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托中心门口。
  裴晓璊对夏夜说：“你在门口等一下，我很快就出来。”
  “哦！”
  “晓璊！”
  一声清脆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他们转身，只见马路斜对面一个男生冲着裴晓璊挥了挥手，跑了过来。
  这男生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戴着副眼镜，文质彬彬，白净的脸看上去青涩稚嫩。
  他朝着裴晓璊笑得灿烂，仿若冬天一去不返，眨眼间冰河解冻，春暖花开。
  “你朋友？”夏夜问。
  裴晓璊没有回答。
  夏夜看出了些端倪，脸上泛着微笑，心里却暗暗估摸着：叫名不叫姓，要么，是关系很熟。要么，就是他以为关系很熟。她面露难色又避而不答，一定有蹊跷！
  跑到跟前，男生才注意到裴晓璊身边杵着这么一个陌生男人——夏夜。像是一锅汤里突然漂起的不明物，夏夜被充满猜疑和戒备的眼神像针一样从头到脚扎了好几遍，扎得他浑身不舒服。
  “等会儿有空吗？”男生又狠狠地扫了他一眼，才转向裴晓璊，“可以陪我吃顿饭吗？”
  那张脸上因为夏夜而泛起的阴霾也骤然消散了，声音格外的暖。
  这花有多香倒不觉得，倒是原来不只老蜜蜂，连小蜜蜂也要来采一采！
  夏夜看着眼前这个男生，靠近裴晓璊的耳朵小声调侃道：“等会儿吃清淡点儿。中午那一顿，油太大！”
  她没有应声。
  现在这气氛，自己就像是多余的那一个，站在一旁的夏夜尴尬起来。他自觉地往旁边退一退，想给两人腾出空来。
  可他刚退了一小步，裴晓璊就突然抓住他的手。
  这抓过来的手微凉，力道也猛，却在颤抖着。
  这一抓，让夏夜有点意外。
  “不用了，谢谢。”裴晓璊对着男生冷冷地回道，“我们……刚才吃过了。现在来接外婆回家。”
  她望了一眼夏夜。
  同抓住他的手一样，这一眼求救信号，夏夜也会意到了。于是他摆出一脸假笑，对着男生点了点头。
  以前的劝退案中也有些类似的戏码，但眼前这一场，他直觉会特别有趣。所以明知道她在求救，他就是故意迟迟不说话。处于好奇也好，落井下石也罢。说不定这会是个突破口，可以让他趁机试探下这只“狐狸”，究竟功力深浅。
  男生看着裴晓璊抓着夏夜的手，又看了一眼正笑得讨嫌的夏夜，很快便确定了这锅汤里漂着的不明物，果真是颗老鼠屎。他上下打量着这颗“老鼠屎”，神情轻鄙，充满了憎恶，直看得夏夜有些发毛。
  “我送你回家吧！”男生望着裴晓璊，又温柔起来。
  “不用了。谢谢！”
  回绝了之后，她的那只手，抓得更紧了。
  夏夜突然觉得，这“狐狸”有点可爱。
  “你等我一下！”男生说罢，转身向停在马路对面的一辆高档车跑去。
  “你抓得我有点儿疼啊！”夏夜故意对裴晓璊抱怨起来。
  “你还知道疼？我还以为你没知觉呢！”她白了他一眼。
  夏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仍被抓着，笑起来：“你看，我们才认识几天，你就这样死死抓着我，我会有压力的！”
  “别贫了！你快帮帮我啊！”
  “帮？怎么个帮法？”夏夜看着男生的背影，继续调侃，“我虽然是你的粉丝，但你和男朋友吵架斗嘴是你们的事嘛！利用外人来气人家，就不太合适了吧？”
  “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那他是谁？”
  “看护中心的义工。”
  远处，男生打开车门，从里面抱出一个一米多高的大件东西，又朝着他们走了回来。
  “挺好的呀！”夏夜望过去，“长得不错，车也不错。还想要什么？”
  “现在倒说起话来没完了！刚才你怎么……”
  “怎么不吭声？”夏夜把话接了过去，反问道，“你事先也不交代一声。刚才那么紧张的情况，我怎么敢乱说话？
  “事先交代？我又不知道他会在这里等我！”
  “哦，”夏夜想了想，问道，“特意来等你的啊？”
  裴晓璊没有回答。
  “他喜欢你？”
  还是没有回答。
  “他想追你？”
  依旧没有回答。
  “你不喜欢他？”
  她斜着眼睛朝他瞪了过来。
  “好了好了，我了解了。”夏夜看着她紧张又生气的忿忿模样，又低下头看了一眼仍被她抓着的手，继续打趣道，“我这手上可都是强力胶。一旦抓着了，你可就拿不下来了啊！”
  男生越走越近，他们才看清，那怀里抱着的竟是一只深米色的耷拉着长耳朵的大兔子毛绒玩偶。
  “哎哟喂！”看到这阵仗，夏夜对着身旁的裴晓璊小声道，“你这位，他成年了吧？”
  走到裴晓璊面前，男生笑得甜蜜：“我知道你喜欢毛茸茸的玩偶。我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这么一只送给你！”
  “嗯？”裴晓璊一脸疑惑。
  “你抱着它也不方便，”他继续注视着她，“我看我们还是先吃饭，然后我再送你和外婆回家吧！”
  “我真的吃过了，对不起。还有……”她眼神躲闪着，“我真的不喜欢这种东西的！”
  “怎么可能呢？”男生吃惊地望过去，“是你跟我说你喜欢的啊！”
  话音刚落，怀里兔子玩偶的一只耳朵突然被拨到一旁。夏夜的脸随即闯入男生的视线。
  “小朋友，你这兔子还是坐飞机来的呀！这逾山越海、长途跋涉的，遭了不少罪吧？”夏夜指了指标牌，“这牌子的东西可不便宜咧！”
  男生甩了他一个白眼，没有搭理。
  “不能一起吃饭也没关系。”男生依旧微笑着望着眼前的她，“你先忙你的，我等你。”
  “不用，不用了。你……你把它拿回去吧！”
  她说完刚想转身离开，就被男生拦住了。
  “你真不喜欢这个？”男生一脸沮丧，转而又问，“你要不喜欢，我再给你买别的！你还喜欢什么？”
  “真不用了。谢谢你。”
  “这个你先拿着嘛！我真的选了好久！”他突然犟起来，“你要是不要，我就抱着它，一直跟着你！”
  “你……”裴晓璊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从无奈变得反感起来。
  “那谢谢了啊！”夏夜一把接过玩偶，一边看着怀里的玩偶一边笑着，“你真有心，连她喜欢什么你都知道！她不抱，我来替她抱着！”
  男生瞪着夏夜，终于忍不住，没好气儿地喊了句：“你谁啊你？”
  “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们顺声抬头望去，看到外婆站在看护中心二楼的走廊上，正对着他们边招手边喊。
  “我进去接外婆出来！”裴晓璊说着便跑进去了。
  只剩下夏夜和男生面对面站着。
  “这‘狐狸’！甩下这个烂摊子要我给她收拾？”夏夜在心里抱怨着，“畜牲就是畜牲，没人性！有事儿撒腿就跑！”
  他用余光扫了男生一眼，对方瞪过来的眼神更加尖锐了。
  “喂！”突然，男生冲他喊了一声。
  “干吗？”
  瞪着夏夜的那张脸瞬间严峻起来，语调也低沉了：“臭小子，你也是她召唤来的？”
  “嗯？”夏夜一脸疑惑地望过去，想了想，继而回道，“‘召唤’倒谈不上！顶多也就是‘使唤’——我给她送个外卖！”
  夏夜说着拎起手里的蛋糕袋子，示意着。
  “送外卖？”男生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笑道，“怪不得！我看你也不像！既然不是，那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少添乱！”
  这小子刚才还一副稚嫩模样、温柔语气，心上人一走开，立刻原形毕露了！
  夏夜问道：“‘不是’？‘不是’什么？”
  男生冷笑了一声。
  夏夜懒得跟他呈什么口舌之快，只笑了笑：“你可别误会，我和她可没什么！”
  “你们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看你也没那个本事！”男生傲慢地甩了个白眼，“想为她做事，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夏夜一脸莫名其妙，呆看了对方几秒，然后把玩偶用胳膊夹着，空出手来对着他正儿八经地一阵比划：“你看啊，是不是这么写的？”
  “你！”男生瞪着他，低声吼道，“别以为我现在不动手，就是怕了你！”
  “不不不！”夏夜眉眼一弯，“你当然不怕我！是我怕你！我怕你，还不行吗？”
  对方的表情稍稍舒缓了些。
  “你们俩，什么关系呀？”夏夜继续问。
  “关你什么事？”
  “我看你好像挺喜欢她的嘛！”
  “是又怎么样？”
  “挺好挺好！那她……也喜欢你吗？”
  男生没有应声。
  “还是……她喜欢别的什么人？她跟你说过没？”
  突然，男生一把抓起夏夜的衣领，声色俱厉：“我告诉你，她只喜欢我一个！你听到了吗！”
  “哦哦！”夏夜频频点头，“明白，明白！”
  对方“哼”了一声，才把抓起他衣领的手松开了。
  “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人不大，发起脾气来，力气倒挺大的！”夏夜在心里忿忿道，“看来，这‘狐狸’迷惑的人还真不少啊！”
  这时，中心门口走出来一个小女生，手里提着个宠物笼子，和门卫聊了起来。
  “这好女孩儿吧，可得努力争取！”夏夜继续对男生说道，“早一分时机不够成熟，晚一分后悔一辈子。什么时候出手是一门学问！尤其像你的晓璊这样的，稍不留心就容易被别人抢走了！你可得……”
  还没说完，男生突然躁动起来，一脸恐惧，双手在身上不停地抓着，五官也跟着扭曲起来。
  “怎么了这是？”看到对方这么强烈的反应，夏夜慌了，忙安抚道，“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你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啊！”
  男生顾不上夏夜，弯着腰抱着头，嘴里还不停地嘟嘟囔囔着。念念有词却声音模糊，听不清楚。嘟囔了一会儿，他突然脱下外套，把头蒙了起来，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喂！”夏夜走上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生又抖了几下，突然，一动不动了。他身体蜷缩着，头依旧蒙在外套里，嘴里的嘟囔声越来越小。
  “你没事儿吧？”
  夏夜刚想俯身把他扶起来，突然，男生站了起来，抬起头。那张脸也从外套里露了出来，脸色惨白得吓人，面目狰狞着，瞪直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夏夜吓了一跳。
  男生慌忙转过身去，又低下了头，径直冲向马路对面，迅速钻进汽车，离开了。
  只剩下夏夜依旧站在原地，怀里抱着玩偶，目瞪口呆。
  周围安静了下来。
  “所以阿姨，您家的猫是在哪里看的医生？”门口那个提着宠物笼子的小女孩儿对着门卫问道。
  “往前走，过两个路口，然后右拐就看到了。那家宠物医院挺不错的！你可以带过去问问看！”
  “谢谢啊！”女孩儿说着便走出来了。
  她走过夏夜身旁，看着他抱着大兔子玩偶，一脸窘相，扭过头偷笑了笑。
  笼子里传来一声猫咪可人的长叫。
  女孩儿离开没多久，裴晓璊带着外婆也出来了。
  “你怎么还抱着它？”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四处张望着，问道，“他人呢？走了？”
  “刚才对人家态度那么冷，现在看不见了，开始想了吧？”夏夜调整了一下怀抱玩偶的姿势。
  回去的地铁上，夏夜怀里的兔子玩偶特别引人注目。来往不少人边看边笑，边笑边小声议论。
  夏夜把大半张脸埋在大兔子的绒毛里，露着俩眼睛望着她。
  “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你抱的！”裴晓璊笑道。
  夏夜一脸无奈。他撅着嘴，可怜巴巴地望过去：“我就不应该做什么好人！我就应该让那个小朋友抱着它，一路跟着你回家！”
  他抱怨了两句，在玩偶身上摸来摸去。
  “你摸什么呢？”
  “这东西这么贵，你说这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惊喜的宝贝？我帮你找找！”夏夜边摸边琢磨，那小子奇奇怪怪的，不知道这玩意儿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你就是为了找什么宝贝，所以才一直抱着它的吧？”
  夏夜叹了口气：“我好歹刚才也算帮了你，你连声‘谢谢’都没？”
  “这不把这么大的玩偶酬谢给你了嘛！”她看着夏夜抱着玩偶的样子确实好笑，“这毛绒玩偶和你倒是挺配的。你要喜欢就拿回去玩儿吧！”
  “胡说！我一把年纪了，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一把年纪？”她笑道，“老人家，您贵庚？”
  “不告诉你！”夏夜撇了她一眼，“刚刚那个势头，我要不替你收下，他非跟着你回家不可！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子对你倒是充满童趣又浪漫贴心……”
  他想起刚才男生声色俱厉、面目狰狞的样子，拎起兔子的大耳朵，打量起来：“这玩意儿，你喜欢它什么？”
  “我才不喜欢毛绒玩偶呢！”
  “嗯？”夏夜疑惑地望过去，“那他刚才怎么会说你喜欢？”
  “我也不知道。”
  “是跟人家说过，你自己不记得了吧？”
  裴晓璊没有说话。
  “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说者无心，听者可有意！”
  “我和他只是在日托中心见过两次面而已，我怎么可能跟他说我喜欢什么！再说了，我确实是不喜欢毛茸茸的玩偶，怎么可能跟他说我喜欢呢？”
  “你是不喜欢毛绒玩偶，还是不喜欢他呀？”
  “毛绒玩偶我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
  这个时候，坐在车厢对面的一个3、4岁的小女孩儿突然大声哭起来。
  夏夜起身走了过去，抱着大兔子蹲在女孩儿面前，笑着说：“小妹妹，别哭了。哥哥把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女孩儿的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没事儿没事儿！刚才我说了她几句。这丫头是在耍脾气！不用理她！”
  小女孩儿看着毛绒玩偶挺可爱，泪眼婆娑地望着夏夜，哭声立即止住了。她抓着玩偶，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妈妈。
  “这玩偶是别人送给我朋友的，可我朋友不喜欢。”夏夜指了指身后的裴晓璊，对小女孩儿的妈妈说，“她回家看着它，肯定也不开心。我一个男人抱着这么大一个毛茸茸的玩偶，也不合适嘛！”
  他望着小女孩儿，嘴角上扬着：“小妹妹喜欢就留着吧，千万不要客气！就当帮哥哥忙！哥哥抱着它，好辛苦的！”
  他把玩偶抱到小女孩儿的怀里，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
  下了地铁，裴晓璊看着一身轻松的夏夜，“在日托中心的时候，使了一招‘以退为进’，刚才又一招‘借花献佛’……看不出来，你挺有两下子的！”
  “我何止这两下子？”夏夜笑了笑，“你看不出来的，还在后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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