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秀 才”
作者:杨戌      更新:2021-03-15 00:05      字数:11496
  寒假过完,头一次见面,班里人说得几乎全是拜年的事情。一年半下来,大家相互之间明显比初一那会儿熟多了,所以过年那几天,关系近些的,除了联系上一块儿玩以外,最重要的是相跟着去班主任和其他老师家拜年。
  我属于插不上嘴的那小部分人——这个年,除了去亲戚家,我爸压根儿就没让我出去过,基本上只有听的份儿。
  最厉害的要数“马屁精”。据这货说,除了“凉粉儿”和“葫芦”因为家在外地没办法去以外,别的老师——甚至包括“包子”——初一上午,就已经被她全都见了个遍。
  “这种事情想办得麻利,一要做好准备——提前闹清楚人家住哪儿,现找的话太耽误时间;二得出门早——老师们也要转是不是?——晚了,极有可能白跑一趟;最后一条,赶早不赶晚,过了初一再去——人家见的人已经不少了——未必能留下多深的印象。”围在她跟前的人纷纷拍起了马屁,这货看上去却不太领情。“自己操心是一方面,——可咱们毕竟是学生,缺少社会经验——关键的时候还得有家长提醒才行......比如我,主要就是靠我妈妈。”
  “去了个‘包子’家,就把这货兴得找不见北啦!”从茅房出来,边朝教室走,“罐罐”边逼低道:“真牛逼的话,也去趟老肖家给大家看看。”
  “......你去过?......真的假的?!”我禁不住问了一句。
  “王八蛋胡说!”他不但把眼睛瞪得老大,嗓门也跟着拔高了,“叫我了,我**嫌丢人......——不瞒你们——就我老子独个儿去的。”
  谈军说自己和“老段“只去看了“凉粉儿”,“就我俩去你家叫你那天......——没错儿——初四早上。”他扫了一眼“罐罐”,转过脸看着我说道:“老杨是出不来。”
  “你们是班干部,过年去看班主任理所应当。至于我俩,光头什么也不是,既没那个资格,——真去了——又怕被人知道了笑话。”说到这儿,“罐罐”抬起胳膊使劲儿往我肩膀上一搭,笑着问道:“对吧?”
  “嗯嗯......”我心里其实挺不自在的,可又不愿意表露出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忙把脸转了过去,“她没回家过年?......你怎么知道的?!”
  “回了......初三来的太原。”谈军摇摇头,不急不慢地解释道:“没你俩想得那么玄。——临放假前吧——哥们儿在语文组听见的......当时‘老段’也在跟前。”
  “我的记性可不毬行。”“老段”猛地哈了口气,两只大手一边搓着,一边说道:“要不是后起军儿提醒,伙计早八辈子忘干啦!”
  值得提一下的还有“秀才”,全班人里只有这货去给“老道”拜了个年。
  “假正紧”被告倒以后,“老道”不仅没落着什么好处,反倒变得更孤立了。老师们就不用说了,学生里能说上几句话的——尤其被打发到初三教《生理卫生》以后——也越来越少。像“秀才”似的,还断不了去找他借本书、问几个问题的,绝对是全校独一份儿。
  “真你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少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嘴里出来的几乎全是相同的一句话!——想想也正常,他的举动,放在别的地方可能没什么,但在花园,就显得有些太乍眼了。
  不光我们,好些老师也爱说这些,里头最起劲儿的,肯定要数“包子”。
  “这个年过的.....简直累的要命!”第一节生物课,这货一进门就开始抱怨起来。谁要是以为她真的生气,那可就错了。“以往,上门的主要都是来看我爱人的,还勉强能招呼过来;今年不一样,咱们学校的老师、学生也成群结队加了进来——从初一到初四满共四天——走马灯似的,把我的头都闹得大了好几圈儿!”
  看着这货那副得意劲儿,我禁不住暗暗地骂了几句。当然,这种情绪从我的脸上肯定看不出来,否则,极有可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如今在花园,如果说“笑面虎”排老大的话,这货绝对是老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敢说,像我一样肚子里有气、不但不敢说还得装出一副笑脸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谁又能笑话谁呢?
  我们很快就在别人身上找回了平衡。
  下午第二堂是美术。刚进来的时候,“老鬼”心情挺不错的,尽管台下一片嘁嘁喳喳的声音,这货不但没有变脸,反倒也插了进来。“说起来拜年的学生,我还真有个惊喜......”他卖了个关子,——翘起二郎腿,上半身往椅背儿上一靠——等人们全都闭住了嘴,才又说道:“最近几年毕业的就不提了;反倒是好几个已经上了大学的,今年相跟着一起来看我,真让人有点儿意想不到!”
  这货根本没料到,等来的竟然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哄笑!以至于愣了好几十秒,他才回过神儿来,“你们的脑子是不是也不太正常?......——一惊一乍的——俗话说上行下效,真是一点儿没错!”这货越说火越大,猛地窜起来,顺势使劲儿踹了椅子一脚,拍着讲台接着质问道:“一个个的,笑得和个傻子似的......至于吗?!”
  原本教室里已经静了下来,可后面这句话一出来,班里胆子大点儿的那部分人立马又被逗得笑开了。
  “妈的......给脸不要脸了是吧?!”“老鬼”脸皮再厚,到了这份儿上,也有些挂不住了。这货一个箭步窜下来,冲到离自己最近的“油条儿”跟前,一把薅住他的脖领子,猛一用劲儿,直接把人提溜了起来。“说!——到底笑什么了?......敢不老实,小心老子扯烂你这张烂嘴!”
  “油条儿”乍着两条胳膊,大脑袋用劲儿点了好几下,扭着脖子死命地咳嗽开了。这一折腾,前几排立马又乱了起来。
  “刚才的话,听清楚了没有?!”“老鬼”暂时顾不上别的,手上松了几扣,头却猛地往前一凑,眼看着和“油条儿”的脸几乎贴到了一块儿。
  “知道、知道。”“油条儿”往后退了一步,又使劲儿咽了口唾沫,才冷不丁地冒出来这么一句:“主要是因为闹不明白......去的......去的......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这货话音未落,教室里已然乱成了一糊片。
  不得不承认,“油条儿”的反应实在是快。“老鬼”满共也就打了两三秒愣神儿,这货就抓住空当,甩脱控制跑了出去。剩下的人一看事情要闹大,和提前商量好了似的,马上全都合住了嘴。谁也不傻,这种时候要是没点儿眼色,百分之百会被当成替死鬼。
  “你们......反了你们了!——我这个当老师还在跟前,居然就有人胆敢逃课......”“老鬼”冷笑一声,伸手抓起课桌上的美术书扫了一眼,“跑?——你他妈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老子到原素那儿讲理去!”骂完,这货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书本、教具也不拿,猛地转过身,气咻咻地走了出去。
  “噢......!”随着门儿哐的一声爆响,后排的人也一块儿吼了起来。不过这些货毕竟只是少数,其他人不但没跟着起哄,并且都禁不住底虚起来。想着“凉粉儿”过会儿就到——尤其这两天她的心情看上去并不怎么好——大家边提心吊胆,边互相偷悄悄地议论开了。意外的是,直到打了下课铃,连她的影子也没有看见。
  “老鬼”因为气出得不够,不仅剩下的多半节课也不上了,并且还让“狗腿子”传回来一条口信儿,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踏进班里半步。“你们转告原素,——就说我说的——叫她另请高明!”
  这类话,大家以前也听过几次。这货人缘极差,再加上教的又是门儿副科,所以几乎没有谁往心里去。
  最后一节是自习(“凉粉儿”当了班主任以后,下午第三节定了一三五上数学,二四六上语文)。确认站在讲台上的是“连神经”以后,“油条儿”推开后门儿,大摇大摆地进了教室。这货并没回自己的座位,而是直接窜到了后排,和前后左右瞎吹了起来。
  “谁怕他谁是王八蛋!——打个比方、打个比方行了吧......——伙计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这货把脑袋转了个方向,又继续谝道:“送酒?......老子吃饱撑住啦!——校领导就不说了,班主任也差不多,主课老师也还勉强够资格;其他人,平时什么事儿都顶不上,凭毬啥了?!”听见有人笑话自己脑袋削得比铅笔头儿都尖,他不但不承认(更没有不好意思),反过来,还晃着脑袋给对方上开了课。“这你就不懂啦......有个词叫等价交换,没听过吧?——深了讲,一下半下你也未必清楚——......说白了,就是对方有多少权,我才会给他出多少血、送多少好东西。”
  大家更想弄明白的其实是“凉粉儿”到底怎么了。开学头一次见面,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她有点儿不对劲儿——话少了许多不说,也不像以前似的爱和人们嘻嘻哈哈了。心细点儿的人更察觉到,在讲课的时候她断不了还会走神儿(以前可从没这样过,别看“凉粉儿”平常活活跳跳的,但课堂上却极少有随随便便的时候)!另外,有消息说,这段时间里她还和别的老师呛过好几次——不用问,“老鬼”肯定包括在里头——......好在,目前没看出来她有把气撒在教室里的迹象(在花园,几乎绝大多数老师都有这个习惯),班里人暂时倒还不怎么提心吊胆。
  无形中,几个班干部成了人们的焦点。“马屁精”就不用说了,平时“凉粉儿”用得最多的就数这货;和谈军打听的人也不少——在花园,根本没有什么传不出去的事情——过年期间只有他曾经见过“凉粉儿”。没谁去问“老段”。这种事情上,这货一贯剌忽。别看才过了半个来月,人们却知道,就是问,也只是白费唾沫。
  “真不太清楚......——那会儿,她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儿的——不信,你们去问‘老段’,他和我一块儿去的。”但凡有人问,谈军一概这么回答。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真的,又过了几天,才知道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不知道是不是和‘笑面虎’有关。”看我不太明白,他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才继续解释道:“初四那天,哥们儿和‘老段’在女老师的宿舍里碰见过那货......——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刚进门儿的时候,‘凉粉儿’其实显得挺不痛快的;只不过当时自己有点儿懵住了,所以没来得及细想。”
  “不会是有人又在‘笑面虎’跟前点了她的炮儿吧。”话一出口,我就觉得不对——大过年的,学校根本没什么人;退一步讲,即便碰巧撞上了,谁也不会选这种时候找不痛快。
  “不像。”谈军也这么看,他摇摇头,告诉我“笑面虎”从和他俩打招呼直到随后起身离开,表情一直挺正常。“错不了......——我敢打赌——绝对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可你刚才又说过‘凉粉儿’有些不对劲儿,是吧?”
  “正因为这,我才觉更得里面有蹊跷。可究竟怎么一回事儿,却怎么也磋磨不出个所以然来......算了,说不准自己想多了。”
  看我没反应,谈军也闭上了嘴。直到分手的时候,他才又提醒了几句,意思很简单,就是千万别把刚才说的话传出去。“哥们儿连‘罐罐’都没告诉过。——他那张嘴......你也知道。”
  没过多久,我却把这些全都跟兰紫讲了。
  “谈军这人,一向心多。”看我不言语,她忍不住推了我肩膀一下,“想什么呢?......不过,他提醒你别传出去倒是没错儿......还有,以后别在背后议论人家原老师,听见没有?!”
  这个学期一开始,班里就显得特别不顺,蹊跷的事情真可以说是一件接着一件。“凉粉儿”的情况大家还没弄明白,这边儿“秀才”立马又捅了个大篓子。
  礼拜六,做完操,才进教室不一会儿,就听说“秀才”在男厕所被一伙人截了。班里人刚议论了几句,门儿一开,就见这货耷拉着脑袋、捂着嘴走进来回了座位。没等多久,消息传了过来,是“尖子”他们干的。当时大家都没怎么太在意——类似的事情花园里几乎每天都有,他一贯挺洋务的,被赖小子们看不顺眼很正常。过完礼拜天,人们几乎都把这档事儿忘到了脑后。没想到礼拜二和礼拜五这货连着又被本校的人打了两次,越来越多的人才开始觉出来里头肯定有鬼。猜测很快得到了确认,三拨全是一个人指使的。
  “不知道‘秀才’哪根筋儿搭错了,居然惹上了花园里最不该招惹的那一位......小声点儿——没错——就是‘三黄毛儿’!”
  事情眼看越闹越大,可“三黄毛”不但不收敛,相反还从暗地里冒出来,亲自动起了手。没人知道“秀才”怎么得罪的这货(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这货火透了他。中间“秀才”曾经找过“罐罐”,想让他替自己求个情,却也没起到丁点儿作用。
  “人家说了,按交情,应该给伙计这个面子——只要开口就行;但有个前提,就是‘秀才’的事情除外。”谈军和我跟“罐罐”打听的时候,他这么表示道:“明摆着,替这货出头,就得和“三黄毛”翻脸。换了是你俩,那绝对没说的,可为了他......平时又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没必要,对吧?......话说回来,这货怎么就这么不长眼呢?!”
  有人劝“秀才”告老师,可他认准这样的话只会让自己更惨。“‘包子’根本不用提,百分之百和‘笑面虎’穿一条裤子;‘凉粉儿’,是人家跟前的‘红人’,肯定也会偏向;......顾老师,他本来就已经马踩車了,我怎么好意思再给人家找麻烦。”
  又有人说,实在不行,干脆告家长。“一样没用。——不怕你们笑话——不管怎么说,家里人都会认为是我的不对......跟他们讲,纯属自找苦吃。”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低下头,边盯着两脚间那一小片儿砖头地,边说道:“你们不知道,那货说了,‘越告,下手就越狠。’......还说,‘花园里,谁都不放在老子眼里;告家长,更没有用......除非他们能天天和你一起上下学。’”
  一时间,周围的人也都没了主意。
  “别把我逼急了......”“秀才”古里古怪的样子,让有的人禁不住好奇起来,追着打听了半天,才总算把这货的底刨了出来。——“肏......还是跳刀!从哪儿搞的?”
  “我堂哥的。”他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人家前年就考上大学走了,要不......”
  “你会不会耍?别一不小心,再把自己给划了......”
  “我跟我哥练过......你是不知道,他不仅飞刀甩得准,人长得也有点儿像‘酋长’1。”
  “......伙计觉得你还是小心点儿好,要知道这可是凶器。”
  “放心,我有分寸——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亮出来。”
  “秀才”这招非但没能镇住对方,反倒把自己闹成了一个大笑话。
  别看当时这货跟前并没有多少人,但当天下午,消息就已经传到了“三黄毛”那里。后果——我就是不说——谁也能想得到,下了学,刚一出校门,他就被截到了校门口南边儿一条背静的死巷子里头。这顿打挨得比以前都重,没别的,就因为那把跳刀。
  “‘秀才’纯属没事儿找事儿。”转过天,一块儿聊起来的时候,“罐罐”忍不住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自己没胆子,却非要揣上把那玩意儿......真不知道这货是怎么想的?!你们是不知道,‘三黄毛’拾掇完他,甚至还把刀子又塞回到这货手里来着......不明白?人家早看透毬他啦!”
  “罐罐”的话一点儿不错,再往后,“三黄毛”他们但凡截住“秀才”,到最后,总会把这套把戏耍上一遍。一来二去,知道的人越来越多,结果,不但他成了人们口中的笑料,连带着班里的人——主要是我们男生——在外班人面前也没了面子。
  “你妈的,简直窝囊到家了!”
  “这货八成是看书看傻啦!”
  “这种气也能咽进去......换了老子,迫上这个学不上毬了,也非**给上他一下不可!”
  “......”
  一句话,“秀才”彻底成了许多人嘴里的一盘儿菜,不管是谁,只要想起来,准会臊腥上几句,一来二去,搞得他在班里更没法抬头了。
  我属于随大流的;“罐罐”和“老段”一样,没过多长时间,俩人就都不再操那份儿闲心了;只有谈军透着有些古怪(尤其是私下里,连我这么个眼不怎么尖的人,居然也能看出来他有心事)。不过很快,我有点儿明白了:他既是班干部,又是“凉粉儿”跟前的红人之一,班里出了状况,按说应该告诉班主任;但“三黄毛”又实在得罪不起......犯愁很正常。
  “不瞒你说,为这,我头大好些天了!”谈军倒没跟我玩儿虚的,但承认完了,却把这个难题也一起推了过来,“赶快给哥们儿想个办法吧。”
  “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最好......反正你和‘秀才’又没什么交情。”我磋磨了几分钟,觉得他只要和“狗腿子”和“马屁精”他们差不多就行,“真有了事情,上面不是还有这两个货嘛......——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官儿都比你大——要追究,‘凉粉儿’也会先找到他们头上。”
  “话是没错,可真这么做,心里总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谈军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一下,“让哥们儿再好好想想。”
  他和我并没有料到,仅仅过了一天,事情突然就闹得不可收拾了。
  记得是星期三中午,一觉还没睡醒,我就被谈军叫了起来。“不知道怎么搞的,躺了半个来小时,怎么也睡不着。”走到街上,他解释道:“在家呆得时间越长,心里还越虚。——以前哥们儿可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我却什么反应也没有,除了想再回床上躺一会儿以外,对别的,根本提不起半点儿精神。尽管走得不快,可拐到花园路上的时候,连两点十分都没到。进不了校门,我俩只好在街边儿杵了下来。
  “老杨、老杨!”我靠着围墙刚犯了下迷糊,就被谈军一嗓子猛地嚷嚷醒了。“前面好像出事儿啦......”揉揉眼睛,顺着他示意的方向一看,发现原先在校门口站着的男生,绝大多数正沿着便道往南涌去......下意识间,我俩也跟着跑了起来。没几步,前面人群齐刷刷地突然往两边一分,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里头窜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往后看——要不是明晃晃的太阳当头照着,这幅架势,简直像是撞见了鬼似的。
  “‘尖子’......”谈军侧转身躲开的同时,偏着头嘀咕了一句。等我反应过来,看到的已经是后背了——这货几乎脚不沾地直冲到坡道顶上,抡开两只胳膊,迫上命似的拍了起来。“开门......快开门......出事啦!肖卫革、是肖卫革!!......捅了人啦......**快点儿、快、快!!!”
  “坏了!”谈军喊了一声,转身就往前冲;我紧跟在他后面,边跑边替“秀才”担起心来。
  人最多的地方正是那条死巷子口周围。挤过去一看,里头空荡荡的就剩两苗人......——和自己刚才预想的正好相反——歪着脑袋紧捂胸口,半靠着墙半躺在地上的是“三黄毛”;反握一把跳刀,直挺挺站着的,却是“秀才”!
  谈军也没敢再往前走。明摆着,遇上这种事儿,谁不害怕沾包儿?——吃亏的既然不是“秀才”,他和“三黄毛”又没有什么交情......再说连这货那些铁杆儿都躲得远远的,更别提其他人了。就在进退不得的当口,背后猛地一乱,我俩同时回过头,原来“凉棒”领着体育组的几个老师挤了进来。“出什么事啦?......肖卫革呢?!......真你妈不......”这货一边呲咋,一边顺着前面几个人手指的方向只瞅了一眼——肉脸蛋子上立时不见了血色——就顾不上再盘问谁,立马迫了命似地朝前冲去。我俩被身后的人推着,刚往前挪了几步,却被随后挤过来的“包子”她们给拦了下来。
  “校门都开了好几分钟,你们居然还在这杵着?!”这货瞪起豆子眼,挨着个把面前的人扫视了一遍,“数三下......谁不滚蛋本主任马上处分谁!......——不相信?——有梗气你们都别动......1、2......”还真顶用,人们立马跑散了。
  这个学期开学后,“韩秃手”一直没露面儿。过了一个多星期我才听说,寒假里这货就已经调走了。眼下,“包子”属于新官上任——教导主任正当在兴头上——脑子缺根弦儿的才会选这种时候惹她不痛快。
  不过一拐到坡道上,大伙儿就都不怎么怕了——三三两两的——边往校门口走,边开始议论起来。我放慢步子,刚打算把谈军拉住一起听听,他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连招呼也顾不上打,撒开腿自顾自地跑了。
  进了教室,我注意到谈军并没有在,这才想见他应该去了南院儿。班里乱哄哄的炒成了一糊片,不用问,人们全都在议论“秀才”和“三黄毛”。
  我在路上已经听了个大概,知道事情其实并没有他们讲得那么玄。
  一句话,“三黄毛”纯属是自找的。这货把“秀才”堵进那条死巷子里拾掇上一顿也就算了,关键后来不知道那股筋儿又抽住了,拽出跳刀硬塞到对方手里,边一下接一下打人家*兜,边不停地叫人家给自己来上一下。
  他这么干,不外乎是为了羞臊别人、显摆自己。但这货万不该把“秀才”逼得退无可退却仍不罢手,照旧往前使劲儿一顶——却根本没注意对方的胳膊肘已经靠在了墙上——横在半空中的刀尖儿顺势扎进了自己胸口。
  还有个别人讲,其实“秀才”也有点儿故意不往开躲的意思在里头。想想也正常,一个人即便再胆小、再能忍,可隔三差五被不停地欺负,难免也会有绷不住的时候......不管原因究竟是什么,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中,绝大多数或多或少都有种痛快和解气的感觉,并且全认为“三黄毛”纯属活该。极少数胆子大的,甚至直接说出了“报应”两个字儿。
  第一节课刚上了不到一半,又有消息传了进来:“秀才”被坝陵桥派出所的公安给带走了(之前他一直被扣在教导处);至于“三黄毛”,上课前就已经去了山大二院。
  “应该伤得不轻——要不也不会去急诊。”对于这种推测,班里好些人的态度竟然出奇的一致,“一直出毬不来才好呢!”对“秀才”,人们看法却不太一样。“那王八蛋重伤也好、半残也算,哪怕进了太平房其实也无所谓。但你们想过没有——真要这样——薄言亮可就亏大啦......”尤其这句话,让大家觉得特有道理的同时,或多或少的也都忍不住为他捏了一把汗。
  “不会吧......我听说是‘三黄毛’自己逞能非你妈要一股劲儿地往前凑,‘秀才’因为躲不及才扎住的他;对了,连跳刀还是那货硬塞给人家的......又怎么样?知不知道什么叫正当防卫......——一看你就没看过《追捕》——就是说这种情况下,捅了白捅!”
  “好像派出所是你家开的!”我听得很清楚,是“罐罐”的声音。“就是有一千个理由,但‘秀才’总是动了刀子......那玩意儿怎么说也是他的,对吧?......这还不清楚——一看你们就是武打书看毬多了——跳刀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准确地讲,属于管制刀具!你**光是揣在身上也照样犯法,不知道吧?!更何况他还扎了人家一下子......退一万步讲,也是防卫过当。”
  “那进的也应该是少管所——咱们才十五岁,还不到承担法律责任的岁数——对不对?”听到有人反驳自己,他并没有翻脸,“你也就知道点儿皮毛......但凡涉及到刑事案子,根本不怕年纪不够。——在少管所待到十八岁,再挪到监狱里不就行了嘛。”
  “那‘秀才’可就惨啦......”
  “谁**说不是!”
  突然间,教室里没有了动静。
  还有个人要比我们更上心。——“老道”。
  第二节课上到一多半儿的时候,门一开,他老先生突然撞了进来。“顾老师!顾老师!”因为好长时间没在教室里出现过,乍一看见,许多人禁不住很兴奋。
  “老鬼”正在下面辅导一个女生,可能太投入了,居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直到动静越来越大,才总算回过神儿来。“哎......什么意思顾老师?......我可还上着课呢!”这货直起腰杆儿,边往前走边又扭回头大声嚷嚷道:“还有你们......——听见了没有——全都给我闭嘴!”
  “大家静一下!”“老道”根本不看这货,把右手抬起来往下一压,也不废话,就冲着我们说开了。“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中午校门口的事情大家应该都知道了,牵涉到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咱们班的薄言亮。”“老鬼”没办法,撂下句老子到教导处说理去,把门一摔,出去了。“老道”却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继续说道:“刚一听说,我就觉得匪夷所思。别人不敢讲,但对这个同学,本人还是有发言权的......不要说是拿刀子捅人,即便再借几个胆子,他都未必敢去动别人一指头......”这货正了正眼镜框,翻了下眼皮,把嗓门儿往上拔了好几度又说:“一经了解——不出所料——里头果然有鬼!”
  议论声立时响了起来,“老道”不得不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教室里才又静了下来。“现场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证人也找到了几名;关键我还听说‘三黄毛’欺负薄言亮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那么,咱们班亲眼目睹的人应该不在少数。——一句话——就看谁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站出来,和我一块儿去派出所证明上一下。”
  教室里立时变得更安静了。既没人举手,也没谁吱声,换了以往,“老道”绝对会和我们翻脸,但这次他却忍住了。
  “我明白,大家有顾虑——校长的儿子嘛!......但你们想过没有——咱们先不谈薄言亮——对坏人坏事只求自保、一味逃避的结果会是什么?答案明摆着,类似遭遇落到在座同学们头上的概率肯定会越来越大!”这时,门儿一响,“凉粉儿”犹犹豫豫地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说了声我还剩两句话,立马又把头扭了回来,“帮助别人,其实也是在维护自己......别的就不多说了,还有五分钟打铃,愿意去的同学,下课以后到传达室门口和我汇合。”
  “老道”前脚离开教室,后门同时也响了一下。看见人们纷纷往后看,我也把头扭了过去,正好瞧见一个又矬又胖的背影窜了出去......是“包子”!难怪刚才“凉粉儿”会是那股劲儿。很快,班里人的注意力回到在了讲台跟前,可她却根本不看我们,而是一直盯着教室后面的黑板报,像是在发呆......
  渐渐地,大家有些坐不住了,纷纷开始嘀咕起来......直到声音很吵了的时候,“凉粉儿”才回过神儿来。“自习吧。”她轻声交代道。可恰巧,下课铃却大声响了起来。
  所有人立时全都闭住了嘴。明摆着,是“老道”末尾那句话起的作用。这种情形下,花园里的老师,十个里有九个不会宣布下课(一旦把人放出去,万一出个带愣的跑去找“老道”,可就说不清了);像“小心眼”一类的,除了扣住人,绝对还会再和我们上纲上线一通。原因很简单——连初一的新生也都清楚——事情涉及到学校一把手,这么现成的人情,不送白不送。
  “下课。”意外的是,“凉粉儿”轻咳一声之后,说出来的竟然是这两个字!班里人禁不住都有点儿懵。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些女生——她们既没举手,也不离开座——和事前商量好了似的,纷纷把目光转移到自己同桌的脸上......这么一来,不但仍然没有谁站出来,还把我们男生搞得一个个的连头都不怎么敢抬了。
  “真不如不说!”我禁不住有些火“凉粉儿”,心想那样的话,有个上着课的借口,自己肯定省心得多——不但不会丢面子,良心上也能过得去;现在倒好......不过,很快我又发现这么想的人不少,才稍微松了口气。——都是恶人,也就没了恶人。
  自打上学起,我从来都觉得课间十分钟总也不够用。但这次却完全反了过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感到时间慢的不得了。说出来不怕被人笑话,这是我头一次巴不得能赶快上课!
  最后,只有“罐罐”和少数几个女生出了教室。他们打的旗号都是上茅房,在近四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去的也确实是后操场,并且回来得一个比一个快。
  “罐罐”是踩着预备铃从后门窜进来的。他还带回来一个大家都想知道的消息,“‘老道’刚在教导处干了一架出来!......一个人出校门走了——去的应该是派出所。”
  虽然“凉粉儿”并没有在,教室里却没有了响动,人人都闷着头干自己的事情......猛地一看,还真有点儿自习的架势。
  转过天,早自习刚上没几分钟,大喇叭里一声令下,全校的人都被喊到了前操场上。印象里,这个点儿集合,在花园自己还是头一次遇见。
  打头炮的是“包子”。这货站在台子上张牙舞爪吼喊了快二十分钟,归结起来,主要意思不外乎这么几句:要站稳立场啦;不许传谣信谣啦;什么必须提高警惕,小心被别有用心的坏人当枪使啦;凡是和学校唱对台戏、损害花园声誉的,一旦发现,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一律加倍处分——情节严重的直接开除啦等等。不少人对把老师也加了进来特别感兴趣,纷纷猜测她究竟指的是哪一个。
  “除了‘老道’,还能有谁?”队列里一个声音冷不丁冒了出来,“别的老师都相跟着往二院跑;单是他,从下午四点多一直到过了晚上十二点,工会、派出所来回瞎毬折腾。”说话的十有八九是省工会的子弟,要不绝不会知道的这么多。“......回倒是回来了——没回来的话,伙计打赌那货能跟‘秀才’一起也杵到派出所里去——但是必须随叫随到......王八蛋胡说!——你们是没看见——大早晨,我们大院儿里说的尽是这事儿。”
  打完铃,“笑面虎”才现身讲了几句。大意是他作为当事学生的家长,本来应该回避,因为事关学校利益,所以又不得不站出来。“我只想澄清两件事:首先,肖卫革同学虽然被扎在胸口,——不幸中的万幸——却并未伤及要害;昨晚已经从抢救室转到了普通病房。其次,学校、派出所通过认真细致的走访和调查,已经确认薄言亮同学只是在玩耍过程中一时失手——作为受伤者的家长,我们也已经认可。至于携带管制刀具,一是因为该同学确实出于无知,二来本人也深刻认识到了错误,所以,公安机关决定跳刀没收、相关人员交由学校处理。”
  好些人觉得不过瘾。——这么大的一场风波,二十四小时不到,居然眼看着就要收场了。
  但我们班的人却不这么想。学校处理,顶到头是开除;说白了,无非再换个学校......一时间,大家都又活泛开了。
  注:1八十年代初流行的一部美剧《加里森敢死队》中的一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