昭明也走到人墙外。兄弟俩站在密道两边,中间隔着再也回不去的恩怨纠葛。
“今天我跟着思渊来,不是想取皇兄的性命的。”刘睿道,“你我都已经年过半百,折腾不了几年了,不如皇兄跟我回建康,在建康过一段无忧的晚年如何。”
“你听听他在说什么?”昭明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对着身边的汪聚垚说了一声,“这么多年的恩怨,他说不折腾就不折腾了,现在还要宽宏大量接我去建康过无忧晚年?我说五弟,”昭明重新对着刘睿道,“今日既然我们在这密道里撞见了,那不如倒看看,最后是谁带谁去建康。”昭明哈哈大笑,汪聚垚们为了主子高兴,也跟着哄笑起来,颇有让刘睿难堪的意思。
“太子爷,”林思渊突然发话了,“既然你这么大的野心,现在又跑到这地道里来干什么来了?如果不是有意撞见,恐怕是想偷偷逃跑结果被我们逮住了吧。这个时候怎么不见太子爷那副入主建康的气势了?”
这下换了林思渊这边的人哈哈大笑了。昭明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一时间控制不好表情,没被面具遮盖住的半张脸,顿时难看了起来。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昭明隐忍十几年,在见到刘睿的那一刻,过去经历种种,便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涌。兄弟阋墙前假装的一切安好,东宫一场烧尽人心的大火,被王钟照料艰难康复的日子,四处闪躲还要处心积虑布下棋局的过往……这么多年过去,他甚至曾经想过,午夜梦回时刻,刘睿睡在那张本不属于自己的龙榻上,难道就从来没有一丝愧疚、悔意吗。昭明甚至曾经畅想过无数字,等到来日入主建康,看到刘睿跪倒在自己脚下那刻,他要说些什么。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虽然见面地点并不如自己先前计划那样,可刘睿还是轻飘飘说出一句,“不如跟我回建康。”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摇尾乞怜的丧门犬吗?
昭明想到此处,越发怒不可歇,对着汪聚垚说,“汪宫主,今日若是能将刘睿杀了,日后封王拜相,随你挑。”汪聚垚愣了愣神,马上又反应过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接了一句,“属下得令。”
汪聚垚知道,对方有袁寅、林尔镜、陈潇三大高手护卫,倘若将击杀目标牢牢锁定在这三人身上,以他和董越的功夫,未必能达到目的,昭明要的是刘睿的命,刘睿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对方必定阵脚大乱,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过多和袁寅等人纠缠,直取刘睿性命便可。汪聚垚迅速跟董越使了个眼色,董越心领神会。兄弟二人分开至密道两侧,董越背手向下属做了个手势。身后一众人得令,蹭蹭蹭拔出了各自的兵器,齐刷刷往前冲去。李飞见状,也号令身后的南兵出阵迎敌,一时间不宽的密道被两边混战的人马占得严严实实,兵器相接的声音也愈发地大。
林思渊就怕窄巷混战会不长眼,立马让身边亲兵护着刘睿往后退,陈潇等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护着刘睿慢慢往后移动。突然间,地道的火把轰得全灭了,陈潇心里一阵紧张,不禁把手贴在了身旁的林尔镜手上,林尔镜在黑暗中握了一把陈潇,“没事。别怕。”
身后的刘睿倒是见惯了大场面,低声对前面的两个年轻人说,“这是他们要乱我们阵脚,两位大侠不必惊慌。”
“哼,那可难说。”汪聚垚极难听的嗓音突然如风扫过林尔镜的耳边,黑暗之中尚来不及转身,只见空中突然擦过一道火花般的闪光,从头上方直直劈下,眼见就要落到身后。林尔镜心一横,提剑往刘睿方向一格挡,“咣”一声,果不其然与汪聚垚的飞天戟在空中相撞,林尔镜回收再往上一刺,“嘶拉”一声,伴着汪聚垚的惊呼坠落在地。林尔镜尚未收势,惊觉左侧也划过一丝异样的风声,心中暗叫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正要往左边杀去,只听见袁寅的长鞭呼呼甩来,陈潇也脚步腾挪直往自己方向摆。
“啪!”长鞭击地。
只听得两声巨响,董越被抽了猝不及防,应声倒地。
密道灯火又重新亮了起来。
有了光,这才看清彼此的伤亡。只见地上倒了几十号人,董越滚到了密道墙一边,捂着脸,指缝里全是涓涓下流的鲜血。汪聚垚右肩也被戳了个血窟窿,一时间爬不起来。被护在身后的刘睿受了一点轻伤,前衽的衣扣都被汪聚垚方才的剑锋挑开了。因为自己也意识到离丧命不过咫尺,刘睿的脸色很不好看,煞白无血。林思渊大骸,要是再黑灯瞎火一会儿,刘睿的命送到这里也不一定,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朝李飞大喊一声,“袁大侠子澈护好陛下,李将军,护驾杀敌!”
李飞得令,与萧衍一道,召集起剩下的残兵,如同久饿的老虎,直直向对方扑去。汪聚垚见状,看守卫在刘睿近旁的兵士都已经成团向昭明扑去,于是拾起身子也继续向林尔镜杀来,他瞅准了刘睿站着的位置,将手中的战戟远远掷了过来。话说这飞天戟是用天山产的玄铁打造而成,其重无比,一般人休想搬得动挡得住。无人可匹的战戟刺过风向刘睿面门呼啸而来,袁寅想用长鞭捆住飞天戟,可鞭子刚一出手,却听见袁寅惨叫一声,原来那董越看见袁寅想要阻拦汪聚垚,趁袁寅分神出手之际,一枚飞镖甩来,堪堪插进袁寅手腕,袁寅手一哆嗦,回魂鞭在空中哀叹了一声便武功而返。林尔镜情急之下飞身而上,脑子里面也没多想,挡在刘睿面前就要替他挨这一戟,也不过毫厘间,林尔镜没等到战戟刺穿自己胸膛的声音,反倒是重器落地的响动才让他回过神来。
原来是陈潇从半中腰劫了个道,小姑娘凭着自己翻江倒海的深厚内力,也不知道使了多大气力,朝那飞天戟的戟身狠狠拍了一掌,飞天戟顿时改了线路,从空中掉了下来。刘睿屏息一看,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本事,竟然将这玄铁重物还拍出了掌印!
刘睿正要夸赞,却看见陈潇气冲冲跑到林尔镜面前,啪啪两个大耳刮子赏给了林尔镜,“瞎逞什么能,刚刚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林尔镜揉揉自己的脸,大梦初醒般看着陈潇,然后眼珠子又往那飞天戟上一丢,看到了陈潇的掌印,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陈潇被这一顿莫名其妙的哄笑可给惹恼了,扔下一句有毛病便不再理林尔镜。
汪聚垚和董越算是被方才这一出开了眼,这时他们才想起自己大哥江中月也是死于眼前这两人之手,今日一见,尤其是那小姑娘,确实厉害,再加上袁寅等人加持,眼下这些残兵败将,肯定是打不过了。
李道远在给林尔镜的信上曾经写道,他这几个弟兄,汪聚垚和董越最会见风使舵,毫无忠义可言。现在这幅局面,按照汪聚垚的禀性,不跑还做什么?只听见汪聚垚吹了一声长哨,他和董越跟变戏法似的,不晓得往地上扔了些什么东西,突然地上到处都升腾起了滚滚白烟,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了。这烟里面不知道有些什么古怪东西,除了眼前一片混沌辨识不清外,还让嗓子巨痒无比,一时间密道里的咳嗽声竟然超过了打杀的声音。
“汪宫主不见了。”突然有人喊到。众人这才回神,发现方才躺倒在墙边的汪聚垚人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董宫主也不见了!”
鬼神六天的众多手下这才明白过来,方才那一阵白烟,是自己的宗首趁乱掩护自己逃跑的。他们两个人,扔下了这一堆烂摊子,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跑了。一时间方才还在卖力和南兵撕打的鬼神门下众人突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刚刚反应过来自己被抛弃的还有昭明,只见昭明歇斯底里大喊起来,“你们都给我杀,都给我杀呀!汪聚垚跑了,还有我!还有我!今日杀了刘睿,你们!你们都能加官进爵!”昭明提起掉在地上的一把剑,也作势往前冲。林思渊看准了昭明兵败如山倒的时机,知道他在做困兽之斗,跟萧衍说,“抓住他!”
萧衍得令,提刀上前,带着四五个亲兵,轻而易举穿过纷乱逃散的众人,只轻轻一个回身,便将刀架在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昭明脖子上。
“都给我住手!”萧衍大喊道,“你们的主子已经被我活捉,想活命的,就放下手里的刀剑,乖乖散开!”昭明哪里肯束手就擒,死也不肯便宜了萧衍将自己活捉献给刘睿,肩头轻轻一抖,直接就将自己的脖颈往那刀锋上靠。萧衍却是没有想到还有人主动寻死的,急忙闪避,可毕竟动的吃了些,一声哎呀还没叫完,眼见着昭明的脖子就要狠狠划过自己的大刀了。
“叮!”
萧衍的刀突然被崩成了两半。前面一段就在昭明靠近的瞬间突然断裂。昭明的脖子扑了个空,预想的温热鲜血并没有喷薄而出,取而代之的是脖颈旁的一片虚无。
萧衍低头一看,随着断裂刀身掉下去的,还有一粒小石子。他往自己人那边望去,看到林尔镜做了个不用谢的手势。萧衍心中感激不已,但时下也不敢耽搁,赶忙叫身边小兵要将昭明捆起来,以免他不老实还要寻死。
“慢着。”藏在队伍里面许久的宣武帝刘睿发话了。他正欲往昭明处走,林思渊想要拦住他,刘睿摆摆手,示意不用。林思渊只能退下,随后又向林尔镜使眼色,示意他跟上保护。
“皇兄,你我之间,真的只能有今日的结局吗?”刘睿看着一身残破的昭明问道。
昭明冷笑一声。
“皇兄,朕知道你心里有恨。可是你看看,朕的大梁,难道真的比不上父皇那摇摇欲坠的江山吗?”
昭明往地上啐了一口,“你有什么脸跟我提父皇。”
刘睿摇摇头,接着道,“皇兄,你知道为什么胡先文最后不愿意帮你了吗?”
昭明眼睛里掠过一丝恨意,“你最擅长蛊惑人心,吹嘘拉拢。胡先文这个懦夫,倘若不是他迟迟不愿意将山河影带到我面前来,今日的局势怕是要重新写过。”
“皇兄。你是个聪明人,胡先文是你的人其实我早就知道。可我为什么不杀他,还要将他留在身边,委以重任?”刘睿看着昭明,“你我争位的事情已经过去十六年了,大梁上下的官员跟着我,过了整整十六年安生日子,国库渐渐充盈,百姓也能安居。而你要做的,却是要摧毁眼下这一切,血洗大梁江山,将一切推翻重来。皇兄,你说我笼络人心,错了,五弟从来都不会以巧言笼络人心,五弟都是让他们过惯了安生日子,让他们自己笼络自己。”
“少在那里给自己贴金了!”昭明狠狠瞪着刘睿,“山河影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你为了得到这个位子,不择手段,有什么脸赖在那把龙椅上!”
刘睿又笑了,“皇兄,怕是日子长了,你也忘了。当年北齐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有没有我写过那些书信,真的会有什么不同吗?再者说,”刘睿回头又看了看林尔镜,想了一会儿,靠近昭明低声说道,“山河影都在我的人手里,你既没有送出去,更没有昭告天下,今日这一局更是证明你只是个彻底的篡位夺权的前朝太子而已,谁会相信你的话呢。”
空荡荡的密道回荡着刘睿的笑声,不知为何,林尔镜觉得这笑声跟他在翠屏山上被拘禁时,听到的昭明的笑声很是相近。
“也罢,”昭明不再辩解,叹气道,“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我随你处置。临死前,我只有一事相求,我死后将我葬在母后墓旁,不用立碑,不用祭祀,这点要求你总能答应吧。还有,死前我还有一句话说,不过这是兄弟间的私话,叫你的人都退开些。”
刘睿听罢,看了一眼昭明,心中思忖到了现在这个境地,昭明也没有其他花样可耍,便跟萧衍使了个眼色,叫他和手下人退后些。
“我是想跟你说,”昭明示意刘睿附耳过来,刘睿只能往昭明那里靠靠,“我是想说,我要你死!”话音刚落,昭明往起一跳,左胳膊绕过刘睿的脖子,将他狠命往下一拽,然后右胳膊往前一挥,只见一把锋利的匕首突然从昭明的右袖口露了出来,笔直地朝刘睿心口刺去!刘睿见势,马上反应了过来,于是用右肘死命抵住昭明的前胸,先是狠狠往昭明前胸推了一掌,然后左臂朝昭明的脸往上一挥!
萧衍正急得不知道要怎么帮刘睿,却看见两人都突然静止不动了。过了小半会儿,刘睿放开了昭明,昭明“砰”一声倒在了地上。
萧衍冲上前去一看,才发现,昭明自脖颈到头,一道极深极深的血线印刻在上面,萧衍再回头一看,刘睿左臂袖口的匕首还有血在滴滴答答往下掉。萧衍这才明白过来,兄弟两个,是在互相暗算,就连最后暗算的手段,竟然都一模一样。萧衍心中感觉异常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将军,”刘睿将匕首丢在地上,“愣着干什么,叫你的人把这些尸首都收拾一下,找个僻静地方全都埋了。”
“臣……臣遵旨。”萧衍躬身,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方才……方才昭明说,将他葬在太……太后旁……”
刘睿看了看萧衍,“萧将军,你说这种话,到底是朝廷给你的俸禄太多了,还是觉得建康已经放不下你了?”
萧衍不敢多言,只能默默退下。
林思渊见状,上前一步说,“陛下,乱党已清,接下来如何处置?”
刘睿对林思渊说,“后山关押的那些荆州官员,都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人关的吗?”林思渊不置可否,答道,“末将已经派人去清点查看了,现在看来以往就在荆州当值的,只知道一些的,但他们的家眷,可能……”
刘睿叹了口气,“不是我不给他们活路,实在是兹事体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些关起来的人就不用放出来了,今夜午时三刻,防火烧山。”
陈潇大惊,正要上前理论,却被林尔镜一把拉住,林尔镜低声道,“你别急,我自有办法。”
“还有,”刘睿对林思渊说,“宁郡王护驾查探消息有功,即日起,加封五珠亲王,跟随朕回朝,有要职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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