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录像厅
作者:杨戌      更新:2021-03-15 00:05      字数:13540
  出道单选题:老师调走;有人转学;春游;期中考试;歌咏比赛;第一批入团;新开了个录像厅。其中哪一项让人更上心?不太好选是吧?那得看问谁......如果让我们班的男生回答——不玩儿虚的,不能说假话——嘴里百分之百冒出的会是最后一个。
  一点儿没有夸张,当年花园,年级里垫底的班还真就是这种水平。
  记得是四月份倒数第二个礼拜的事情。
  一天下午,第二节课上了不久,冷不丁的,我注意到空座位明显多了;细一数,和上节比起来,教室里至少短了六、七个人。转过天,还是这个点儿,同样的情况不但继续出现,而且半中间旷课的又增加了好几个......——一水儿还全都是男生!——所以我猜,这里头肯定有搁捣。和“罐罐”一打听,果然没错。
  “上肖墙新开了家录像厅。”这货扫了下附近几个女生,确认没谁往我俩这边看,接着又说道:“放的全是港台电影和电视连续剧,主要是武打和枪战的......听说晚上九点还会播生活片儿!”
  “要票了是吧?”
  “废话......五毛钱......——是比电影票贵一点儿——可能从下午一直看到晚上;对了,九点以后的不算,得另交钱。”
  “......想看?哪天相跟上一块儿去。”看我摇了摇头,这货的嘴角禁不住斜着向上一歪,笑了起来,“伙计说着玩儿的。你们学习好的肯定顾不上看这个,对吧?”
  我没好意思否认,随便扯了几句别的,就走开了。回到座位上以后,却忍不住直骂自己纯属死要面子。
  过了两三天,眼看偷跑出去看录像的人越来越多——最厉害的时候,放眼看过去,教室里短头发的竟然连一个巴掌都数不完,我既感到丢脸,更觉得后悔。可“罐罐”再也不提这个茬儿;撺掇谈军,他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他哥在家的时候经常常用录像机偷放各种内部片儿,他蹭着看了不少,所以根本不稀罕);又不敢一个人去。所以,除了生气上火,自己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我还曾经冒出过一个念头:这些货要是被逮住就好了.....当然,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原因明摆着,除了学校对我们班一直都是待搭不理以外,更主要的,班主任又换了。
  那还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
  通报完“学生间打闹,不慎措手伤人。”的情况后,班里人都认为事情基本上到此为止了。谁都听得出来,“笑面虎”并不愿意闹大。至于“秀才”家——虽说没见到这货本人——应该更是巴不得在学校范围内处理(不开除的话,最重的处分也无非是留校察看,比被弄到工读和少管所强的多得多)。接下去的两天,情况也确实在按着大家的估计发展——先是“包子”透露自己正草拟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决定(这货卖了个关子,没说处分的是谁);不多久,又有人从省工会子弟那里听说了“秀才”准备转学的消息;......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然而随后“老道”蹦出来大闹一场,却差点儿把这些都搅黄了。
  当时,全校人做完广播操刚准备听口令整队,一团灰影子先是悄没声地溜到校领导办公室的墙根儿底下,随即猛冲几步跨到了台子正中间。“‘老道’、‘老道’、‘老道’......”看这货劈手把“凉棒”刚举到嘴跟前的扩音喇叭抢了下来,台下立时乱成了一糊片。一些人还冲着前后左右打起了招呼,纷纷表示“又有好戏看啦!”
  “这儿没毬你的事情!”“凉棒”回过神儿来,刚往前凑了凑,却立马被“老道”一把推开,“用完了,老子自然会还。”
  “包子”看到人们又把目光齐刷刷地挪到自己脸上,只好挺挺腰板儿,朝台子中间走了过去。
  “除了肖民权,和其他人都没关系。——你要么一边儿站着去,要么把人给我叫出来......——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顾某人非得和他扯个明白!”
  嘁嘁喳喳声重新在各处响开了。这反倒给愣在当地的“包子”提了个醒,这货一对小豆子眼儿立马冲台下瞪了起来。“各班的班主任,立刻检点一下自己的队伍;还有,把不守纪律、趁乱闹事的坏分子全都给我记下来,名单第三节课前交到教导处!......行、行......——有本事尽管闹腾——老娘今天就让你们先表演上一会儿。”这货只是嘴上吵吵得凶,却没胆子宣布解散。台上站着的不敢明说,台下的老师们更不愿意先开口。她和“凉棒”看见势头不对,一前一后,相跟着溜了。队列里几乎所有人——尤其是后排的,几乎全仰着下巴,好些甚至还踮起了脚尖——都在使劲儿往走廊里头看。
  “老道”对身后的情况根本不予朝理,清一清嗓子,把喇叭举到了嘴跟前:“原本不想占用大家的时间,可连着两天咱们的肖校长——也不知道是真的忙,还是专门在躲我——就是不愿意照面......除了把动静往大里闹,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议论声响得更厉害了。
  这货把插在裤兜里的另一只手抽出来举到半空中划拉了一下,继续讲道:“我明白大家怎么想的——肖文革只是轻伤,薄言亮挨个处分转学了事——民不举、官不究,两家私底下商量好了的事情,不正好嘛.....可如果这么做,也就是说对以前的事仍然不闻不问(前一个我暂且不提,毕竟人家的家长就在咱们学校;但另外一个,既没有当校领导的爸爸在背后撑腰,又不会在班里拉帮结派以求自保,——在场不少人应该清楚——从开学起直到大前天为止,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他被截、被搜身、被打,加起来竟然有十多次!)你们考虑过没有,对其今后的成长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眼前的光线急剧地晃了起来,紧跟着,几个影子出现在走廊里头。“出来了、出来了......”顿时,前操场一阵大乱。
  “薄言亮为什么要带上跳刀?那把跳刀为什么会到了肖文革的手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它究竟是怎麽么样又转回到前者手上的?!”“老道”的声音拔高了好几度,打算把台下人们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不把这三个问题全都弄清楚,却谈什么处分,根本就是在扯淡!”
  “顾立言......——最后一次警告你——现在把这些无凭无据的胡言乱语收起来还来得及,否则......后果自负!”“笑面虎”紧绷着脸,又冲着台下命令道:“前后操场注意......全体立正!各班班主任——按正常秩序——迅速带队伍回教室。”
  “慢!”“老道”抢到前面,先是一嗓子把队伍吼住,随即回过头质问:“心里没有鬼,为什么叫大家解散?!”
  我们班和7班分别把在台子正前方的左右两边,大家被这两个相反的指令搞得手足无措,一时间全都呆在了当地......下意识间,我抬起头把脸侧了一下(都用不着拿眼角余光去踅摸,单凭飘进鼻子里的一股香气,已经知道“凉粉儿”就站在自己旁边儿),竟然正好和“笑面虎”的眼神儿对在了一起——原来这货正盯着她。
  我不知道“凉粉儿”表情和动作,唯一敢肯定的是,她并没有出声。起先,“笑面虎”禁不住愣了一下,可这货毕竟是场面上的人,几秒钟之后不但恢复了原样,甚至还冲“老道”笑了起来。“真是莫名其妙......——什么三个问题、什么心里有鬼——咱们既不是在上语文课,你也不是在辅导学生们写作文......先别急着吹胡子瞪眼......我好歹有公安局、派出所、花园里的师生......乃至当事同学及其家长给自己证明;请问你呢,顾老师?!”
  “少他妈给我来这套!”“老道”拿喇叭掇点着这货,驳斥道:“肖民权呀肖民权......明面儿上你说得多么的漂亮、多么的冠冕堂皇,实际上呢,干得却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别以为只是打架这档子事情,如果不是当着这么些孩子,老子非把你的老底彻底揭下来不可——人们之所以假装看不见甚至同流合污,连傻子也清楚,根本就是你以势压人的结果!”
  尽管离得不近,我还是很清楚的看到“笑面虎“的圆脸猛地一下拉长了。“那好!我现在就给你个机会,当着全校师生,把你之前讲的那三个问题都摆到台面上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说说清楚。”这货转过脸,缓和了一下语气,冲着台下又说道:“大家伙儿就当我不在眼前,尽管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有一点:讲的必须得是真话......——顾立言,这条对你也一样——否则,校规校纪前本人可是六亲不认!”
  “看......——不出三句话——真面目又露出来了吧!”“老道”索性放下喇叭,冲着台下大声嚷嚷开了,“其实这种人根本就是色厉内荏。只要我们多一些人站出来,把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和勾当通通晾在大庭广众之下,我敢保证,到时候害怕的,绝不再会是我们!另外,大家想过没有......”
  “照这么东拉西扯下去,就是到了中午放学你也没个完!”“笑面虎”打断他,冷笑着提了个建议,“还有不到五分钟上课——咱俩都无权耽误花园全体师生的宝贵时间......这总没错吧?——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想,从台底下找出几个证人应该不成什么问题,对不对?......趁大家都在跟前,咱们抓紧点儿。”
  “怕毬你了......找就找!”“老道”毫不含糊,扭转脸,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开始吧......”“笑面虎”反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当着这么些学生,咱们能不能为人师表一点儿?”
  笑声立时在周围响了起来。“老道”从来都是邋里邋遢、不拘小节,加上当下又正在气头上,那副架势确实是有些上不了台面儿。但班里人却根本顾不上操这份儿闲心,因为这货的一双泡泡眼正透过镜片儿瞪我们呢!
  “薄言亮多次被截的情况,你们跟他一个班,应该最清楚。我和其中一些人也详细了解过......不多说了,——一句话——谁来打这个头阵?!”听到这里,几乎所有人都马上把头低了下去。“......那我可直接点名啦——谈军、苟向东、......关学峰、董凤芹......对,就你们四个——麻利点儿——立刻上来。”
  长舒一口气的同时,我禁不住也有些好奇。——要知道,除了“狗腿子”以外,另外三个人平时可都挺不含糊的。这么想的人绝不在少数,一时间,大家的目光全盯在了他们身上。
  “原老师、原老师......我们到底该怎么说呀?”“狗腿子”一边磨蹭,一边苦起脸结结巴巴地问道。
  没料到,“凉粉儿”居然有些不耐烦,两条细长的眉毛快速地皱几皱,然后回了一句,“你自己决定。”
  “有时候,班干部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这货发愁的模样让我禁不住暗笑起来。但不得不承认,人家的反应确实快——真可以说眨眼间已经有了主意——索性假装没听清,借着和周围的人打听的功夫,脚底下慢了几秒,不经意间就把谈军顶到了排头。
  千万别小看这个变动,“狗腿子”既是班长,又排在最前面,上台的时候,十有八九应该第一个回话。现在呢,这个让人头大的事情转眼却落到了别人的脑袋上。当然,不管谁上去,除非是脑子里短根弦儿——就像“老道”似的——最终讲的肯定是“不清楚”和“没看见过”两句话;但先说、后说带来的后果,却大不一样。以谈军为例,对“老道”的提问刚做出否定的答复,台下立时就响了一片嘘声。我周围的动静尤其大,好几个人嘀咕的几乎是同一句话:“别看他平时挺牛逼的,——关键时候——照样也寡毬气!”。
  后面三个,因为有前头的人垫底,就显得轻松多了。
  最窝火的还得数“老道”,用句太原话来形容,简直都被气迷了。以至于除了干瞪眼、狠命地喘粗气以外,整个人就和个泥塑似的,再没了其他的反应。到了这份儿上,“笑面虎”居然还在刺激他。这货明知道初三和补习班的人陆陆续续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却故意假装不知道。“我说......马上到点了,后操场的人你可还没问呐!”
  “老道”也真就钻进了“笑面虎”设的这个套子,想都没想一头冲进了走廊里。等醒过劲儿来再回到前面,“包子”早趁机跑下来撵着前操场的人往教室走了。“姓肖的!!......——老子就不信你总能一手遮天——咱们走着瞧!”这一嗓子绕过墙角传到大家耳朵里头的时候,队列中有暗笑的、摇头的、叹气的,也有不动声色、看着像是什么也没听见的......
  接下来几天,绝大多数人都在等着看下一出好戏,可奇怪的是,不但“老道”一直不见什么动静,连“笑面虎”那里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该不会不了了之了吧?”不少人开始猜测。也有少部分人不这么看——在全花园人的面前差点儿被弄得下不来台,却不报复对方,那他就不是“笑面虎”了。礼拜天过后,这货还真就开始行动了。但是,第一个被开刀的对象却并不是“老道”。
  “经校党支部研究,决定免去原素同志花园中学校团委代理书记的职务。”“包子”在台上捧着张纸扯开嗓门儿念出上面那句话的时候(好多人也才知道——悄没声的——这货竟然还兼上了党支部副书记的官衔儿),几乎每个队列里都响起了议论的声音,尤其是后操场——毫不夸张地讲——乱得几乎和开了锅似的。
  “包子”看上去心情不错,所以非但没有发火,相反还费劲儿巴拉地解释了好一通。大概意思是说团高官按惯例应该是专职,“凉粉儿”是班主任,一忙开,两下里难免经常会有顾不过来的时候。根据上述情况,尤其是本人的要求,校领导、党支部、以及教导处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我注意到,大多数老师都显得很平静——一个个像是已经提前知道了似的。另外,“凉粉儿”看上去也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或许正是因为这,所以教室里几乎听不到替她抱不平的声音;传来传去的反倒尽是一些牢骚和怪话。当然,人们嘴上还是会尽量注意一些——再怎么说,也总是没了个职务......接替的又是住同一个宿舍、并且和自己不怎么对付的货——明面儿上讲得多是第一批入团的事情(不少人原本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班能多弄上几个名额,自个儿说不定能沾上光。这一来,肯定没戏了),但私底下——尤其是出了学校以后——传过来的话却都不怎么好听。
  “惯例......——前一阵儿让人家兼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百分之百是因为上个礼拜的事情——哄鬼去吧!不过话说回来,‘凉粉儿’真是没眼色——不是吹,‘笑面虎’头一次往咱们这边看的时候伙计就已经注意到了——当时要是带上班里人早走三五分钟,现在绝对什么事儿也不会有......信不信?!”
  “注意到外人最近看过来的眼神儿没有......——你说她犯二杆子的时候怎么就不能替咱们想一下?——班里好不容易才有点儿翻身的迹象,这下倒好......”
  “我听见老师们议论的时候讲,‘都是他平时惯的——谁想到这么的上杆子,人家却根本不领情——这才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们分析分析,说‘凉粉儿’是白眼儿狼还能听懂,可中间那句话伙计就有些闹不明白啦......‘笑面虎’怎么还会对她上杆子?——一个是校领导,另一个却是新来的老师——怎么也说不通呀?!”
  这股热闹劲儿还没过去,几天以后,又一个决定下来了:“凉粉儿”除了被免掉班主任以外,语文也不让再教了——被打发回初三重新带《生理卫生》。这次出面的是教导处,手续也比上个礼拜那次省事得多,不但没有弄出片纸念给全校人听一听,甚至连个解释都没有。
  人们的口风很快反转了。先是同情“凉粉儿”、替她抱不平;再往下,咒骂“笑面虎”的话也逐渐多了起来,并且十有八九都在说这货除了笑里藏刀以外还是个小心眼儿。另外也有一部分人,打算集合班里人到教导处、校长室去提抗议。“迫上了!”只听声音,都能猜见响应的人不在少数。我没敢吭气,但因为觉得人家说的都在理,心里不免有点儿惭愧。不成想,他们只是嘴上说得硬。到最后,别说去抗议了,就连抽出班会的时间搞个欢送活动,也因为班干部们各说各话、一般人里又没有几个敢出头死命坚持的,以至于很快泡了汤。自己很快也就不再觉得抬不起头来了。
  至于其他的议论,我只听到过一次,是隔边儿“老缝儿”跟“假小子”瞎谝时候讲的。“啥毬也别怪,谁**让她长得漂亮了?——看出来了没有——女的太精干了,保不准反倒是个麻烦。”
  我有些听不明白,打算等上了课以后再仔细问一下,没想到背后的人却没能忍住,接上这货的话立马打听起来。“你小子偷听见啥啦?!”她先是回身扇了那货一下,转过脸却猛地又笑开了。“妈的......——毛儿都还没长全了——告诉你也是白费老子的吐沫!”
  我禁不住有些懵,就没敢再问。
  两个礼拜以后,“老道”被停职处分的消息终于传了出来。人们这才知道,“笑面虎”拖了这么久,完全是因为在等区教委的信儿。不用问,这货立马取代“凉粉儿”重新成了全校人关注的焦点。
  “好戏总算开场了!”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明摆着,以这货的脾气,哪可能和“凉粉儿”似的不吭不哈吃他们这一套。——所以,抱不平的声音几乎没有。但盼星星、盼月亮,又一个礼拜过去了,竟然什么也没有等到(别说是戏,甚至连“老道”的人影都没看见过)。好在还有个“包子”,大家三鼓捣、两鼓捣,就把实情从这货嘴里套了出来。
  “调走?......就他那副德行——除了一脑袋的反动思想,别的要啥没啥;直说吧,搁到哪里都是一颗定时炸弹——什么单位敢接收?!也就是南方那些烂七八糟的地方......倒是真应了那句话,苍蝇钻厕所——臭味相投。”逼低“老道”的同时,这货把“秀才”一家也捎带了进去。“还有,你们班的那个薄言亮,刚来的时候挺老实的......我没记错吧?之所以到了现在的地步——一句话——全是被姓顾的给带坏的!......绝不止一个人提点过,可你们猜,他老子最后怎么说的......——‘也是好心。’......真没见过这么香臭不分、好坏不辨、是非不清的家长。换了其他人,不去找那个货算账才叫怪了,可他倒好,居然一声不响地让自己儿子背着个处分转走了事!”
  因为这些,“包子”好像对“笑面虎”还挺有意见。“学生嘛......——年纪小、不懂事——宽大点儿、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这能理解;可当老师的呢?——尤其是那些自以为多看了几本破书,就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货色——比如顾立人这类的,一点儿好脸都不应该给......说白了,他就是忘了自己个儿是老几啦!别说早以前,再倒退上三五年,我敢保证——别说是在课堂上放毒——连个响一点儿的屁他都未必敢放!......可咱们的这位肖校长倒好,居然还给他保留档案;换了我,才没有那么多的废话,直截就两个字:开除!”
  热闹看成看不成其实无所谓,但“老道”这一走,我却禁不住偷偷地松了口气。原因很简单,总算不用再为见到他的时候抬不起头而感到担心了。
  有这种想法的肯定不止自己一个。倒不是我非要把别人也往坏里想,关键是打那以后,“老道”这两个字突然就再也没有人提了......
  接替“凉粉儿”的是“连神经”,和上次一样,班主任前面仍旧加着代理两个字,除了政治以外仍然兼着数学课。至于语文,则由7班的班主任“胡纥搅”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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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花园这臭水平,加上咱们班在年级里还是垫底的,——除了人家连羽那样的——不管谁,其实刻也白刻!”班里有这种想法的人原本就有,“连神经”“二进宫”以后,更是越来越多了。“反正都是混,与其成天被管,倒不如能痛快几天算几天。”要知道,这货最大的特点就是管不住人,学校硬叫他顶替“凉粉儿”,对许多人来讲——别看嘴上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其实就是瞌睡给了个枕头。
  太原话里有个词:“放羊”,用来形容我们班初二后半学期——也就是“连神经”再次代理班主任这段时间——的状态,绝对合适。交头接耳,说悄悄话,搞小动作,偷吃东西,随便换座位,几乎一夜之间,就又在教室里蔓延开来;要知道,这些可是“凉粉儿”足足用了好几月的时间才控制住的。可眼下,仅凭“包子”三两句话,她使的那么多劲儿就全都白费了!
  “文凭过硬怎么样?能力强又怎么样?!.....别看那几个货在讲台上说得天花乱坠,——老子算看透了,真和我爸说的一模一样——其实咱们花园,简直和外面社会你妈没什么区别......一句话,都是谁官儿大谁**说了算!”“油条儿”平时最爱吹牛逼,对这货讲的,班里人从来都会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但这次,却一反常态,几乎没有谁认为——不管是表面上还是在心里头——他说的又是瞎话。
  有人肯定会问,不是还有其他老师呢么?别着急,等我解释一下,你就清楚了。
  先说教副课的。他们一个礼拜多的也就上两到三节,少的——比如“罗圈儿”——更只有一节,人家本来就用不着多操那份心。初一的时候因为互相不摸底,个别人还免不了在班里人面前装一装,到了现在,满打满算离初三连半个学期的时间都不到,如果再来这套,不仅起不到丁点儿作用,弄不好再惹上一肚子的气——甚至被闹得下不来台也不是没可能,既犯不着又不划算;装着什么也看不见其实最省事儿。有人肯定会提到“包子”。没错,这货是管得宽,可架不住扶了正以后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单这条,和走了的“韩秃手”比起来,真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生物都基本上成了自习课,哪还能腾出时间管我们。她的理特别长,有人拿这开玩笑,这货反倒认为是我们欠了她的。“一个个的,良心简直让狗给吃掉啦!校领导好几次叫别人带初二的生物,都被我推了。——你们不领情,可总还得讲原则吧——......做人嘛,最起码应该有始有终,对不对?!”
  教主课的那几个,虽说和我们见面的次数多了不少,可奇怪的是,却也和其他人一样,全都甩手不管。“葫芦”没脾气,不算在内;但剩下的俩——“胡纥搅”和“病人”——谁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胡纥搅”是七班的班主任,看面相,应该有五十来岁了,可脑袋后边却总编着两条半长不短并且还花白得挺厉害的小辫子。这货高高笨笨的,圆鼻子头、小眼睛、大嘴巴,两个嘴角像当时电影里的卡通人物“小叮当”似的朝上翘得厉害。——说句不好听的——长了一副典型的傻相。但谁要是真这么认为,那可就是错到家啦......别的不说,单从外号上,不知道底细的人也能猜到这是个不太好处的货。
  不过,对“胡纥搅”没必要说得太细。别看带了我们半年多,可班里人正儿八经和她打交道的时间其实少得可怜。
  “明说吧,本来我不愿意接你们——7班的一大摊子事已经够自己受的啦——可校长把话说到了那个份儿上,没办法,只能勉为其难。带我们班头一节课,刚往讲台上一杵,这货就冲着全班人发起了牢骚。“不过大家也别高兴太早,我不可能像一般主课老师似的按时准点儿;另外邰老师(好些老师并不怎么尿“包子”,人前背后,极少称呼她的职务)那里也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最多把下半学期教完,本人也就解脱了。“
  听到这儿,竟然有不少人哭丧着脸叹起气来!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装出来的,反正“胡纥搅”看着挺高兴,一不小心,竟然说漏了嘴。
  “不过,这都是临时性的,暑假期间,学校对咱们初二年级肯定会有一个大的调整。”趁着刚才那股劲儿,人们想追着问个明白。这货却比“包子”厉害得多,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回过神来,直接把问话的人给顶了回去。“轮不到你操这个心!再说了,就是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你们......到时候就清楚了。以后少瞎胡打听,听见了没有?传出去,我可一概不认!”
  当时,大多数人并没有把后面这几句往心里放。——听到她不愿意多操我们的心,大伙儿尽顾着偷偷地高兴了。
  这货倒是没有耍花枪(听7班的人讲,这一套她特别拿手),一个礼拜十几节语文课,经常连一半儿都上不够,早读和下午第三节自习——语文数学各占一半儿——更是连面儿也从来没露过。
  “病人”更干脆,听说“包子”和“胡纥搅”这么干,二话没有,——只要轮到我们班的课——立马也当起了“甩手掌柜”:经常整堂整堂不出现;至于该讲的内容,提前塞给“马屁精”一本教学参考书,让这货上课的时候抄在黑板上就算了账。
  看不惯这一套的也不是没有。比如“马屁精”,连爬了三、四次黑板以后,不但开始当着全班人的面儿骂骂咧咧、摔摔打打起来,并且一反自己从不在人前背后说老师坏话的好习惯(她经常这么自我标榜——是真是假说不准——但在班里我还真没听这货讲过),抓住“包子”出现的机会,连着点了“病人”好几次炮儿。“包子”每次答应得都挺痛快,实际上呢,却连半点儿作用都起不到。班里人早料到会有这个结果。“病人”是花园里出了名的惹不起,和谁都敢翻脸......话可能说绝对了,应该把学校一把手刨开——不管是“笑面虎”,还是调走的“假正经”——一旦到了他们跟前,这货那张冷冰冰的脸不但表情立马变得丰富了许多,举手投足间甚至还会露出些女生中才能见到的扭捏和羞怯来;关键人家长得又不难看,那俩个货即便有气,在这种情况下发不出来也正常。这种情形之下,“马屁精”很快灰了心。至于另外几个,只是私底下发发牢骚,更是一丝一毫的影响也产生不了。
  转过头再说班里人——用一句套话来形容——十有八九很快适应了新形势,其中的一小部分更是滋润的不得了。男生中像“罐罐”、“老段”、“油条儿”以及围着他们的那些货,女生里主要是“老缝儿”、“假小子”一伙儿。两帮人——尤其是下午——简直自在到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程度!其余的——除了极少数能管住自己的几苗人以外——因为胆子没那么冲,虽说只好窝在教室里,但一样也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闹得最厉害的当属看闲书和“联系”这两样。一点儿不夸张,人们热衷的程度,绝对和旷课去录像厅的那股劲儿有得一比。
  看闲书这件事本来不值得讲。按班里现下的状况,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座位上——即便总低着头——对讲台上的人来说,已经算是挺够意思的。但因为一大部分女生也被卷了进来,更主要的是她们带到教室里的书,我们绝大多数男生——别说看了——简直以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所以我还是要简单说一下。
  刚知道言情小说的时候,班里几乎每个人(我指的是男生)或多或少都往歪里琢磨过。——处在那么个时候,写书的人和邓丽君一样出自台湾,而且都还是女的,会这么想倒也不奇怪。但人们通过各种办法陆陆续续传着看了——或者是翻了翻——几本儿以后,这股劲儿很快就散了。
  “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我敢打赌,这肯定是专门给女生写的——再多看上十来二十页,伙计准保会被腻歪个半死......信不信?!”真的,同样的话,我听好几个人说起过,最终的结论同样一致得要命(即便有个把人不这么认为,但也不敢明说,和女生一个调调,在花园这种地方,要是不被笑话得抬不起头来,你可以尽管来找我),“哪有武打书看得过瘾!”除了这些,还有更邪门儿的说法。“看毬了好几节课,妈的连一点儿黄色的内容也没找见......言情个毬!”然而没过几天,这些货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又相跟着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但纷纷把自己说过的那些凉话吞了回去,甚至表现得比刚听说的时候还要上心......有点儿蹊跷是吧,但很快我就弄清楚了。
  “这有什么闹不明白的,你妈还不是为了和我们套近乎?!不过话说回来,还得亏这种书,让咱们班这些女的差不多全都现了形......——哪有几个正经的——一句话,谁也别看不起谁!”
  没错,是“老缝儿”透露给我的。别看这货在教室里露面的时间不多,但对班里甚至学校的一些小道消息却没有不知道的(这点上,我不得不服)。说实话,刚开始我仍旧有些迷瞪,但因为怕被她臊腥,就瞎胡点了点头,没想到却立马被人家识破了。“这还不懂......言情,说白了不就是搞对象、联系嘛。敢不敢打一赌——把那些东西全去了,十个里头有九个准保不会再看!”
  明面儿上,女生里没有谁敢惹“老缝儿”;可背后,说这货坏话的绝不在少数。她肯定很清楚这点,所以对她们,也一样极少有看得起的时候。我想再问得仔细一些,这货两眼却突然瞪了起来。“不对吧......——这上头,你哪可能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着,和老子还玩儿虚的啊?!”
  “老缝儿”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其实疑心很重,还喜欢耍诈。好在和这货一个座位上坐了半年多,我已经已经惯了这一套,很清楚该怎么对付;再加上她还有点儿吃硬不吃软,所以干脆顶了一句,“别揪扯那么远。——不想讲直说!”
  “这还不简单,肯定是害怕被拉下——换谁都会心急——......你没见班里已经成了好几对儿了?”这货笑了笑,凑过来答道。看我还是摇了下头,她竟然叹起气来(印象中,从刚认识算起,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老缝儿”这德行),“真不知道你一天操得尽是什么心?!——学习,期中连个前十名也没进去;混吧,班里这么大的动静,连看都看不出来......——魂儿是不是都让那位给勾跑了?”
  再聊下去,真不知道这货还会说出来什么。担心之余,我赶紧闭住嘴转过脸,拿起摊在桌子上的课本儿看了起来。这一来,她反倒误会了。“一点儿不大气......——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妈的不把你算进去还不行?!说正经的,我绝对没有神经过敏,明告诉你,在军人、五一、太铁......对了,还有新开的那家录像厅,都有人亲眼碰见过。具体的嘛......老子不能说,自己踅摸去。”
  我禁不住偷偷地朝左右瞄了几眼,不成想立马被发现了。这货收起二郎腿踢我了一下,逼低道:“这会儿能看出个来屁!......再说了,你现在还没到替别人操心的那个份儿上了。别嫌我说的话难听,先把自己的人看好,再说其他的吧!”
  很明显,“老缝儿”话里有话。我禁不住有点儿着急,连问两遍,这货才又开了口。“我可是听说最近班里有几个货和兰紫走得挺近的......”话只起了个头,冷不丁的,她却闭住了嘴。这一来我再也沉不住气了。
  “怎么样.....坐不住了吧?!”这货得意了好一会儿,直到我快毛儿了,才不紧不慢地往下讲道:“名字就算啦......——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出卖过别人?——不过,提示一下倒没什么问题:最近都是谁上赶着借那种烂书给她了?......只能讲这么多;不过,人家好像也没怎么太避讳,稍微留意一下,保险你能弄清楚。另外我就纳闷儿了,班里好些人都知道,可你怎么就一点儿也没发觉?——老子看看——......眼睛也没你妈长到后脑勺上呀?!”
  除了“二胖”以外,在学校里极少有其他女生和兰紫有来往。但在男生中,她却比较有人缘儿。明摆着麻烦大了,刨开谈军、“罐罐”、“老段”几个关系不错的,别的人,几乎全都被我怀疑了一遍!
  冷静下来一分析,我还是过于着急了点儿——仅仅一两堂课的时间,中间还隔着好几行人——谁对兰紫有什么小动作,也不太可能那么寸正好被自己看见。想找到凭据,必须得有耐心。这么做虽说比较费事儿,但用了两三天的功夫,我总算把范围缩小到了四五个人。
  事情到这一步就卡住了。去找那几个货算账——自己既不是赖小子,也没有块儿——诈唬不住人家不说,反倒很有可能吃亏。找“罐罐”帮忙,又觉得太丢面子,也不行。去和兰紫说,更没有想得那么容易;别事情没说成,再一不小心惹得她和我翻了脸,那可就亏大了......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先放一放比较妥当。
  “老缝儿”那儿我并没有太在意——原以为,耗上几天,这点儿事儿她怎么也应该忘得差不多了。可没想到,这货却一直挺上心,但凡在教室出现(班里虽然乱,多数人或多或少还是会装一装——原因很简单,不能让老师面子上太下不去。只有几苗人例外,平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说就说,想睡就睡,却没谁会问上一句,“老缝儿”就是里头一个),准保会凑过来问上几句。一来二去,没多长时间,我的底就被这货摸了个门儿清。
  “既然知道了,那怎么还不和她挑明?”对我的态度,这货既看不上,又有点儿担心。“就知道拖来拖去......最后别让人家把你给闪了!”我勉强找了个不太好对机会的理由,却被她立马顶了回来。“说到底还是的胆子不够冲——尤其在这种事上头——......干脆,我替你去问一问,怎们样?”
  我禁不住吓了一跳——要知道,“老缝儿”可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把式——赶忙硬起头皮表示只要看见合适的时机,自己肯定就会去找兰紫说清楚。
  “看把你给吓的!”说真的,我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哪里逗,可这货却猛地笑出了声,“......行了行了,老子和你开玩笑了!......对了,昨天体育课,我半中间儿进的教室,看见她也在。——明天下午第二节又上,这不就是个现成的机会嘛。”
  “......昨天?!”我以为自己听岔了,心说你居然也会有迷瞪的时候;要知道,除了对书本儿头大以外,别的事上面,“老缝儿”的脑子一向都很快。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的?”这货也愣了一下,回过神儿以后,又盯着我看了好几秒钟,才接着说道:“算了算了......没什么。——王八蛋哄你......——反正记住我说的那个点儿就行,应该错不了。”
  我被闹了个一头雾水,琢磨了好几分钟,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等返过劲儿来打算再问,才发现这货已经换了座位,坐到了“假小子”的旁边。
  “老缝儿”可不是个一般的女混混,别说在班里,就是学校里也几乎没人敢和她别劲儿。“人家也是好心。”我一边点着头,一边暗自说道。
  “老缝儿”还真不是在逗我。第二天下午体育课,整队的时候我朝后排扫了好几眼,竟然一次也没看见兰紫!
  站好以后,“凉棒”开始打发人去体育组拿器械。我连忙把手举过了头顶,(对这种事儿,人们早就已经不像初一的时候那么积极了,即便被点到,有的人也敢假装听不见;主动举手的更是少得可怜)没怎么费事儿就和谈军相跟着离开了后操场。再往后更容易,一走到班里人看不见的地方,简单和他打了声招呼,我就立马自顾自地蹽了。
  兰紫确实在教室,隔着窗玻璃,我模模糊糊还能看见她仿佛在抄着什么。猫下腰沿墙根儿跑到另一边儿,踮起脚尖再仔细地看了一遍,我又注意到她用的是一个花格子图案的塑料皮日记本(可以肯定,写的东西与学习应该没什么关系);而铅笔盒底下压着的怎么看都像本儿闲书......
  “然后呢?”有人可能会问。说实话,尽管下了好几次决心,可最后——别说是进去——我连门都没敢碰一下就回了后操场。
  “有几个女生也在......对个更合适机会再说吧。”这是我想了半天才琢磨出来的借口。
  “我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既然你都这么能沉得住气......”逼低完,“老缝儿”边摇了下头,边随口问了句“二胖”是不是也没去上课,然后才接住开头的话茬儿说道:“别看学习上我不毬行,——承不承认——其他的,你可是还差得远了!......最后再提醒一下,有些事情上,你要是胆子不冲、脸皮又不够厚的话,十有八九就只剩下自己吃亏的份儿了。”我点了下头,心里却有些不服气。这货眼尖,接着我没敢讲出来的话,立马补了一句:“不信是吧?......以后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