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作者:清风已识字      更新:2021-03-14 23:32      字数:2122
  阴暗肮脏的窄巷沟渠里散发着恶臭,到处都是堆积的垃圾,老女人带着我们穿行在巷子里,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她走得很急,走到一扇破烂薄木板门前,看着我们,拢了拢额头散乱的头发,张局长说:“就是这里?”老女人点点头,还是不说话,赵局长很奇怪,瞪眼说:“你哑巴了?”老女人勉强笑笑,指了指自己的嘴,张开给我们看,不知什么原因,她的牙齿掉了三颗,牙龈上赫然出现三个缺口,红红的肿起来,张教授失声说:“这得去医院缝合,小心会感染。”老女人摇摇头,脸上凄凉地笑,我忽然说:“你们身上谁有钱,给我。”
  “要多少?”几个人几乎同时回答。
  我说:“有多少要多少。”
  赵局长拉开皮包,从里边抓出来一把钞票,我接过来数也没数,走过去递给老女人说:“这两天你辛苦了,这是政府给你的奖金,不要白不要。”
  赵局长一怔,刚要开口说话,王静拦在他前面开口:“没错,这钱你拿着,不拿白不拿。”
  老女人伸手接钱,灿烂的阳光、廉价的香水脂粉、巷子里的恶臭混合成低贱的罪恶,在收钱的时候接近麻木,连声感谢的话也不说,带着疲倦、悲哀、绝望的表情匆匆离开。
  小屋里静悄无声,远处仿佛有人说话,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很模糊,甚至连呼吸的声音,听起来都不自然,在这个狭窄、气闷、诡异的小屋里,谁也说不出话。地板上躺着小茶的尸体,窗外的阳光射进来,斜着照在她苍白的皮肤上,仿佛是透明的,长长的睫毛覆盖双眼,看起来睡得很熟。她侧身蜷着躺在地板上,后腰肾的部位还带着缝合过的伤口,粗硬的针脚仿佛一条蜈蚣趴在身体上,两排密密麻麻的针脚还带着干涸的血痂。
  伤口缝合的很好,可以看出是专业医生做的,比如说像张教授这样经验丰富的医生。
  张教授的脸像尸体一样苍白,看着地板上躺着的女孩,他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他的脑中已经混乱,一种几乎接近疯狂的混乱。他一直以为他做的事情是完全正确的,现在他才知道他做的事情有多可怕。可是现在已经太迟了,除非有奇迹出现,死去的人是绝不会复活的。他从不相信会有这种奇迹发生。
  门外忽然有人大声说话,是赵局长的声音:“你们守住这里,不要让无关的人靠近,里边正在办大事。”
  几个声音此起彼伏地接连答应。
  张教授说:“我们应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可是我不太相信能让她活过来。”
  其实我也不相信,但我必须这么做,因为阿诺没告诉我复活小茶的咒语,他说救活了小茶,小茶会告诉我,我说:“你把肾脏放回伤口里,再重新缝合,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
  张教授拉开带来的黑色皮包,里面摆着整整齐齐的手术工具,一个个亮得耀眼,他用颤抖的手拿起解剖刀挑开伤口上缝合线,伤口就像张大嘴慢慢舒缓张开,露出一个可怕的空腔,空腔里什么也没有,小茶的肾脏装在一个金属保鲜盒里,张教授双手捧着放进空腔,然后看着我,他的脸在看起来仿佛是透明的,带着无法形容的畏惧,他畏惧的也许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因为他不敢面对自己良心上的空腔,这个空腔大得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吞噬。
  小屋里光线昏暗,阴影也把我们全部吞噬,张教授已经把伤口原样缝合,强忍着把针线穿金原来的针孔,一根一根的扯出来,每扯一下对他都是极痛苦的事情。忍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忍耐本身就是痛苦,一种很少人能理解的痛苦。屋子里还有未燃尽的蜡烛,剩下一多半,我把蜡烛一根根点燃,跳动的火苗在墙上投下几个人鬼怪似的身影,我们伫立着像是被抽去灵魂的木头人。火盆也已经点燃,蓝色的火苗诡异地蔓延升高,我跪在尸体旁拿出面具戴到脸上,火盆里的蓝色火苗呼地一下升起,火光弥漫整个房间,映着几张苍白得看不到血色的脸。
  我双手合十,学着阿诺的声音祝祷,每个字都急速地从嘴里吐出来,连成一串流淌的含混的吟诵,带着神秘的节奏,渐渐的,我自觉沉浸在这种节奏中不可自拔,剩下的咒语很自然地从嘴里流淌出来。我微闭双眼,低垂的眼睑露出一线,我看到阿茶的身体在发光,再仔细看,发光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身体上若隐若现的经文,那些经文就像是用金汁画上去,每个字都发出金子般闪烁的光芒。随着吟诵声不断从我的嘴里吐出来,阿茶的身体渐渐地动了,就像沉睡的人准备醒转,在慵懒地活动身体,动作虽然微弱,但她确确实实的动了。她轻轻地呻吟一声,微弱的声音仿佛雷鸣,震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窗棂上镶着一块水银斑驳的破镜子,映出阿茶的侧脸:被汗水濡湿的鬓发,细长、黯淡无光的眼睛,高耸的白鼻梁,微微翕动的嘴唇。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斜射在她的身上,弯弯曲曲的蓝色血管蚯蚓似的蜿蜒起来,一节一节地鼓起涌动着,显得狰狞而恐怖,皮肤上交替出现灰暗和明亮两种光泽,宛如湛蓝的天空时而乌云密布时而晴空万里。她的眼睛缓缓睁开,仿佛婴儿初见光明,用无邪的目光寻找依靠,双手紧紧抱在身前,身上每块肌肉都在震颤、抽搐。她忽然双目圆睁,瞳孔中红光一片,红光中有一些白炽的网络在迅速卷曲收缩,好像银丝在炉火中融化。
  一声终于忍不住的嚎叫从她的嘴里发出,飞起来冲撞着每个耳膜,宛如一条邪恶的毒蛇,顺着耳孔钻进心里。
  我的吟诵声结束了,每个人的脸仿佛都是透明的,冷汗浸透衣衫,在鲜明的阳光下,烛光渐渐黯淡,盆里的火也萎缩熄灭,无法形容的恐惧涌上心头,既不敢面对眼前的阳光,也不敢面对自己,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随着她的嚎叫崩塌,孤零零的存在尘世间,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