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夜姬殿下？你是说，那个女人现在在楼下？”
  许若眠正慵懒的倚在一张贵妃榻上抽着烟，听了此时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所说的话，不禁皱了皱眉头，直起上半个身子，放下托着长烟杆儿的手。
  “是，属下暂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因为是少主的熟人，属下才来通报。”那人道。
  “把他们请上来，别太引人注目。”许若眠显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他知道，那个女人要是真在他这里闹起场子，绝对够他好受。月华宗慕容昼的人已经离开月华城，这个女人一个人出现在他这里肯定有什么目的，他要谨慎些才好。
  于是，就这样，夜夕月一行四人最后只是在万贝楼的一楼停留了一会儿，便被人请上了五楼。
  夜夕月非常不喜欢许若眠，那个花哨的男人在她眼里很是轻浮，而最主要的是，她不喜欢任何称呼她的哥哥为兄长的人。因此，她再见到许若眠的时候显然心情并不是太好。她本来的目的就只是来这里赚些钱后启程离开，完全不想处理任何无关紧要的麻烦事。
  “几位，请坐吧。”和第一次相见时不同，许若眠身上的红袍换成了一件暗青色的水袖长衫。不过那衣服似乎是被改过，显得有些违和，却一如既往的花哨。许若眠拿着他那长烟斗露出他那招牌式的笑容：“几位不知这次到小楼来，是有何事呢？”
  “赚钱。”夜夕月没有坐下，淡淡道。她显然不喜欢说话拐弯抹角，但这个回答显然让许若眠吃了一惊。
  月华宗宗主慕容昼的妹妹，天下皆知的夜姬殿下会缺钱花？这说出去怕是真的要被人当笑话听了。许若眠对此有些不解，但他也意识到面前的少女并没有必要跟他开这种玩笑。而想到之前骰盅里夜夕月摇出的点数，许若眠也知道，要是放任这个少女在他这里赌下去，不仅有可能把这里的常客吓走，说不好他还要自己掏钱赔进去。
  想到这里，许若眠笑笑，吸了口烟，幽幽道：“这可太见外了……之前也是说过，你我算得上是半个家人，既然当这里是自己家，需要用钱直接告诉我就好。”他从贵妃榻上站起来，走近夜夕月盯着她的眼睛：“看你是急用，只要我这里能拿的出的，都可以给你。”
  许若眠是个聪明人，他万贝楼的客人来自天南海北，他手里的财产加起来可能比整个楚国国库的钱还要多。他不是个守财奴，如果能花钱避免一些麻烦，他是很乐意的。
  许若眠这话若是放在别人面前，那人肯定不会立刻答应，并思考许若眠有什么阴谋。但夜夕月并没有，那倒并不是说她不够谨慎，而是她看清了许若眠心中所想，并且她觉得这些不值得她去在意。
  于是，她看向许若眠，也没有给出固定的数目，而是淡淡道：“去京城，时间不会太短，你看着给。”
  这话一出口，愣的不仅有许若眠，就连一旁的云叶染和白良也明显愣了一下。唯一看上去没什么感情变化的蚀影只是站在一旁，但心中也是一惊。去京城？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解，但夜夕月却有着明确的理由。
  目前已知齐远所打造的武器有七件，如果天洛绫除外，就还有六件。其中独孤绝弦手上有一件，而轮回扇和穹心剑分别在百里泠沨和慕容昼手上。蚀影和云叶染身上可能都各带着一件，而他们在夜夕月身边，独孤绝弦应该是暂时拿不到这两件东西的。那么唯一剩下的，就是齐远曾赠与雁皇的那一件。
  除了寻找各种被世人称为神器的宝物，独孤绝弦显然还在回收齐远所打造的各种武器。而现在唯一既不在独孤绝弦掌控下，也不在夜夕月掌控下的，就只有那件雁皇手中的那一件了。夜夕月知道自己不可能去遥远的雁国寻找她想要的信息，因此只能从相对较近的京城入手。
  她不记得曾经自己去过京城发生的事情，但听独孤绝弦说齐远与雁皇有着血缘关系，这自然而然会让人联想到身为楚国一国之母的宁皇后。她是雁皇的妹妹，雁国的长公主，关于齐远，她一定知道什么。这是夜夕月唯一所能想到的信息源，她也只能从这里入手。
  “京城可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而且在皇城根儿脚下做事，定不会像在月华城这般逍遥。”许若眠说的这是实话，他语气有些平淡，似乎不仅对京城没什么好感，还有一丝厌恶：“你是要去京城查什么？”
  那话只是许若眠随口一问，他以为夜夕月这样的人想要做什么是不可能告诉他这样的外人的。但出乎意料的是，听到这个问题，少女没有丝毫想要隐藏的意思，开口时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云叶染的方向：“查一个人，当今被称之为鬼手神匠的齐远。”
  许若眠愣了愣，随后又吸了一口烟，似乎是在掩饰自己的情绪。“还真是很久都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呢……”他勾起唇角，不经意间竟流露出有些怀念的神情。
  夜夕月在第一时间抓住了许若眠流露出的那丝神情，她有些出乎意料自己会在许若眠这个男人这里找到一丝线索。但显然，她是不会放过这丝线索的。
  “你认识他。”她淡淡道。
  “不，我不认识他，也没有见过他。不过，我父亲倒是与他交好。”许若眠幽幽道。
  “你父亲……”夜夕月重复道。
  “可惜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从我这里也问不出什么。”眼中那丝本有些怀念的神情渐渐转为讽刺，许若眠甩了甩自己左手的袖子，回避着夜夕月的目光，把玩起手上的烟斗：“大概是因为两个人都是傻子，所以当时才有了交情。”
  夜夕月没有再任何说话，她只是用一种淡漠无波的眼神盯着许若眠的眼睛，似乎不想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她的目光很执着，看的许若眠有些不太舒服。就这样维持了一会儿，许若眠竟感到自己有些身体发软，撑不下去了。
  “九玄天机，就是藏在永生阁中，天机阁的九玄天机。你应该是听说过的吧。”许若眠淡淡道，这些事情他觉得自己不用隐瞒，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毕竟，那并不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据说读懂九玄天机中密文的人可以掌控世间万千之变，而我在儿时曾无意闯入过天机阁，窥探到了九玄天机中的一个图案……”
  那是许若眠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最开始与齐远并没什么关系，但夜夕月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许若眠也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有多大，只记得当时是他的父亲带着他造访了永生阁。那一次到永生阁的目的，许若眠已经记不清。父亲和百里泠沨见面后就闭门论事，他一个人无聊，到处乱逛便走到了天机阁附近。天机阁是个十分奇怪的建筑，许若眠当时年纪很小，不由生出了好奇心。
  天机阁想来是任何人都想要进去看一看的地方，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永生阁中的天机阁不仅没有任何看守，而且似乎所有永生阁的人都十分畏惧那个地方，并远离那里。也正是因为这样，许若眠才有了那一次闯入天机阁的机会。
  当时的他还并不知道那座奇怪的建筑就是天机阁，而也是在那次，他在天机阁中发现了一个图案。也是在发现那个图案后，他被赶来的百里泠沨提溜着扔出了天机阁。
  那之后，他将那个图案画给了自己的父亲看。而他的父亲在看了这个图案之后不禁皱眉，并告诉他以后不可以再将这个图案画给任何人看。许若眠当时毕竟年纪还小，这样的事情实际不需要父亲的警告，过不了几天，就已经完全忘了个干净。
  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但许若眠都是长大后才渐渐意识到那些事情与当年自己无意看到的东西可能有着什么关系。
  “我的父亲曾经让圣一老人和齐远看过那个图案，虽然不知原因，但我感觉齐远或许也让他的好友淮南王看过那个图案。我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我的父亲、淮南王和圣一老人，都在同一年相继去世。”许若眠幽幽说着，他眯起眼睛，似乎是在努力回忆以前发生的事情：“当时我父亲看到那个图案时，一定是知道了什么。而齐远，可能是这天下唯一一个见过那个图案后还活着的人。”
  故事太过蹊跷，而且多数都是许若眠的推测，这让夜夕月无法辨别事情的真假。但能从许若眠这里得到这些信息，对于夜夕月而言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那个图案，你已经不记得了？”虽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少女为了再确认一下，便如此问道。
  “当然不记得了，这或许也是我能活到现在的原因。”许若眠说着又开始吸烟，他吸了一大口，缓缓吐出烟圈。
  对于这些模糊的信息，夜夕月潜意识里告诉她这些很关键，但她自己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于是，她又一次把目光投向许若眠，眼神中带着些许质问的神情。
  “虽然我不清楚你想要查什么，但如果你打算就这件事查下去，可以去京城外的淮南王王府旧址看一看。那个地方被荒废了很久，却不知为何总有重兵看守。”许若眠说着抬起右手挥了挥手中烟斗，旁边的一个紫衣人立刻从房间里找到一只小木箱放在许若眠面前的桌子上。许若眠打开那只木箱，露出其中满满一箱银票，然后重新露出他那招牌一般的笑容：“这些，我认为是足够了。”
  离开万贝楼的时候已经入夜，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夜夕月整个人显得很疲倦，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但她心情似乎不错，这才为她那煞白的脸上添了意思光彩。
  “夜姑娘，天色已晚，不如今日先打店住下，明日在做打算？”云叶染在一旁看着少女连路都走不稳的模样有些担心。毕竟曾为她调理过三年的身体，云叶染是知道她的身体有多柔弱的。眼下，好好休息才是最该考虑的事情。
  “寻个车夫，我们今夜就离开。”夜夕月道。
  “可，姑娘的身体怕是已经禁不起折腾了，至少也要……”
  “没关系的，”也不听云叶染说完，夜夕月停住脚步，侧头看了看一旁的云叶染，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我还有你，不是吗？”
  云叶染是个大夫，因为有他的存在，夜夕月感觉并不太需要自己更多的关注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她的话只是随口一说，但这话放在旁人耳朵里真的满是暧昧。而云叶染听了这话更是红了脸颊，再也找不到什么让少女休息一夜再走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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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就这样容着她乱来？京城那边一向不太平的很，当年的祈天公主若是突然现身，怕是又要风波再起。”
  另一边，百里泠沨看着慕容昼淡淡说道。很显然，就算是相隔千里之外，永生阁在各处的眼线也能在第一时间将夜夕月的动向传达给他们的阁主。而得知夜夕月打算前往京城的消息后，百里泠沨是隐隐感到不妥。
  可慕容昼似乎对此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毫无感情的冷冷道：“无妨，随她去吧。”
  “如此一来，不知何时才能让她到永生阁来坐一坐……”百里泠沨说着这话，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
  “你最不缺的便是时间，”慕容昼抬了抬眼皮，看向百里泠沨：“这点时间对你而言，实在是短暂的可笑。”
  “话虽是这么说，而且你就算我可以再等上一千年，你们兄妹可等不到那个时候。”
  “我对你百里氏的那些事情没有任何兴趣，而月儿她是等得起这时间的。更何况，我只是答应过你将她带去永生阁。但她是否愿意帮你，并不是我可以做的决定。”
  听了好友这话，百里泠沨不禁失笑，半开玩笑道：“原来她对你这个兄长的话也不是言听计从？本以为只要是你说的话，她都会相信并服从。”
  “她是我的妹妹，并非傀儡。”慕容昼幽幽道：“我会在她无法做出判断时为她指明道路，也会在她判断错误是帮她纠正。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剥夺她判断与选择的权利。”
  “这话说的是好听，但仔细想想还真的全是问题。在她做出错误判断时帮她纠正？那也只是你所认为的对错吧，或许放在旁人眼中，你只是将她从正确的方向拉入错误的深渊呢……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之分，你这样的说法听上去很是牵强，到底还是让人觉得是你在控制她的一切……”
  百里泠沨本来还想继续把话说下去，但他只是说道这里，便发现好友的脸色已经变了。慕容昼的脸平日里就没什么表情，冰冷的让人不敢靠近。而此刻的他，脸色异于往日的阴沉，阴冷的有些吓人。
  “咳……总之，京城那边，你不需要安排些月华宗的人过去吗？”意识到好友的变化，百里泠沨轻咳了一声，知趣的转了话题。
  慕容昼见百里泠沨换了话题，脸色才渐渐好转，变回往日平静无波的模样。而面对百里泠沨的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似乎是因为之前已经说了太多的话，他闭上双眼开始闭目养神。而就在那之前的短暂瞬间，一丝无人发觉的疲惫划过他那深邃的眼眸。
  那时的百里泠沨还没有意识到，就在两人那短短的几句对话之中，慕容昼故意透露给了他一些非常关键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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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月华城的车夫，大多不愿走夜路，他们并不缺白日里雇佣他们的主顾，因此从不接晚上的活儿。大部分的车夫在这个时辰都喝的烂醉，少有清醒的便告诉夜夕月，这个时辰出城，走不了多少路就会遇到山贼或强盗。那些山贼和强盗专等的就是这个时辰出城的富家子弟，天一黑，城外就不安生的很。
  最终，夜夕月也没能寻到乐意这个时辰载他们出城的车夫。无奈之下，少女出高价买下了一个车夫的马车和马匹，由蚀影担任车夫的角色，离开了月华城。
  夜路走的很安稳，并没有遇到什么山贼强盗，过耳的只有夜风吹动树枝和草丛发出的摩擦声。马车上的三人是各有心事，夜夕月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云叶染靠在一旁闭目养神，也不知在想什么。而白良，竟然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对于自己的父母，也就是淮南王和淮南王妃，白良实际没有任何感觉。他不恨他们，因为并不是他们自己愿意抛下他一个人。他也不爱他们，因为他从来没有被他们爱过。父母对于白良而言一直是不存在的概念，比陌生人还陌生。
  但尽管如此，他却不太愿意回到京城。这倒真不是因为自己父母的原因，而是那个地方给他留下了太多噩梦一般的回忆。
  夜夕月实际早在万贝楼时就注意到了白良的心事。虽然对曾经在皇宫内遇到白良的事情已经没有记忆，但后来白良与她讲述过他的出身，因此夜夕月是知道白良在想什么的。
  “如果当年淮南王叛国案是因人诬陷实际所起，你想报仇吗？”
  夜夕月是突然问出这句话的。她还看着窗外的月亮，若不是声音清晰，旁人还会以为她是在自言自语。而听到这话后，云叶染睁开了眼睛，白良则是看向夜夕月，也知道少女是在问自己话。
  “就算报仇，他们也不能起死回生。”沉默了半晌，白良如此回答道。
  “但你可以拿回本属于你的一切，地位、身份、金钱、权利，甚至是你那被人剥夺的姓氏。”夜夕月将目光缓缓转回车厢内，淡淡看着白良。
  而白良只是摇摇头，苦笑着：“江湖中人虽也有好坏之分，但大多还是讲着道义二字。但皇族不同，明争暗斗，并不是我能生存之地。”
  听了白良这话，夜夕月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是咬了咬下唇。对于白良的心情，实际她是不怎么关心的，之所以会问出这些话，也只是因为她在思考与这方面相关的事情。
  如果淮南王的死亡是因为他曾见过一个诡异的图案，那么淮南王叛国案应该怎么解释。夜夕月大概相信许若眠的话，但她并不认为一个图案能造成这么大的反应。
  淮南王是一代贤王，若不是被人暗算，便是良帝因他威望太高，担忧他将来会谋权篡位，亲自设计除掉了他。这些都在情理之中，每朝每代都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那么淮南王的死，是否真的和那个图案有关系呢？
  夜夕月不认为淮南王是那种在天牢中以自杀来证明自己清白的人。当时的淮南王还年轻，身强体壮。他是个很有骨气与意志力的人，更不会因为自己被冤枉而日日苦闷而生了重病。据说淮南王当时在被关进天牢后，没几个月就身亡，并且死因似乎不明。
  当然，夜夕月十分清楚。不可能没有任何人知道淮南王是因为什么死的，起码良帝是肯定知道的。但为什么不将死因公众于天下？当时的淮南王是罪人，他的死因显然没有隐藏的必要，那么为什么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死因……
  那个许若眠在天机阁中无意窥探到的图案到底是什么……夜夕月百思不得其解。但听许若眠所说，淮南王王府的旧址如今依旧有重兵看守，显然是因为那个地方还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目前那个地方这件事情唯一的突破口。
  那么现在的目标或许已经不应该是京城，而应该先定为那淮南王王府的旧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