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丁字路口
作者:
杨戌 更新:2021-03-15 00:05 字数:10484
外地来的一些朋友曾经提起过,和别的省会城市比起来,太原的交通虽说有些滞后,但却很好认:南北走向的基本称作路,东西走向的差不多全叫街,稍窄点儿的不管朝向统称为巷。因为朝向明确,路口多数呈正十字。也有少部分断头的——尽头处就形成了一些丁字型的路(或者街和巷)口。旧城区尤其明显,像我初中时候常走的花园路,不到两公里的距离,这种路口就有好几个。南面儿的新城区则相对好一些,但断头路也不是没有,像眼前“板头”公司在的这栋楼,就把在一个丁字路口的拐角上。——来的时候大概估摸了一下,从同学聚会那天算起,这货已经将近三个礼拜没有和我联系过了。
电话是不到一小时前——差不多下午刚上班那会儿——打的,没多余的话,“板头”直截了当说有件事情想要打听一下,因为手机里讲不方便,所以叫我过他公司一趟。尽管还没从昏睡中完全清醒过来,但我也猜得出十有八九这只是个借口——眼下人家根本没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再说我余下的那点儿关系,这货不但全都认识,并且极有可能比我还熟。所以临出门的时候,我又折回来拿了盒铁观音。“板头”这几年认识了不少官场上的人,跟着染上了好些毛病——红酒、雪茄、古玩......——喝茶是其中的一项。初中同学聚会毕竟是他出面组织的,我没去,怎么说也是拨了人家的面子,提溜点儿东西上门——老话说,官不打送礼之人;这货虽然不是当官的,一斤茶叶也算不上什么贵重东西,但总是点儿意思——互相都有个台阶下,省的到时候别扭。果然,除开一见面的时候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等做好水,泡上茶,这货就又和我拉呱开了。不出所料,并没什么要紧的事情,闲扯了五、六分钟,话就绕回到了同学聚会上头。
“老杨,——说真的——那天你真应该去!”我笑了笑,端起紫砂茶碗先呡了一口,然后反问道:“怎么......是不是原老师不高兴了?”
“倒不至于......”“板头”把自己跟前的两杯茶连着干掉,抄起水壶又续了一泡,才接着说:“人家倒是还真问起你了......——放心——伙计替你编了个理由,好歹对付过去了......她好说,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赶哪天方便了,咱们小范围再约出来聚一聚,不成问题。关键是当时那个热闹劲儿......错过了实在可惜。”看这货说得这么玄乎,不吭气的话好像不给面子,我只好应付道:“去的人多了是吧?”“可不是!”这一问不要紧,他立马来了精神。“刨开谈军、亓露......对了,还有你,剩下的一个不拉——包括连羽在内——全都去了。”
“板头”后半句话实际上有些多余,谈军和连羽虽说已经离了十来年,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那股别扭劲儿一直没能过去。类似的场合,一方参加,另一方就肯定不会出现。我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却立马被这货逮住了。“别误会,伙计早不怪你了;包括亓露。”他给我跟前的两个茶碗里蓄满了茶水,并且还解释了一句。“我火的是谈军这货!......你俩那会儿在班里受过制,和毬他不一样。”
换了早以前——要是有谁把自己和亓露相提并论——我至少会顶上几句,可当时,自己却笑了起来。估计“板头”意识到这个说法有些不伦不类,禁不住也乐了。
“刚开始伙计以为她是腻歪‘罐罐’,怕碰上了这货又缠着自己嫌麻烦才不来的。后来才知道,主要是因为她老汉儿前段时间被个什么案子牵扯上躲出去的缘故......她一个女人家,还领着两个小孩儿,遇上这种事儿够头大的了,没心情出来很正常。......我也是听‘油条儿’说的,最近几年这货和她们两口子走得挺近。哦对了,你现在和他有没有来往?.......——怎么了?!——这货现在可是耍大了,刚提的正处,接待办的一把手,又有油水又能接触上大领导......改天伙计给你搭搭线,把他约出来咱们坐坐,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忙......也是,这货确实挺拽的,校庆没露面不说,聚会那天也是牛逼哄哄的,端着副臭架子......——也别说,其实挺正常,谁叫人家现在有这个资本——......哎,狗小子不会和亓露搁捣到一起了吧?!......你别瞪眼,饭桌上这货没少替她解释——趁虚而入,明摆着的事情......行,老子也不带了提毬他了!......你说,‘罐罐’这货知道了,还不得气死;两个人要是干起来......行行,不说毬他们了......没错,连羽也去了。说起来咱们班也就人家,远看几乎没什么变化,清清瘦瘦的,这念书的人还真就不一样;当然,到了跟前还是能看出来年纪......——所以说女的过了三十不能没肉,否则皱纹儿容易多——真的,她要是稍微再胖上几斤就好了......这点上,还得数‘老缝儿’,这货好像比你们都大——......没错,71年的,应该和伙计同岁,可人家保养的那才叫一个好!皮肤又白又滑,身材前挺后翘,其他人——包括‘凉粉儿’,毕竟快五十的人了——根本没法比;一点儿不夸张,看上去她要比在场的多数女生至少能小五六岁!不过倒也正常,谁让她老汉儿耍得大了......——对,‘政委’,咱们北城这片儿最硬的混混——当然,人家早就洗白了,一直靠着城建系统做业务,和几任一把手都是铁关系;你也清楚,现在的领导,除了官场上玩儿得转,还必须得有几个社会上的关系,有的事情,必须得这些货才摆得平......那是,‘政委’和公检法都能说得上话,尤其是公安;你想啊,他们家小子省警校毕业后直接去了市局上班儿,平常开着辆奔驰......不是铁硬的关系,哪**敢这么狂?!‘老缝儿’算是好活了,每天就是打打麻将、做做美容、逛逛天美,别的什么也不用发愁,不显得年轻才怪毬了!......眼红?我是不忿!你知道伙计,绝大部分挣得都是辛苦钱,哪像人家,纯**靠关系......那倒是,大环境就他妈的这样,火也没用。另外你是不知道,女生们别看当面和这货亲热的不得了,可转过头就逼低她的十个里头至少有九个......要你妈说这些女的们,也真是看着让人后怕......呀!——光顾说毬她们——茶泡的时间长了......不能凑乎,铁观音这东西,多闷一两秒都不行,香气立马就跑了;全倒了全倒了,伙计重泡一壶。......对了,刚才你是问‘假小子’对吧?当然去了。她一直跟着‘老缝儿’混,这几年主要是招呼北大街游泳馆那块儿的一家棋牌馆......切,小菜!你是没见这货,拧眉瞪眼、一身横肉,又剃着个板儿寸——不细看还真以为是个老后生——对付那些附近的闲人绰绰有余......唉,可惜了,上学时候挺精干的......喝茶、喝茶......哪可能全是女同学?伙计这不是还没讲到了么......再说,我一个大男人,把注意力全放在男的身上才真叫怪了,对吧?......班长去倒是去了,不过没吃饭——说是得赶下午的飞机,去哪里开**什么专家什么论证会——只露了个面儿,喋了几句逼话就走了......虚的厉害!——一句话——和以前比简直认不出来了......你这话倒也对——别的不说,人家最起码给自己老子争了口气。想一想,‘老道’也真够可怜的,在花园的时候就一直受排挤,空有一肚子货不但用不上,反倒被搞得妻离子散;好容易停薪留职去了深圳,可好活了没几年,就又牵扯上了**什么政治问题,被扣起来查了好几个月不说,还闹了个开除公职,换了谁能不郁闷;再加上这货又爱喝酒,闹出肝癌很正常......一点儿不错,对‘老道’来说,死了反倒是个解脱——关键这货什么也看不惯——活一天纯属多受一天的气......‘秀才’从头到尾一直在——“凉粉儿”不撤,他能走嘛......对了,‘校庆’那天你注意到了没有,‘四眼儿’实际上没跟任何人不对付——包括‘笑面虎’,还有‘包子’和‘小心眼’——......伙计实在是想不通,‘凉粉儿’居然会叫这几个货?!说真的,我敢打赌,要是当时‘老道’在现场,非被气出毛病来不可......他那么硌蹽的人。不过别说,还真有人替这货打抱不平来着......真让你给猜对了!——一点儿不错——就是‘秀才’。‘校庆’那天伙计和你提起过,这货调到花园好几年了......对,那天‘秀才’没露面儿,估计‘凉粉儿’怕这货当着那么些重要人物出洋相。聚会就不一样了——都是一个班的嘛,你可不知道,悬乎没把我后悔死......怎么不至于?!那天刚开始这货倒还挺正常——只是给说话的人递递麦克风、调调音响、放放音乐,招呼服务员端茶倒水、上瓜子花生水果什么的——算是替‘凉粉儿’尽地主之谊;毕竟伙计是以她的名义召集的班里人。除此以外,吃饭前他几乎没吭声......是啊,‘秀才’上学时就蔫儿,所以人们也没太注意他。等到中午入了席,几杯酒下肚,这货却冷不丁冒了出来.......——可不,谁**也没想到!混得不好,气不顺,你喋毬上几句凉话人们也能理解;关键是他你妈动不动就把‘老道’名字挂在嘴上,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是挺可怜的,班里绝大多数人心里也清楚,可要命的是‘凉粉儿’在跟前啊......——人家现在是什么身份,并且还是他的领导——当面替一个和‘6.4’有牵扯的人出头、打抱不平,让她怎么办?!......翻脸吧——这么难得的场合——确实扫兴;当听不见,又是校长、又是书记,万一传出去——你是公家的人,应该比我清楚——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没看见,要不是伙计连劝带教人把‘秀才’弄出去,原素半中间就能走了。幸好这货不在了以后,气氛立马又跟着缓和了过来......——别光顾着听,喝茶老杨——......另外伙计真有点儿想不通,人家亲生的儿子都不吭气,你一个外人,多逼咳嗽个什么劲儿了?!你信不信,再过二年,活脱脱又是一个‘老道’......唉,不说毬他了,简直一想起来就**火大!......把杯子里的茶喝完,伙计再给你续上......现在香味儿上来了吧......‘马屁精’去了呀,这货混得还凑乎,在省委党校后勤上,老汉儿在小店儿区,是个街办管绿化、城管的副主任;俩人手里都有点儿小实权,以后肯定能用得上......啧啥了,老同学么,互利互惠有毬啥不对的了?......你不是还记着几十年前的那点儿事儿了吧......我想也不会。不过话说回来,‘马屁精’现在还是挺让人讨厌的——一句话,太**势力!——那股子劲儿......对了,就和当年她妈——你还有印象吧?——简直一个毬德行!......差点儿呛住了,不说了毬她了......知不知道老杨,那天什么让伙计最痛快?——要不说你没去实在是可惜——......看见班里那几个货——尤其是‘狗腿子’他们几个什么狗屁班干部、小组长——灰头土脸、疙疙缩缩的德性,想想以前不管谁**都能踩和我......——这些货也排调过你,没错吧?老子就止不住的高兴......行什么行?!伙计不怕被人说是小人得志,实际上这叫恩怨分明......这你最清楚,是吧?......你不要笑,真的,现在再看以前真有毬意思。当时咱们班绝大部分家里全你妈属于板游——都是没钱没权没关系——谁也不比谁强多少,可就这还互相看毬不起......不过返过头来,伙计又必须得谢谢这些货,不是当年被他们看扁,老子未必会有今天!你是不知道,有几个女生到最后都哭啦......是挺可怜的,可我不毬行的时候,又有谁可怜过?!......当然不能和你中专的同学比,咱们班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底层出身,学习不毬行,又都没毬胆子,想混出来太难啦!......那倒是,单就这点来说,现在确实还不如毬以前。别的不说,像谈军这种高干子弟——甚至包括连羽、‘罐罐’、‘油条儿’‘马屁精’这类父母是吃公家饭的——起码就不可能和伙计这类人在一个班。老杨,你是上班儿的人,可能体会不深,像我们做生意的,自己圈子里人的层次高低简直重要的你想象不到......别摇头,我知道你指的是谈军。不错,伙计是骂过他,但实话实说,以前的事也不能全怪人家......你别瞪眼,老杨,伙计喝的又不是酒......真的,你是不知道,伙计现在看起来也算风光的吧,但去北京和谈军接触了几次以后,才知道咱连人家的脚后跟都比不上......不光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主要是人家混的那几个圈子背景都大得简直吓人!......——绝对没有夸张——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关键一来未必能靠得住,二来万一刮起风来,咱这小蚂蚁似的,掉下个树枝都能让砸个稀巴烂!......你说的一点儿不错,‘老段’就是个现成的教训。真的,伙计以前胆子挺冲的——一开始就不说了,我家你知道,已经是板的不能再板了;即便后来混得好了一些,**照样还是有人不拿正眼看你——可自从‘老段’出事以后,就不行了......你想啊,人家比我耍得大多了是吧?——道上吃得开,公检法平趟,社会上几乎没谁敢惹;又有市里大领导罩着,生意想不做大都不行——可结果呢,后台刚传出风声被查,那么寸这货就死在了太钢的晾水池里头......不瞒你说,当时我就觉得有蹊跷;另外更多的是害怕。——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有段时间,伙计都不敢一个人睡觉,经常半夜睡着睡着就吓醒了。真的老杨,我从两手空空到眼下太不容易了......——咱不像‘老段’心那么大——伙计只求稳稳当当把现在这副摊子撑住,一儿一女不受制也就满足了。是,靠着谈军应该能耍得比现在大,可万一这货要出事儿了呢?——人家的圈子可是在北京,不但有部队背景,后台的层次更是高的一般人想都不敢想——首先倒霉的肯定是咱这类小角色是吧......真不夸张,一句话就能让我完都不知道咋完的......唉,想想人这一辈子真让人闹毬不清楚,穷的时候愁得不行能理解,好容易称点儿钱了吧,也他妈痛快不了......老杨,你倒是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儿?!......伙计绝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咱俩什么关系,我还能和你玩儿虚的?......真的,伙计现在经常想以前那会儿,你说咱们小的时候,偶尔吃上半截子麻叶儿都能都高兴上好几天......条件当然是现在好,我是说以前的那种......对——你这多上过几天学的肚子里的词就是比我多——心境!......再也回不去了......——不知道怎么搞的——越是这样,伙计越是老回忆小时候。听说人上年纪了才总爱想早以前的事情,可我才四十几啊......真**!你说伙计是不是有点儿未老先衰?......当然不是说身体——就这点小癖好,也被毬你给发现了——当着你,伙计不说假话,精干女的有谁不喜欢?不管是趁钱的、还是有权的,关键是有没有那个条件......伙计说的是脑子,总觉得累得不行,老是找不见以前的那股心气......不错,我也觉得不太像我自己。话再多也是那天聚会完攒下的,谁毬让你不去了?!......行了行了,伙计这个人你还不知道,说完就完......这我懂,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是吧;咱能喝喝、能吃吃、能玩玩,把眼前顾好......你看,我比谁都明白......不说毬我了,对了,兰紫联系你了没有?......不对啊?!真的假的?......伙计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知道——聚会那天人家可是主动和我要的你的手机号。说实话老杨,你真应该见见她......跟伙计玩儿虚的是吧?谁不知道上学时候你俩的那点儿事情......行了行了,越解释越说不清楚......就是么,几十年前的事儿了,就是承认谁又能怎么你了?!说实话老杨,你不去——单冲没见上兰紫这一条——我都替你可惜得不行......为什么?去过你就不会问这么啦。实事求是地讲,上学的时候,兰紫在咱们班女生中间应该说不算最精干的,她在男生们中间人缘好,性格也起了一部分作用......伙计记地没错吧?......这会儿知道着急了?先把这两杯茶喝了......——什么意思?——简单一句话:这回再露面,她绝对把在场所有女的全给盖了!人家也不知道怎么保养的,四十出头的人了,看上去就和三十岁左右差不多......真的没有夸张,“老缝儿”、连羽、“凉粉儿”比其他人强多了吧,可跟兰紫坐一起——一个主要靠化妆品,一个太瘦,一个毕竟是快五十的人——立马全都被比下去了;简单点儿说,无论穿衣打扮,还是谈吐仪表,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和人家差着不止一个层次!......显摆?——你想哪去了——用来说“老缝儿”还差不多。说实话,人家原本也没打算来。——听大教场一个朋友说,兰紫这次是为了处理她家的旧房子才回来的......我没细问,应该是她爸前不久不在了......混得不毬行,都差点儿被剥了军皮......据说是因为动乱那会儿喋了几句凉话——最后还是“凉粉儿”一个电话起的作用......一点儿不错,和“兴趣小组”有关系,伙计听她们说起来过好几次。......工作?当然问了,没说太具体,只提了句在家银行有个闲职......你是没看见,绝大多数女生听见以后那股子眼气劲儿......——真应了那句话:‘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好些货返过头去立马就讲人家的坏话,什么腐败啦,什么傍着有权的啦......不过说真的,人们倒也不全是瞎逼乱猜,我也听说兰紫好像并没有结婚,但却和上海还是杭州的一个什么领导——级别还挺高的——一直钩挂着,而且还有了个姑娘......王八旦才胡说!我朋友的消息绝对可靠,主要是那男的去年一出事,连带着把她也露了出来......倒也是,这种环境,能有谁活得一干二净?谁又有资格去笑话别人?!......不过应该不用太担心,我看兰紫状态还可以,甚至还提了几句小孩儿准备出国上高中的情况......牵扯大的话,她肯定会被边控,不可能国内国外来回地跑......哎我说,既然这么关心,干脆给人家打个电话问问......我能有什么意思?——说真的——能和她把关系续上,将来你儿子要是想出国上学,说不准还就能用上......扯淡,不往远想点儿行吗?......什么**顺其自然!——说出来别不爱听——你可是有点儿自暴自弃啊......扆亚和刚出事儿那会儿可以理解,可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你既不走动,又不和别人来往——......怎么,真打算一直混到退休啊?!......谈不上教训——想偏了吧?——伙计还不是替你着急嘛!真的,人最怕的就是闲下来,尤其是咱们这个年龄——不管愿不愿意——必须得有点儿事可干,才不会瞎逼乱想。你先别争,以伙计为例——刨开打临时那段时间不算——自己单干二十几年里,起起落落不下七八回,还能熬到现在这个份儿上靠什么?......——也就啥咱俩这种关系我才说——很简单,就一句话‘从不管别人的脸色。’说难听一点儿其实就是死皮;真的,自打懂事起——上小学、上初中、打临时——一直到因为转正名额被人顶了从煤场辞职出来,伙计真正练出来的就你妈这么一个本事......你别笑,知道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别不过两年前那股劲儿吗?就是因为修炼得不够......——先让伙计讲完——我记得有次喝酒的时候你说从小到大自己都比周围同年纪的人显得成熟的原因其实与花园三年,尤其是8班那段——虽然你一直不愿意提——有关系......我记得没错吧?......提这些干什么?!要不是你一直萎靡不振,我犯得着费这么些唾沫嘛......伙计明白你是一朝被蛇咬,可咱们毕竟才四十来岁......真的,人不能没个目标,为权、为钱、为出名、为子女、为生计,哪怕是为女人,都行......——你笑毬啥了?笑老子也得说——别人不知道,单拿我自己来说,打从煤场出来那天算起直到现在,好些想法都不记得了,但有一条——即便混得再板——从来也没敢变过......对,闹钱!为什么伙计那么馋(记得我告诉过你,小时候自己甚至连煤都吃过)?为什么过大年我没有新衣服?为什么我和我家让人看不起?为什么“臭小”是个傻子?还有为什么我妈病得下不了地也不敢去医院?!......真的,你别看伙计现在挺风光的,其实一天24小时里没多少时间能真的踏实;包括睡觉在内——......切,刚好相反,老子就是亏心事做得还不够多,所以才没能混大!——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谁知道背后有多少只眼睛正盯着你,脚底下有多少个绊子在等着你?移民......当然想啊!——现在有办法的我敢说大多数都谋着出去——不是钱没挣够嘛......伙计可不是人心没尽,但至少得把姑娘小子留学的钱和自己后半辈子养老的钱打闹足了吧......不对,怎么讲到我身上了!说真的,伙计觉得你还是应该好好地琢磨琢磨......哪有那么绝对的事情,远的不提,就说‘假正经’——前几天才见过,没错吧?——当年也被处分得不轻对不对?——降级、留党察看——结果怎么样,没几年不又成了一把手;而且管的学校还一个比一个大!......早以前怎么了?......你不是真以为现在和那会儿不一样了吧?!——‘新瓶装旧酒’——......嗯,能说出来这话,说明你还不迷糊。记不记得‘笑面虎’刚上台的时候,今天大整顿、明天大扫除,过后看哪个不是一阵风?哪个不是打着些冠冕堂皇的旗号收拾不服自己和自己看不顺眼的人?***都讲过‘水清则无鱼’——关键是公家单位能里有几个是干净的——不管谁当一把手,把绝大多数人放展了,他就能立得住?......鬼才相信!......那你也不能在一个树上吊死吧——‘树挪死,人挪活’嘛——活动活动,想办法、找门路调个别的单位......只要关系到了,你那点儿事情算个屁!这就叫旁观者清;另外不是吹牛逼,这么些年下来,不管是衙门还是国企,和伙计又交道的不在少数,所以听我的,绝对没错。”
从“板头”办公室出来,一看手机,都已经快五点半了。这个院子占地并不大,楼也是八、九年前盖起来的,并没有地库,所以车只能停在路边。还好丁字口往北拐那半边因为换管道封了多半幅,进出不太方便,交警最近很少过来,所以停了两个多钟头倒也没有被贴上单子。进了车,习惯性的系上安全带,插进去钥匙,刚准备打火,手却冷不丁停住了。没别的原因,就是前些天兰紫和自己讲过的一些话突然又从脑袋里冒蹦了出来......不错,我没有和“板头”说实话。同学聚会后,其实兰紫和我联系过。倒不是我不够意思。一来这货酒风不好,只要喝开嘴上把不住门儿是常有的事情;再加上他最近和新拉挂上的几个初中同学来往应酬又比较多,自己一旦说了,就肯定会传出去;更主要这几年——准确地讲,是“板头”称上钱以后——这货越来越爱瞎猜疑,即便我照实讲,他也未必会全信。
解释了这么多,实际上只不过是一通电话。
那是他们聚会完两天以后的早上,大概十点半左右。我记得很清楚,手机响的时候,因为是一个外地号,下意识间自己还以为是骚扰电话,就挂了。等过了几分钟,同样的手机号再次出现在屏幕上,我又注意到后几位的尾数比较特殊,这才接了起来。明摆着“板头”前几天的话起了作用,我并不怎么吃惊;相反倒是有几分兴奋——抛开其他因素不讲,单是毕竟电话那头传过来的是一个柔和又年轻的女人的声音,有这样的反应倒也正常。虽说二十多年没再联系过,但话题很好找,那么些共同的回忆,尤其兰紫和班里人聚会才没几天,——另外自己比上学那会儿老练了许多——只过了几分钟,两个人说话就已经不怎么拘束了。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下,我顺嘴问了她一声是不是还会多待几天,没想到电话那边却冷不丁没了声音。过了一阵儿兰紫才说自己现在已经在机场,而且是因为晚点才有空打这通电话。我并没有不高兴——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还保留着一些上学时候的脾气,反倒觉得挺有趣的,只是稍有一点儿纳闷儿,于是半试探半应酬地表示那就说好,等她下次回来的时候见。没料到兰紫这回不吭气的时间更长,我这才意识到肯定有什么事情。果然,她说因为孩子出国的时间提前了,所以自己也得早走,而且很可能短时间内都回不来。说出来可能没人会信,我头一个反应居然是庆幸前天坚持没有参加那场聚会,刚恢复联系却又要久别,多少也是个刺激;另外我也觉出来有些蹊跷,但因为是在电话里,问多了又怕不太合适,只好转到了最平常的一些事情上。想着这么不咸不淡地再聊上几分钟也就挂了,不成想应付了几句以后,她却把话转到了我身上。
因为时间的关系,我根本来不及打听其他人究竟和兰紫说了点儿什么,只知道底肯定是“板头”透出去的,因为这货竟然和她吹牛正在帮我活动。他的话是真是假在这里并不重要,我主要想提一下兰紫的看法;她说的时间不短,而且还忽忽闪闪的,我没办法完整复述,不过主要的意思倒是很清楚,用太原话概括起来其实就一句:公家的饭好吃难消化,不如借着眼前这个机会(没错,她的的确确用这两个字来形容我的现状),跳出去单干;虽然辛苦点儿,但却干净、自在。明摆着,我也没办法多说什么,敷衍了两句以后,赶快又把话拉题拽了回去。其实再没多少说的,先是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说她这一出去,等于自己在外国也有了熟人,如果将来孩子也打算出去,保不准还得找她帮忙,然后就只剩下了一些送行的客套话,然后手机那头又没了声音......再见是兰紫先说出来的——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为了应付沉默带来的尴尬——她冷不丁说了声“好像有通知、今后方便的时候再联系。”下意识间我跟了句一路平安,脑子刚一恍惚,耳朵里传过来的已经成了忙音。装起手机,闹不清为什么,心里觉得有些别扭。只不过这股劲儿来得突然,去得也不慢——从进花园算起,在社会上混了将近三十多年,自己的脸皮不知道厚了多少层,感觉更是粗糙得一塌糊涂,——连下班时间都没到,整个人又已经回到了平常的状态上。
“接电话的时候,要是找个合适的理由把“板头”推掉就好了。”我有些后悔过来,可转念一想,这货并没什么恶意,又不可能就此和他断了来往......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道行不够深,自寻烦恼的毛病没能够彻底断掉。我转动钥匙、打着火,放下手刹,挂上档,一轰油门儿把车开了出去,可只走了十来米又不得不靠了边。——平常应该往左拐,但遇上这个点儿车多不说,因为修路十有八九都往这面挤,肯定堵;往右虽说绕不了多远,但路被封了一多半儿,行人、自行车、电动车和机动车搅和在一起更难走......正前方说了好几年要打通,却一直没有动静。——“妈的!”我只好边骂便把车头朝反方向调了过去,这么走虽说多绕了四五公里,却总比堵得不能动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