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入局
作者:吴须有      更新:2021-03-15 09:34      字数:3961
  茗烟很快便被囚禁了起来,昭明也没有打算让她好过,嘱咐看守的人一天只许供给一顿饭菜和半茶壶水,够她活着就行,谁敢私自通融,谁就先给茗烟陪葬。下面人听了自然是不敢违犯,领了命便将茗烟锁在了她日常居住的房中,窗子全部用木板钉住,连一只飞蛾都飞不出去。
  汪聚垚派来的人也日日跟着林尔镜,按照昭明的计划,现将山河影中的书信内容誊抄百份,打算一路去往建康,通过建康城的眼线四处散播;另一路分发至已经联络好的守军各地,先从言论上掀起战前的一波大浪。
  被人时时刻刻盯着,林尔镜很不好活动,好几次想要去偷偷看看茗烟,还是被汪聚垚的人以公务挡在了屋里。林尔镜心里极为不落忍,此事因他而起,自己却无法立刻站出来为茗烟挡了这一门子祸事,而且,春芝这一消失,消息到底有没有传给陈潇都未可知,眼下局面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林尔镜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石洞中,悄悄摸一摸,四处都是尖利的山石,喊也无人应。
  已经过去了两日。誊抄书信的人已经做完了九成,只剩一些清点分类的尾巴要收拾。汪聚垚很是满意手下人的进度,眼见月色又爬上了树梢头,汪聚垚对林尔镜道,“齐公子这两日来辛苦了,明日手下人便要启程去见我小弟,齐公子这里不知道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没有?”
  林尔镜摆手道,“出力的还是汪宫主,晚生就是顺手人情罢了。汪宫主做事细密周全,在下没有什么可交待的,只是再额外啰嗦一句,这些个书信,事关重大,晚生在建康也混迹了两三年光景,汪宫主若是不介意,可告知我这些书信具体要送到哪几位手中,消息将如何散播,在下也可出出主意。”
  汪聚垚捋了捋胡子,沉默了一小会儿,又道,“即是此时,告诉你倒也无妨。按照我的想法,自是送到中书令、户部尚书、镇远将军等人处,文官的这几人,翻印成册,先让他们暗自在国子监的学子中散播开来,年轻人,容易受煽动蛊惑,这些个文书一旦大白于他们眼前,如同烈火烹油。边疆威远将军牟其宇,镇远将军栗牧林,他们带兵南征北战,去的都是最危急的地方,兵勇各个奋勇杀敌,这些个文书让戍守边关的将士看到,你想想看,会是什么后果,他们难道不会问,如此抛头颅洒热血,到底是在给一个什么样的皇帝守江山?”
  林尔镜听罢点点头,“汪宫主果然机敏过人。只是晚辈还有一事不明,朝廷向来对民间言论看得很严,这些个文书倘若零零散散在民间传播,稍微露一点头就被发现,很容易坏了我们的全盘计划,汪宫主可有什么妙计,能让这些个书信正好打在他们的七寸上呢?”
  汪聚垚哈哈大笑,言语间自信极了,“齐公子,你果然还是嫩点啊。我汪聚垚行走江湖多年,难道这点谋略都没有吗,哪能让他们傻乎乎就在街上分发这些东西呢?送信的人都是我鬼神六天的大弟子,三天后这些东西到了他们该到的地方,我的人会在亥时三刻将誊抄好的书信全部在约定的时间,投掷到这些个达官贵人的家中、边疆大将的军营里,同时在建康城内以文榜的形式悄悄贴在城中。到时候这些个书信同一时间遍地开花,宣武帝就算要拦,也来不及了。届时只等我们在朝里、军中的人振臂一呼,为这把火再狠狠添上油,宣武的气势就能先去了大半。”汪聚垚见林尔镜听得出神,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齐公子,我知道主公器重你,不过做事情,不是老兄我自夸,你还是欠些火候。”
  林尔镜点点头,又朝汪聚垚说了些晚辈着实佩服之类的废话,心中思忖当初那李道远留的信中所言果然不错——汪聚垚其人,自视甚高,汝若能在其面前示弱,恭维吹捧,此人必然沾沾自喜,四处卖弄。
  看着手下人收拾停当,汪聚垚朝林尔镜行礼道,“这两日多有叨扰,我先告辞了。”林尔镜摆手赶忙说,“汪宫主太过客气,都是为殿下的大业效力,何来叨扰一说。”边说着,边将汪聚垚送出院外,直到看见汪聚垚一行五六人消失的夜幕中,林尔镜才准备转身回屋。
  “砰。”林尔镜往屋中走,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中了头,他将眼神往地上一丢,一个指甲盖大的石子刚好从眼前滚过。
  夜色已沉,林尔镜看得不甚清楚到底是何处丢来的石子,但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做法向来是行走在江湖的年轻人惯常的行径,没有什么恶意,多是来“投石问路”的,林尔镜嘴边一笑,对着夜色不高不低喊了一声,“在下这就进屋了。”
  进了屋闭了门,林尔镜确定四下没有昭明的人了,又向空荡荡的屋中说了一声,“方才在院中甚为不便,不知是哪位侠客深夜来到此地,有何贵干?”
  话音一落,屋子正中的房梁上晃晃悠悠倒吊下一个人来,只见此人身姿纤细,一身夜行衣裹得如同一只灵巧的长尾黑鸟儿,脸上蒙着面看不到真容,可那熟悉的弯弯眉眼却把林尔镜着实看的又惊又喜。
  陈潇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林尔镜道,“林大侠,别来无恙啊?”
  说着话,陈潇轻轻一弹,便从房梁上旋身而下,一丝灰尘也不惊起地落在林尔镜面前。陈潇调皮地往前大跨了一步,离林尔镜只剩半个臂膊远,手指顺着林尔镜的脸庞似碰非碰地一扫,眸子里像点着灯火似的,半晌,才轻轻吐了一句,“瘦了。”
  朝思暮想的人如同天上坠下的福报,就这么轰然砸在眼前,林尔镜脑子有点发蒙,想问她是怎么上山来的,想问她有没有被人围追堵截,想告诉她春芝下落不明,想告诉她茗烟被抓自己心里懊恼万分……可突然这么福至心灵的时刻,林尔镜却什么都不想说了,他一把抓住将将陈潇要从自己脸侧坠下去的手,把人重重往怀里一拽,往日身形娇小的姑娘仿佛此刻成了他的定海神针,不消别的,也就这么一靠,心里如同鼓点般密集的疑虑、害怕,都能被化解掉一半。
  “怎……怎么了?”陈潇用手轻抚林尔镜的后背。
  “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林尔镜把头埋在陈潇肩窝处,瓮声瓮气哼唧了一声。
  好吧,抱吧抱吧。陈潇心想,过了一会儿,却发现肩头的人在轻轻抽搐。
  陈潇赶忙掰开这个黏糊在自己身上的人,没想到林尔镜怕自己哭鼻子被陈潇看到似的,任凭陈潇使了多大气力,都扒不下来。
  “我就靠一会儿,你别动。你也别笑话我。”
  “我不笑你。可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难事吗。”陈潇拍了拍林尔镜,想说有什么难事大家一起商量法子解决,可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甚是好笑,从相遇到今日,哪一件事情不是难事?还不都是眼一闭心一横从刀尖上一次次这么淌过来了?
  “怕。”良久,林尔镜才发了声,“怕再也见不到你,怕自己连累太多人,怕春芝早就被杀死,怕茗烟也要命丧在翠屏山,最怕的,是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站错了边,帮错了人。”
  说完一长串的怕,陈潇觉得抱着自己的林尔镜顿了顿,又过了片刻,林尔镜松开了自己,往后退了两步,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喘了口长气问道,“是不是像个胆小鬼。”
  陈潇心疼地摇摇头,眼前的男儿,说是飞蛾扑火也罢,说是螳臂当车也罢,赤身孤胆地,从旧都的废墟里爬起来走到现在,不问去路,不问归程,怎么能说是胆小鬼呢。
  “不过你怎么突然上山了,从今日起,山上防卫更加严密了,昭明虽没有明说,但我看他很怕这落脚的地方被皇帝提早发现,加强了不少兵力防备,你这一路来,没受什么伤吧。”
  “没有,来过一次之后我自己也更加小心了,”陈潇见林尔镜又扯回了正事,便也很快调整了语气,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咣咣一饮而尽,“我也只是上来看看你,春芝她……春芝给我名册后,很快就离开了傅宅,后来有一个鬼神六天模样打扮的人也来到傅宅,想要探听我们的底细,我和袁伯与那人斗了一场,那人死前说……死前说春芝已经被他杀了。”陈潇垂眸,语气低沉。
  “看来真的是汪聚垚下的手。”林尔镜喃喃道,“都怨我。都怨我急着将名单送出去,这下春芝也没了,茗烟也被软禁了起来,我……”
  “你可别胡说,”陈潇赶忙接到,“我们拿到名册一路奔赴建康,这份名册已经由你养父之手传到了皇帝手中。皇帝听闻震怒,但又碍于牵扯了自己不干不净的事情,不好发作,现已经派遣了五千精兵,由你养父亲自带兵,从建康、广陵、寿春等地开拔,易装前行,正朝着荆州方向来,我估摸着还有四五日就能到了。可不管怎么样,他们行动还是太慢,我就先偷偷跑了出来,想来看看你。牵扯到的叛变官员,皇帝也派了自己的人在一个个收拾,先前行为就不端的,就在明面上办罪,暂时没有什么马脚的,也是使了一些阴招在摆平……子澈,大军既然已经要到了,你不要和我一起先行离开吗?凭你我的功夫……”陈潇试探地问了一句。
  “不能。”林尔镜语气颇为坚决,“我在山上这几日,跟侍卫打听到了不少秘辛,这山上有密道,机关众多,从外面强攻,只会给山里的藏得最深的人以逃跑的信号,并不能有一举歼灭的效果。我留在这里,我爹就能多一分的胜算,而且……而且茗烟之事因我而起,我一定要将她救出来。”
  林尔镜说罢,快步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了好一会儿,递给陈潇,“我根据这几日的闲聊,将翠屏山重兵把守的几个关隘都画在了这里,还有后山关押众多官员的地牢,大军到后,先开拔一波去后山解决这些人。然后先从西围攻起,西围驻军囤积了大量的火油,所以朝廷兵力千万不可用火弩手,西围若能突破,再往上便是……”
  林尔镜就这么指着手中的草图,絮絮叨叨了小半个时辰,陈潇尽力记下他说的每一个字,眉头皱得都要拧出水来。
  “哦还有,”林尔镜用手指把陈潇的眉头搓搓平,“汪聚垚已经让人将山河影书信誊抄了百十份,分别派往建康和镇远、抚远两将军驻地,这些人三日后便会到达,你回去以后一定告知我爹,大理寺在各地的暗桩此时可用,一定要派人拦截住。人、书信全部就地处理,万不可外传。”
  “我晓得了。”陈潇点点头,又抬眼看了看林尔镜,“那子澈,我得走了。虽然骑了快马,但一来一去,还是要在路上耗去不少时辰,你……”
  “走吧走吧,”林尔镜悄悄打开了门,往外看了一眼,轮值的侍卫都在打瞌睡,“现在走还安全些。”
  陈潇恋恋不舍地从林尔镜身旁擦过,捏了捏他的手心,无言地落了一声放心,衣袂轻颤,“呼啦”一声,便上了房顶,借着月色施展轻功,很快便消失在林尔镜的视野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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