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里以外，裴晓璊在一片废墟停了下来。
  “小哥哥到底去哪里了？”她四处望了望，又闭上了眼睛，心里思索着，“是他跑得太快我感应不到，还是他已经出事了？”
  她坐在草地上，许久后，抬起头，睁开了双眼，望着低垂的夜幕。
  “我这次现身，时间好像比之前要久一些。”她自言自语着，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嗤笑道，“太匆忙了，连衣服也忘了换！她的衣品还是差得要死！”
  她想起今晚在夏夜家里的时候——从她向他靠过去，到两人近距离的凝望，然后……那嘴唇丰润且柔软，还有，呼吸间的温度……
  “我为什么会跑过去找他呢？”她想着，“单单是因为发现他在家里装的监视器？那我应该会想杀了他才是！可是，为什么我会异常地……异常地……喜欢他，会那么想要靠近他，再靠近他一点？还有他胸前的那道疤痕，还有疤痕下面他的心跳声……”
  裴晓璊在心里嘀咕着，突然脸上不悦起来，嘟着嘴念叨：“她，会不会也有这种感觉？”
  她上唇微微翘起，呼吸的频率也随着反复的回想而时快时慢。夜风拂过，她却觉得双颊微烫，心情荡漾，好似微醺后潦草的酣畅连同懵懵的迷乱。
  突然，她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那双大眼睛忽闪了几下。
  “我不能在这浪费时间！小哥哥现在很可能有危险，我要赶快找到他！”
  海边，少年抬头看看天，就快要亮了。
  “不能再跟她这么耗下去了！”他想着，环顾着四周，喊道，“夏夜！你要是在这里，就快点出来！”
  空荡的海滩依旧没有回应，空气中只飘荡着女人的低吟声，还有“嘶嘶”的呢喃。
  “这泊鸠虽占了身体，但或许是因为在水边一直被牵制着，所以没有足够的能量变成伞尸。她为什么不走呢？”少年始终想不明白，朝四周望着，“难不成这里有什么好东西，她不想走？”
  “你在这不走，难道是等我？”他调皮地轻咳了两声，冲着女人问，“坦白告诉你啊，我择偶条件很严苛，你不是我的类型！就算你是个完整的人，我也不可能跟你好，何况你连人都不算是！”
  女人转向他，两只眼睛已经没了神采，空洞洞的。她张大了嘴巴，一直的低吟声渐渐放大起来，最后成了嘶喊，伴随着不断滴下来的口水。
  少年感到杀气又浓重起来。
  “我可不想再跟你玩儿了，你这个又臭又丑的……”
  他话说一半，突然，女人纵身而起，倏地扑向他。
  少年一个侧身，女人扑了个空。
  “就这速度也想跟我打？”他轻蔑地白了女人一眼。
  突然，一阵恶臭扑面而来，比刚才更加刺鼻。
  少年连忙捂着嘴和鼻子，一阵咳嗽。就在此时，女人突然飞身一跃，再次扑向他。
  他被臭气熏得分了神，没有及时躲闪，被女人骑在肩上。
  “臭婆娘！”
  女人在他的身上狠狠猛抓了几道，瞬间便留下了深深的血痕。后背、腰间，每一道血痕都有如火烧。疼痛感猛地剧烈起来。
  少年仰天大吼了一声，愤怒的眼神迸发出凌厉的光，像是换了个人。他张着嘴，呲着牙，两排雪白的牙齿瞬间变得尖锐非常。在原地极速旋转起来的他，整个人似旋风狂啸般，在海滩上，从一块石堆瞬移到另一块，一边不停移动，一边猛烈地转着圈。
  少年掀起的旋风，愈刮愈狂。沙石滩瞬间尘土飞扬，狂风四起。
  一直缠在他身上的女人终于抵挡不住，从旋风中被甩了出来，滚落在地，不住地颤抖着。
  少年此时也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身上被抓咬的伤痕，恶狠狠地瞪着被甩在石滩上的女人，眼中的怒火还在熊熊燃烧着。
  女人翻身要逃，少年疾风般飞速追上去，一脚把女人踩在脚下。这一脚并没那么重，却似乎正踩在了女人的痛处。她只本能地挣扎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可恶！一次就能杀了你，偏偏留你到现在！”少年双眼迸发的怒火更加狂烈，头发从发根处开始变白，手上开始结霜，直冒着寒气。
  锋利尖锐的牙齿依旧暴露在外，嘴里喘出的粗气在他周身的寒气中凝结成了白色的雾气。
  女人似乎放弃了抵抗，奄奄一息。他鼻子皱了皱，把脚移开，俯身蹲下，用结着冰霜的手一把抓住女人的脖子。
  “本想追到夏夜便是，也没想对你赶尽杀绝！你若寻死，我就随了你的愿！”他说着，抓住女人脖子的那只手开始用力。
  顿时，女人全身冒起了寒气，从被抓着的脖子开始结霜。
  霜气在她的身上蔓延开来。
  女人开始抽搐。她露出狰狞的面孔，紧接着歇斯底里地嘶吼，而后突然大笑了几声，又小声且快速地嘀咕着。
  少年听不清她说的什么，掐住脖子的手更加用力了。
  女人哭喊了几声，便没有再动。她的五官变得更扭曲了，身上的腐臭也更强烈。
  “都这德行了，应该差不多变成伞尸了！”他把全身的寒气集中在那只正掐住女人脖子的手上，“这女人是救不活了！老子可没心情跟你浪费时间！先解决了你再说！”
  突然，女人望向少年，脸色惨白，双眸噙着泪，眉宇之间流露着无限的哀思。
  那泛白的双唇微微抖动，用温柔却虚弱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
  “巳儿。”
  少年听到，一下子愣住了。
  “巳儿……”
  一直用力捏住女人脖子的那只手突然松了力气，开始发颤。
  女人身上的霜气原本已经从脖子结到了腰，就在少年的手松了一些的瞬间，蔓延停了下来。
  “你……”少年瞪着女人，一脸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她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两行泪却从眼角滑落下来。
  “我问你，”少年靠近了些，“你刚才，刚才说什么？”
  女人露出疼惜的表情，眼泪在眼眶里直打着转。她一只手缓缓地抬起，伸向少年：“巳儿，我的巳儿。叮嘱了你多少次，外面风雪交加，严寒伤骨，你怎么还是喜欢光着身子？”
  少年震惊不已。他看着女人伸向自己的那只手，竟没有阻拦，眼中一直迸发的凶光也黯淡下来。
  “我亲爱的儿子，你是不是很想我？”女子缓缓地抚摸着少年的胸膛，疼惜地望着他，眉心一皱，轻轻地咳了两声。
  少年飘逸的白发在海风中飞舞起来，那双眼已经彻底放空。他只觉鼻酸，不自知地热泪盈眶。那只结霜的手依旧冒着寒气，却再没那么强烈。
  一脸愕然的他双唇颤抖着，吐出几个字：“母……母亲……”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离开你。”女子说着，手在他的腰间游移，“不如……你就跟我走吧！”
  少年的眼泪夺眶而出，在女人脖子上的手也收回来了。
  此时，女人身上的霜气随之褪去，那张苍白无力的脸上，嘴角缓缓地上扬。
  那滑落嘴角的泪痕还未干，突然，女人的眼中再次泛起杀气。那只在少年身上抚摸着的手突然五指伸展开，尖锐的指甲瞬间长长三寸，一齐深深地扎入他的肉里，紧接着在肉里狠狠地转动着，为了扎得更深。
  少年顿觉剧痛无比，本能地推开了女人。
  他低头望去，腰腹间血流汩汩。此刻的他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却感觉痛彻心扉，四肢再也使不上力气。
  “该死的！”他捂住伤口，“居然被迷惑了！”
  鲜红的热血还是从他指间流下来，周身一直释放的寒气也随之越来越弱。那双刚刚柔和下来的眼神又恢复了之前凶狠的样子，戾气再次散发出来。
  女人如此近距离的偷袭让少年措手不及。他眉头紧锁着，面容也开始不住地抽动起来。
  少年颤颤地挪动了几个碎步，想让自己站得稳些，却在一瞬间体力不支，单膝跪倒在地，血滴在了石滩上。
  一滴，两滴……
  越滴越快。
  “天极无极，万寿有终。遥远的北方，寒冷的国度充满了对光和热的向往。但所有的付出和牺牲都将是一场又一场无法完结的硬仗。生命流逝，一腔鲜血和热忱，换回的也许只是一声渴望归来却无从归来的叹息。那些离别后再也见不到的子民们，为他们唱响悲歌，引导他们的亡魂吧！因为，渴望归来的他们比等待着他们归来的我们，更加可怜。而他们最可怜的，就是从未能够告诉那些等待自己的人们——他们在路上了，却永远，只能在路上……”
  少年的耳畔，响起了这段话。
  老态龙钟的身影，低沉沙哑的声音，风雪交加的白昼或黑夜……望不见尽头，亦没有任何回应。
  他觉得体力殆尽，四肢酸软。月光的笼罩下，这片石滩成了温床。海风习习，海水轻吟。空气中的味道也变得清新起来，像是在他耳边轻扬的催眠曲。他瘫倒了下来，嘴角上扬，闭上了双眼，原本用力按住伤口的手也缓缓松开了。
  被推开的女人，趴在几米远的石滩上，又发出狞笑，脸上的晦暗之气更加重了。她的眼角血红，嘴里又发出同刚才般低沉的“嘶嘶”声。她看少年瘫软在地，似乎已经昏迷了过去，便试探性地一步一步爬到他面前，在他的周围匍匐了一圈后，突然纵身跃起，向少年扑去。
  失去抵抗的少年依旧一动不动。
  突然，砂石滩剧烈抖动起来，紧接着砂石飞起，呈旋涡状。女人被飞溅的砂石砸得跌落在地，连忙后退了几步，低头却看到脚下的地面四分五裂。她发出惊恐的哀嚎，猛地往上跳，试图逃脱。
  霎时间，一头巨鸟从砂石滩地底钻出。通体乌黑，双目通红，扑扇着一对硕大无比的翅膀。
  此鸟破地而出的同时带动了整个地表的震颤，地面被撞出一个大黑洞。它向着女人张开了大嘴，一口将她咬住。
  女人在巨鸟的嘴中一边嘶吼一边挣扎着。
  巨鸟在空中一个小回旋，再次钻回地洞中。少年也跟着坠落的砂石一齐跌入洞里。
  这一切快到不过数十秒。
  地面上，扬起一片沙尘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海风依旧，海面荡漾。
  那个被巨鸟撞出的大洞平静地留在石滩上，周围堆满了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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