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杜住院这几天，我学会了一句泰语：宅炎炎。这是医院护士的口头禅，就是：别着急，慢慢来的意思。医院里的工作人员确实比较慢，没有中国常见的大呼小叫的行为，每个人都是笑着着他妈的“宅炎炎”，有时我们急得想发火，可看到他们笑容满面地对着你，你又无从找茬，只好也跟着他们慢慢来。
  第二天我们在病房里都准备好了，迟迟不见小女护士来，就在我们都开始怀疑她拿着钱跑了的时候，她才气定神闲地走进来微笑着向我们问好。小女护士进来的时候穿着便装，手里拿着一副拐杖，我们都不明白她要做什么，这时沈仲的电话响了，他听了一下交给我说：“夏丽的电话。”
  “喂——”我接过电话来说。
  夏丽说：“那个小女护士到了吧，你们听她安排，她会把你们送到机场，她人挺好的，没要你们多余的费用，别把人家想得那么坏。”
  小女护士等我接完电话，冲我笑了笑，勾起两根白皙的手指做了个奇怪的动作，然后又捂着嘴笑，看得我莫名其妙。她把带来的拐杖递给阿杜，让阿杜拄起来走走，阿杜现在虽然已经痊愈了，但还是体乏无力确实很需要这个东西。小女护士带着我们出了病房，一路跟人热情地打招呼，进了电梯后双手插兜还在不停地笑，沈仲看她笑起来没完，就看着我说：“这小丫头在笑什么？”
  我笑着说：“谁知道呢，笑起来就没完，我都让她笑毛了。”
  阿杜拄拐和小女护士比比划划，说：“你——笑——什么——”
  他的声音拉得很长，字正腔圆，小女护士看着他的口型和手势，想了很久，直到电梯到了地下车库停下来，她好像才明白了点，用手指着我的鼻子，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你想让我陪你洗澡吗？”
  我们都懵住了，电梯门哗啦哗啦敞开几次，都没人想起来出去，最后是小女护士先走出去我们才跟上。阿杜出了电梯门，乐得差点把腋窝里夹的拐都掉地上，看着我说：“你丢人丢大了，都丢到泰国来了，你说我们走了后，这小丫头不得见人就说，这几天碰上个中国白痴。”
  小女护士开过来一辆车让我们坐上去，而且用手召唤我，让我坐到副驾驶，阿杜和沈仲识趣地坐在后车厢。看到我们都上车，小女护士拿出三个类似中国道家符箓的东西给我们，黄纸叠成规则的三角形，隐隐可见透出纸背的红色墨迹，也不知是朱砂还是颜料，用厚膜塑封起来，上面穿了根红绳像是挂在脖子上的。我们一个人拿了一个很自然地套在脖子上，阿杜说：“这东西我在泰国庙里见人戴过，好像是用来辟邪的，看来这小娘们儿对我们不错。”
  沈仲说：“这都是托了罗杰的福，也不知道这小子哪里好，我们三个人，这小丫头竟然看上他。”
  阿杜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咱俩太善良了，不招女人待见。”
  “别特么扯淡了。”我虽然很受用，但还是呵斥：“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有这闲心。”
  小女护士驾车熟练转了几个弯，出了地下车库，没从医院大门走，而是偏僻的好像专供医院职工进出的通道，自动栏杆的摄像头照到她的车牌照，很快缓缓撑起放行。汽车离开了医院，穿过几条街就冲上一条高速公路，但这条路不是我们来时的路。这是个小镇，没有飞机场，最近的机场在芭堤雅，我们正在疑惑的时候，沈仲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下电话号码，略微沉思一下，电话铃响了很久才接听：“喂——我睡觉呢，你有事？”
  电话是他朋友打来的，沈仲明显带着不安的情绪，车厢里很静，小女护士关闭了车里音响，电话里的声音听得很清楚：“你们在哪里，事情办的顺利吗？我刚才查了下汽车的gps，发现你们已经好几天没动了。”
  沈仲一怔，用眼角瞟了我一下，带着深深的戒意，说：“哦，是这样，你那辆车半路坏了，我们临时停在附近的一家医院，租了辆车去寺庙，现在正在路上，你要是有gps就太好了，你有时间过来取一下车，省得我们在路过这里。”
  沈仲的朋友说：“你们想直接回国？”
  沈仲迟疑了一下，说：“有这样的想法，但还没决定，我们在路上遇到点意外，也没个人商量，你要是有时间，我们去你那里也可以。”
  沈仲的朋友说：“什么意外？”
  沈仲说：“我们有个朋友中毒住院了，刚刚出院，我们正在去寺庙的路上，那辆车就在那家医院里，电话里不好说，你把地址发过来，我给司机看，到了寺庙办完事直接让司机送我们去你那里。”
  沈仲的朋友说：“好，我知道了，你把你们现在的位置给我，我去找你们，在泰国你们人生地不熟，我不放心。”
  沈仲想了下，说：“要不这样，我们到了前边有路标的地方，给你发张照片。”
  沈仲的朋友想了下同意了，挂断电话，沈仲又沉思很久，说：“这小子有问题，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其实刚才我也听出点问题，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是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就像一道菜里味精放得过多，欲盖弥彰，始终难以替代火候不足。我们坐在车座上各自沉默，小女护士又打开车上的音响，充满异域风情的靡靡之乐悄然响起，可是我们谁也没有反应，现在就连身边这个热情善良的小女护士，我们都有了深深的戒备心里。高速公路起伏不平，沿着山形起伏不平，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青山，青山上是蓝天白云，蓝天白云下，远处目之可及处，奔腾的河水汹涌咆哮。汽车顺着陡峭的山路向上行驶，山谷里河水声如疾鼓，透过浓烟般的白雾似乎尽在咫尺脚下，其实深达百丈。
  大雾弥漫中不见人影，只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不止一个人向路边奔来。
  远处路边直挺挺站着一个男人，身上穿着深色粗布筒裙，黝黑的皮肤粗糙得就像身上穿的布料，两只眼睛黑洞洞的，没有光，或者说所有的人都已经死在这双眸子中。浓雾从他身边飘过，带着风，他的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远远地伸出来，就像铁铸一般动也不动。这个人像是在招收停车，可是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阴森森的，根本就不是求人的样子，我们看到这个人都感到一阵紧张。
  小女护士也看到这个人，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话，既像是提醒我们，又像是骂了一句泰国街，我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只觉得汽车骤然加速，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车身带着剧烈的震动向前疾驰着，看样子她好像要撞死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