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基因判定为‘水晶兰’的孩子？”
  “很优秀的基因，但是……‘既然活着很痛苦，还是死掉比较好’，他这么说过之后便不再碰任何武器，现在只剩一口气了。要不要请示上级，直接处理掉。”
  “先留着，‘水晶兰’是极少出现的基因，先去确认当初的基因判定是否有误，再决定这个孩子是否有价值留下来。”
  “是。”
  独孤绝弦，不，应该说兰，他和其他孩子不同。“既然活着很痛苦，还是死掉比较好吧。”打记事以来，他便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要那么辛苦的去互相残杀，为什么要忍受那些痛苦，只要死掉，一切都会结束，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努力，这么努力的去忍受痛苦……他从来不理解。
  当时环轨所比较出名的，便是这个用“水晶兰”代替名字的男孩儿。他生来就缺少一件每个人都会有的东西，那就是欲望。他没有欲望，没有任何欲望，从糖果到掌控世界的力量，他从来都不感兴趣，从来不想为任何事情付出努力。
  当其他孩子开始建立与同伴之间的关系并残杀其他小团体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孤立，或许说，彻底被遗忘了。但很难以置信的是，他正是因为被人遗忘，在环轨所这样的地方却活到了七岁。尽管每次都边临死亡，每次都遍体鳞伤，但上天似乎十分眷顾他，每一次都让他顽固的活了下来。
  他看着身边同龄的孩子一个又一个的死去，他们哭着、闹着、伤心着、痛苦着。他觉得好笑，这就是努力的结果，最后收获的只是乘上十倍甚至无数倍的痛苦。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去努力，活下去又能有什么意义。
  因为这种想法，他引起了环轨所上层人员的注意。他当初的基因判定被质疑，面临即将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的危机。但那对他而言真的不算是什么危机，因为他从来都不很在意自己的死活。直到，他遇到夜夕月。
  “哥哥，可以解开了吗？”那是一个长发白裙的女孩子，当时只有三、四岁的模样。她靠在石阶的一边，眼睛被白色的布条蒙着，在一片血海中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色玫瑰。
  而在她身后，是一个手持短刀的男孩儿，肩膀似乎被什么利器削掉一块皮肤。他正将短刀从一具尸体的胸口拔出来，虽然身穿白衣，但那白色几乎已经被血水染成纯红。“在等一下，”男孩儿回应着女孩儿，甩了甩短刀上的血，迎上又一个冲上来的人：“哥哥马上结束。”
  当时的兰只是抱膝坐在另一边的墙角，他身上有伤，但显然其他孩子以为他已经死了，没人来注意到他的存在。当听到那个女孩子的声音时，他抬起头看向那个方向。因为在环轨所，他是第一次听到那样的声音。开朗明媚，似乎在期待这什么，紧张又惊喜。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个十分沉闷的钟声幽幽响起。乱战结束了，至少暂时结束了。听到这个声音后的其他孩子都因为受伤或过度疲劳而倒下，但他却站了起来，少有的有些好奇，缓缓向那个女孩子的方向走去。
  “哥哥？你受伤了？”解下蒙眼的白布后，那个女孩子看着面前被她称为“哥哥”露出十分担忧的表情，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哥哥，哥哥你没事吧？哥哥？”
  “没事的，只是小伤，一点也不痛。”那个男孩儿背对着兰，兰也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只觉得他的声音十分温柔。他将手上的血在衣服还算干净的地方擦了擦，然后伸手揉了揉女孩儿的头发：“如果月儿笑一笑，哥哥的伤马上就会好的，然后月儿和哥哥就可以一起去吃晚饭了。”
  兰当时只有七岁，但却依然觉得这种话说出来很幼稚。他又开始觉得无聊起来，准备向往日一样行尸走肉般的离开这个血腥的地方。而就是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令他一生难忘的场景。
  那个长发白裙的女孩子笑了，笑的很开心，没有任何虚假和伪装，看起来比蜜糖还要甜。那是本不应该出现在环轨所的笑容，就像是地狱撒旦的身边站着一个有着纯白羽毛翅膀的天使。“嗯，哥哥和月儿一起去吃晚饭吧。”她说着站起身，似乎整个人都发着耀眼的光芒。
  最开始，就是这么一个笑容，将兰整个原本灰白的世界染成了彩色的。他第一次觉得，就算是在环轨所这样的地方，努力是能得到回报的。毕竟，他看到了那么纯真幸福的笑容。
  说到底，当时的兰还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子，他的信仰很简单，能支撑起他的一切。他慢慢开始努力，他渐渐变强，从每次依靠幸运活下来的那个即将被处理掉的小鬼，变成了一个可以面不改色杀掉对手的魔鬼。而做到这些，他仅仅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当时夜夕月的兄长夜夕日的风云事迹在环轨所的孩子中传的沸沸扬扬，很多孩子都认为，最后一个能够活下来成为“神”的只有可能是他。而兰再次见到这对儿兄妹，是时隔一年之后。当时的夜夕月还只有四岁，她的兄长与兰同为八岁。而也是在那次乱战结束后，兰偶然发现，他与这对兄妹的父亲是同一个人。
  环轨所的每个孩子都有一个编号，这个编号是由孩子的父母，也就是生育他们的亚当和夏娃的编号加上他们自己的编号组合而成。而每次统计存活下来的孩子的个数时，环轨所会记录他们的编号。兰便是在那个时候发觉自己可能和那对儿兄妹之间，本身就有着什么羁绊。
  就这样，他上前搭话，成为夜夕月和夜夕日的同伴。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实际只有短短三年多，但这三年来他们在一起的经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回忆。
  水晶兰是一种很罕见的植物，它很漂亮，在暗处会发出幽幽白光，美的令人窒息。它生在腐植之上，生命很短，常常被人称为“死亡之花”，甚至有人认为它的出现是不祥之兆。但却很少有人知道，水晶兰本身，是无毒的……
  “但是水晶兰很漂亮啊，像水晶一样，真的很漂亮呢……比起曼陀罗华，果然还是水晶兰最棒吧……”
  那个女孩儿的笑容，足以让世界最残忍的杀手放下手中的见到，足以让走在生死线上最绝望的人看到一丝希望。她是他的奇迹，是他们的奇迹。不仅是她的笑脸，她的存在本身就一直是一个奇迹。而当初那个看世界一片灰白的男孩儿，因为这个奇迹而改变，从此便希望这个奇迹成为永恒。
  ————分割线————
  夜夕月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独孤绝弦不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似乎比之前冷静了很多，没有贸然冲出去，只是静静坐在榻上。
  房间里没有点灯，窗户似乎被风吹开了半扇，银白色的月光洒进了屋内，照亮了屋子的一部分。“哥哥……”少女望着被月光照亮的地板，轻生自言自语着：“他，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
  “终于醒了吗……”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独孤绝弦端着一张不大的炕桌走到少女旁边，将炕桌放在榻上。而桌子上拜访的是一碗白粥，和几个清淡的小菜。“这几天先吃点清淡的，”男人说着在一旁坐下：“之后我会让人做点儿你爱吃的。”
  “……”夜夕月看了看面前男人的脸，沉默了半晌，也没有拿起筷子：“我没胃口。”
  “我还以为你会又冲过来说什么要杀了我的话。”独孤绝弦笑笑，拿起桌上的筷子，生生塞进少女手中：“吃吧，等你在这里把身体养好了，我会派人把你送回到你哥那里。”
  “我只是，暂时没力气杀你罢了。”她这话说的倒是不假，她现在的确没什么力气做其他事情，就连说话，也已经觉得很累了。
  “是是是，等你休息好了，我可以洗好脖子等着你来杀。”男人用的是一种哄小孩子的口气，很温柔，让人很难想象他会露出那种柔和的表情。“吃吧，白米粥里我让人放了蜂蜜。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口味变了没有。”
  夜夕月没再说话，而是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碗里的调羹吃了一口粥。白米混合蜂蜜的口味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得管的，但一口入到少女口中，却似乎为她开了胃口。她慢慢的吃着，没多久就将桌上的饭菜全部吃净。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一口气吃这么多东西了。
  “看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见少女吃了东西，独孤绝弦稍微放下心来：“怎么样？身体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如果我问你，你就会回答吗……”夜夕月放下筷子，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淡淡道。
  独孤绝弦显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少女说的是什么，他愣了愣：“嗯？”
  “之前你不是说过吗……说我你是老样子，一句话也不说就冲过去。那么如果我问了你，你就会回答我的问题吗……我就算问了，你也不会回答什么的吧。就像那时我明明问了你的，你却什么都没有说，不是吗？”比起刚见到独孤绝弦时的情绪失控，夜夕月现在很冷静，似乎冷静的有些异常。她的声音没有一丝变化，眸中也没有一丝波澜。
  “我也是有苦衷的……”独孤绝弦仰起头，深深叹了口气，然后重新看向少女：“月儿你啊……未免太相信你哥了……”
  “那是因为哥哥他值得我信任。但你呢？如果你有苦衷，都不愿意信任我们告诉我们，凭什么要我们事后去信任你。”
  “不是你们，是你，只是你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而已。”男人淡淡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切都是个巨大的谎言，而你哥是这个谎言的制造者。你要怎么办？”
  夜夕月摇了摇头：“哥哥不会骗我，你也没必要用这种话挑拨我和哥哥之间的关系。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我当时看到的就是你杀了哥哥，你亲手……亲手夺取了哥哥的生命。”
  “以我当时的能力，是杀不了你哥的……”
  “所以你卑鄙的选择了偷袭，在哥哥他那么安心的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你的时候。”
  “呵呵，你这么想倒也是有道理的。”独孤绝弦盯着少女的眼睛，缓缓开口：“那你觉得，当时的你正面与我冲突，能杀了我吗？”
  “……”听了这话，夜夕月一愣，整个人怔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仔细去想却想不起来。她正要集中精神去思考独孤绝弦的话，却听到一旁的男人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算了……我想说的只是，你哥他不可能守护你一辈子，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哥哥他已经答应我不会再丢下我一个人了，他已经向我承诺了！”提到这件事情，夜夕月的情绪似乎终于有了波动，她咬了咬下唇：“他不会再……”
  “但他已经失过一次言了不是吗？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反正只是骗骗你罢了。”
  “你才是骗子！你才是那个不遵守承诺的骗子！”夜夕月说话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她侧身伸手拽住独孤绝弦的衣领，虽然一副用了全身力气的模样，但手指还是发抖的抓不紧衣服上的布料。“不许你说哥哥的坏话，你没资格！”
  独孤绝弦没有反驳，只是伸手将衣领上少女的手拉开，淡淡一笑：“也是呢，我们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男人伸手整理了炕桌上的碗筷，将炕桌从榻上移开。他在房间里点上了烛灯，然后将半开的窗户关严实，然后在一旁的书桌后坐了下来。
  “你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他回头看向少女：“如果你实在不想看见我就告诉我，我去找别的地方过夜。”
  独孤绝弦说着就转回头去，似乎是拿起桌上的什么书卷看了起来。烛火光影下，夜夕月盯着他的背影沉默了很久。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躺下休息，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少女才缓缓开口。
  “就算你可能不会回答，但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你要背叛我们……为什么你要杀了哥哥……”
  时隔多年，夜夕月终于可以冷静的问出这个问题。问完之后她实际有些害怕听到答案，胆怯的想要逃避那个人的声音。但意志力还是强制的让她坚持坐在那里，静静等着那个人开口。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久到所有人都应该忘记了。”独孤绝弦说着和慕容昼说的很像的话，他没有回头，依旧是背影冲着夜夕月：“只要你不再追寻真相，那件事情就已经结束了，事实到底是什么样也已经不重要了。”
  “但我想知道。还是说，对于我的质问，你还要像当时一样选择逃避？”少女幽幽道。
  “逃避吗……”独孤绝弦说着，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从桌子后站起身，重新坐在了少女的身边：“那么，你想听谎话，还是实话？”
  “那不重要，骗不骗我取决于你自己。”少女只是盯着男人的眼睛，轻声道：“我只是想听你的回答而已，你亲口说给我一个人听的答案。”
  独孤绝弦沉默了半晌，最后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表情。他的唇角勾起，似乎是在冷笑，但眼睛里却什么感情都没有。“只是玩儿够了而已，”他冷冷说着，脸色背着烛光看上去很是吓人：“只是玩儿够了。最后成为世神的本来就只有一个，是个人也会理所应当的想要坐上那个位子。更何况，我已经没兴趣继续和你们玩儿什么感情游戏了。没错，就像你说的，我违背了承诺，我背叛了你们，我杀了夜夕日。那又怎样……我还真是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能干脆的把你也一起杀掉。”
  那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独孤绝弦在说完这些话之后再也没有说什么，而夜夕月也没有任何动作。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良久。
  “原来这就是你想让我知道的真相吗……”最后还是夜夕月先打破了那死寂一般的沉默。“如果是这样，我就放心了。果然，我还是恨你。”她说着躺下身体，翻身背对着男人缩进被子里：“我不会走的，直到我杀死你之前，我都不会离开这里的。”
  她之所以这么平静，是因为她知道独孤绝弦对她说了谎话。他和哥哥一样都是很难看透的人，很难看穿他们的心思，很难猜测他们的心里。但尽管如此，夜夕月还是发现了独孤绝弦说这些话时，声音中的一丝违和感。他没有说实话，这是夜夕月可以确定的。但，为什么呢……
  明明嘴上都说着什么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那么为什么不能说实话呢？为什么还要撒谎骗她呢？夜夕月不明白。她那一晚自然不可能安心入眠，整个人虽然躺在床上，但灵魂似乎不在自己身上。她百思不得其解，放空大脑后重新思考，却依旧得不出任何答案，甚至连合理的猜想都没有。
  难道，真的和他所说的一样，哥哥对自己，实际也是有所隐瞒的吗……想到这里，夜夕月就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的心口又开始痛，但这次的痛和之前的痛有些不同，不是那种痛不欲生的绞痛，而是让人难忍的隐隐刺痛，似乎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痛。
  独孤绝弦在少女躺下后，便回到了自己原本坐着的位置上。在重新坐下的那一刻，他瞬间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了，浑身无力。把这些话说出口对他而言真的很需要勇气，他很早就在思考该不该将这些话说给夜夕月听。但现在他已经说完了，不论是否后悔都已经说完了。他感觉到一种很久都没有感觉过的疲劳爬到了身上，真的好累，好累。
  既然善意的谎言不能挽回曾经的一切，那么，就让那个已经让她哭泣的谎言，变成事实吧。就算，她已经不会再对自己欢笑也不要紧。既然决定要守护，就一定要将她守护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为此，就算被她怨恨也没关系。毕竟自己对她的爱，早已胜过任何人……毕竟那是他世界唯一的光。
  临近清晨的时候，夜夕月终于因为撑不住而睡了过去。不过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醒来的时候还不到正午，最多也就是两个时辰。她依旧没什么下床的力气，也就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躺着。
  独孤绝弦不在房间，估计是去处理什么杀手门的事情。床头边的桌子有两层，上面一层放着两杯清水和一盘桂花糕，而下面一层放着手绢、干净的白色衣服、发带和……
  “我的，天洛绫……”
  少女从桌子的下面那层拉出那条长绫，紧紧的攥在手里。这算是什么，把武器还给自己，难不成还真等着自己去杀了他吗……
  等你休息好了，我可以洗好脖子等着你来杀……夜夕月回想起独孤绝弦当时说的这句话。她努力回忆男人当时的表情，想从当时他的眼中捕捉到什么信息。但很快少女就放弃了，她只记得他当时是笑着说这话的，笑的很温柔，就和小时候一样。但也正因为那个太过于让人怀念的笑，她忽略了其他东西。
  “哥哥，月儿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少女自言自语着，少有的迷茫。她起身，试图慢慢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但发现果然还是无力的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只好又重新躺下。
  好好休息一下吧，休息好了再考虑吧。踏踏实实睡一觉，然后再做打算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