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疾驰着逼近路边站着的人，这个人大袖飘飘，头上戴着奇形怪状的高帽子，帽子下那双眼睛竟然变成青色的，眼球是青色的，眼白是青色的，一闪一闪地发着光，浓雾中看来像是两点鬼火。
  “这是什么东西？”我忘记了小女护士不懂中文，骤然发问。
  小女护士转头看我一眼，我已经紧张的额头沁汗，她笑了笑温柔地说了句话，虽然没听明白，但还是听出话里的安慰之意，然后把油门全力踩到底。这个鬼一样的男人伸手站在路边，看到汽车已经迫在眉睫却连眼睛也不眨，阴森森的一张脸更像是死人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他的右臂一直举着，大袖飘飘，盖住了他的手，此刻他的手忽然伸出来，只觉得抛出一团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摔在车前挡风玻璃上，凄厉的笑声中，这团东西像是有生命，撞碎玻璃的同时也鲜血飞溅，顺着玻璃裂缝丝丝渗进来，眼前一片猩红化作血腥。
  小女护士的汽车向左转，轮胎发出尖厉的摩擦声，路边就是万丈悬崖，我们似乎已经感觉到汽车在浓雾中坠入冰冷的河水。汽车还在不断漂移，小女护士涨着脸全力转舵，身体拼命向我这边倾斜，好像要靠身体的重力把汽车惯性的方向扭转过来。她的身体很香很软但是很结实，隔着衣服紧绷的肌肉充满生命的弹性，她的身体还在不断倾斜，几乎倒入我的怀里，可是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前方。
  我们长大了嘴巴，谁的嘴里也眉宇喊出声，两只眼睛瞪着连闭上的时间也没有，就这么看着汽车在悬崖边缘晃了一下，恍惚间感到有个车轮悬空，然后发动机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像一匹陷入泥坑的骏马突然一跃而起，咆哮着奔驰而去。
  汽车驶出去很久，我们却感觉只有短短的一瞬，这段时间我们的意识里是空白的，谁也没感到生命的流逝，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已经终止。
  小女护士把车缓缓靠路边停下，忽然咯咯咯地笑起来，像只快乐的小母鸡，然后身体倒在我怀里，仰脸看着我，说：“你想让我陪你洗澡吗？”
  我们静静地坐在车里数着呼吸，只觉得呼吸由停顿渐渐恢复，然后逐渐剧烈，最后就完全变成风箱似的粗气，心脏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过了好半天阿杜才从后座骂了句：“这个娘们儿他妈的是个疯子。”
  沈仲说：“这个疯娘们刚刚救了我们的命。”
  我们谁也不说话了，也不知是心存感激，还是心存敬畏，只是再也不敢轻视她，她从我怀里坐起来，回头朝着车后厢做了个鬼脸，打开车门一步跨出去。山路上的迷雾已经散去，艳丽明亮的阳光直射下来，车前挡风玻璃已经裂痕斑驳，形成无数规则的菱形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小女护士那块抹布擦着玻璃，从雨刷器夹缝里扫出已经摔得粉身碎骨的毒蛇，这条蛇不大，可是色彩斑斓，显然是撞到挡风玻璃上死的，她把毒蛇给我们看了一眼，随手仍在路边让阳光暴晒，汽车挡风玻璃虽然出现无数裂痕，但并没有脱落，也不影响驾驶，她招呼我们上车，坐进驾驶室里发动汽车继续在山路上行驶。
  汽车里的音响还是放着刚才的歌，小女护士随着音乐低声曼吟，歌声婉转如莺燕啁啾，只是我们无心消受。
  她走的是近路，比来时节省了将近一半时间，汽车驶入芭堤雅飞机场的时候，引来路边无数人好奇的目光。汽车停在地下停车场，我们跟着小女护士从电梯直上三楼，出了电梯门眼前人头攒动，什么颜色的头发都有，其中最亲切的就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就连难听的东北苞米茬子味都变得美如仙乐。小女护士带我们取票换登记卡，然后带我们进了机场的咖啡厅请我们喝咖啡，我们喝着咖啡相对无言，想起刚才在车上还怀疑过她就一阵阵汗颜。
  沈仲拉开皮包拿出所有的泰铢，也没数递到小女护士手里，小女护士也不推辞很大方地接在手里，然后用蹩脚的中国话说：“谢谢。”
  我让沈仲拨通夏丽的电话，我在电话里简单和她说了刚才的经过，让她代我们表示感谢，小女护士接过电话放在耳边，先是一阵引领般的笑声，然后两个人也不知说什么，相互间说了很久，电话足足打了十五六分钟才交还给我，我接过电话就听到夏丽气呼呼的声音：“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夏丽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小女护士，小女护士喝着咖啡对我做了个可爱的鬼脸，夏丽在电话里大声重复刚才的话：“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我只好回答：“是挺漂亮的。”
  夏丽冲我大吼：“那你就别回来了，留在那吧，她看上你了。”
  还没等我说话，她就把电话重重地挂断，我愣愣地坐着，沈仲和阿杜看着我哭笑不得，我知道他们已经听到刚才电话里的声音，小女护士喝着咖啡吃着甜甜圈，眼睛看着我们吃吃地笑，像是个恶作剧成功而窃喜的小女孩，天真而单纯，根本就看不出任何心机。
  进入安检口之前，沈仲掏出张烫金名片递给小女护士，虽然知道她听不懂，但还是郑重地说：“如果到中国来，一定打这个电话，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接你。”
  小女护士接过名片看了看，看出纸和笔飞快写下一串数字，撕下来给我，然后把笔和名片交给我，用手指在背面比比划划，我毫不犹豫地留下我的电话号码，她笑了笑向我们摆手说：“再见，有机会再来泰国玩，一定给我打电话。”
  我们听了一愣，觉得这几句中文她虽然说得不标准，但是复杂，也不知她是真的不会中文，还是假的。我们过完安检进入候机大厅，沈仲的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他那个朋友，电话里问我们究竟在哪，沈仲这次底气十足，说：“我们在芭堤雅候机大厅，再有一个多小时就上飞机了，你来中国的时候别忘了通知我，我会好好招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