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身为永生阁的阁主，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百里泠沨少说也有近三百天都不呆在永生阁内。实际他就是个“吟游诗人”，仗着一张几乎所有平民百姓都不熟悉的脸，总是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各处流荡。或许换句话说，除了重大的事件外，永生阁系统的运转从不需要他这个阁主操心。而这，也理所应当成为了百里泠沨留在月华宗的理由。
  当晚，泠月阁内，夜夕月看着兄长那张足以躺下四、五个人的寝榻发愣。她胸口突然有些痛，那种隐隐的痛，比一箭穿心的痛更难受。她不禁想到小的时候，虽然在环轨所内不见天日。但每晚，她总是睡在中间，哥哥和“那个人”躺在自己的两侧，时时刻刻的保护着自己。她每一夜都会睡得很安心，做着那些天马行空的美梦……
  “哥哥……兰……他为什么要背叛我们……为什么……”她一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哥哥走后，她坐上神的位子，可能回答她这个问题的人却已经都不在了。她知道，虽然“那个人”口是心非，又是刀子嘴豆腐心，但他很温柔。可为什么，那么温柔的他要背叛他们……为什么……
  “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可他还活着！”少女少有的无礼打断身后兄长的话。“哥哥明明那么信任他……若不是他偷袭，哥哥就不会……我们本可以一起逃走……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背板我们，他是个叛徒！”夜夕月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低头咬着自己的下唇，松散的发丝半遮住脸庞，也看不出来脸上是什么表情。
  偷袭，吗……慕容昼听到少女这么说，心中似乎松了口气。“就算他还活着又能怎样。”慕容昼走到少女面前，伸手划过少女的唇，让她松了已经快要刺进下唇的牙齿。“这里不是环轨所，我们自由了，一切也都已经过去了。”他说：“那段记忆，月儿应当忘记才是。”
  “不，不要。”夜夕月拒绝这。那或许不算是顶嘴，但绝对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没有听从兄长的话。毕竟她一辈子也无法忘记，“那个人”将短刀刺入兄长体内时的模样。“他是个叛徒，我恨他。”她淡淡道：“就算他还活着，我也会再杀他一次。”
  “那也要等你见到他再说。”慕容昼没再说什么，似乎是不打算将这个话题继续进行下去：“时间不早了，月儿也该休息了……”
  “哥哥也已经背叛过承诺一次了，但因为是哥哥，所以月儿可以勉强原谅。但，那是最后一次。”少女的内心似乎是渐渐平静了下来，她伸手拉过面前人的手，用自己的小指紧紧勾住对方的：“不论什么原因，哥哥可不能再丢下月儿一个人不管了。哥哥还有月华宗，但月儿只有哥哥了。如果哥哥再背叛这次的承诺，月儿就再也不原谅哥哥了，绝对不再原谅。”
  听了这话，慕容昼笑了。他也勾紧了小指，将额头贴在了少女的额头上：“嗯，哥哥这一次，一定会遵守承诺。”现在的他，用能力一个人好好守护她。不需要依靠其他人，更不再需要任何会变成现实的谎言……
  接下来的日子，夜夕月用了时间将近十天的才让自己确信自己身处的并不是幻境。这段时间里，她半步都不曾离开过泠月阁，而了解妹妹心事的慕容昼更是如此。那段时间里，兄妹二人闭门不出，不仅连上门的百里泠沨都不见，就连每日二人的膳食，都是被人放在门口。
  而他们的日常，却很是简单。最多是睡觉和聊天，其他时间除去吃饭和发呆，似乎一天也就过去了。而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慕容昼费尽千方百计，才说服了自己的妹妹以后要自己睡觉和沐浴。但就算如此，夜夕月也坚定的要住在泠月阁内。无奈之下，慕容昼后来也只好在泠月阁加了一张床榻。
  那之后，回到月华宗便住进泠月阁闭门不出的夜夕月终于走出了泠月阁。那个时候，已经是百花齐放的季节，月华宗内美的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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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黎末实际算是个漂亮的女人，至少以前那个身为月华宗十大高手之一的她在很多人眼中都是仙子。但现在的她比起之间，似乎老了足有十岁。武功被废后所导致的元气大伤让她的身体变得十分虚弱，而此刻的她跪坐在一张单薄的草席之上，蜡黄色的脸上毫无表情。
  隔着一道铁栏，站在外面的是那个被黎末叫做晓晓的女人。她比黎末小一岁，是个早产儿，她的母亲为了生下她而丧命，而失去母亲这个唯一亲人的她是因为被邻居收养，才有幸活了下来。而那收养了她的邻居，正是黎末的父母。
  因为是早产儿，所以晓晓出生的时候又小又瘦，所以才有了“小小”这个名字。但好日子没过太久，村子被山中的土匪洗劫，村民被杀，少有孩子活了下来，却因为食物的缺失也没能活过太久。而就在黎末和晓晓都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掉的时候，圣一老人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个已经被人遗忘的村子。
  “宗主近来心情不错，我想着要是寻个机会去求情，宗主应该不会再把姐姐关在这里。”晓晓蹲下身子，看着黎末的模样心中一阵心疼：“宗主当初大怒定是有什么理由，如今过了这么久，气也该消了。”
  黎末听了这话，只是瑶瑶头。“我武功以废，就算离了这宗牢又能怎样。”她淡淡道：“是我犯错在先，宗主已经留情，你也不必再去求情了……以宗主的作风，怕是会连累到你。”
  “那，那我去向神殿下求情。神殿下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而且如果是神殿下的话，宗主也一定会……”
  “神殿下？”黎末看向晓晓，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划过一丝疑惑。
  “姐姐你在宗牢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宗主出宗，带回了一个女人。”晓晓面露为难之色，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给黎末解释这段时间月华宗内发生的一切。“宗主说那个是他的妹妹，总之我也不清楚该怎么说……宗主对于这个妹妹的话，是百依百顺，而且下令宗内所有人都要无条件听从她的话……”
  黎末没说话，她实际并没有太听明白晓晓说的话。宗主的妹妹……宗主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个妹妹？她本来想问，但张了张嘴却又闭上。看晓晓的模样，似乎他也不知道太多信息，想来问了也没什么用。
  “宗主说她是世神，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总之，现在宗内的人都称呼她为‘神殿下’。如果是这位神殿下的话，宗主说不准不会再问姐姐的罪……”
  “世神是掌管世界万物的神。实际你们也不用称呼我为神殿下，叫我曼陀罗华也是可以的。”
  这个声音是突然传来的，晓晓完全没有注意到夜夕月气息的存在，随后便看到了一身白裙的少女出现在了距离自己并不远的地方。她愣了一下，随后立刻跪了下去：“神殿下。”
  黎末看到夜夕月的那一刻基本是完全懵掉的，她难以置信，那个曾经被她亲手推下悬崖的祈天公主竟然还活着。而更令她无法相信的是，这个祈天公主不仅是永生阁阁主的女人，还是他们月华宗宗主的妹妹……
  本来听到晓晓提到宗主突然多了个妹妹时，黎末还是十分不解的。但现在看来，宗主当初会如此重罚自己的确是有充足理由了。黎末意识到，宗主或许一直隐藏着自己有个妹妹的事实，而自己当初……究竟是做了怎样的傻事……她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虽然这样很多事情都会有了解释，比如为什么祈天公主能在杀手门下生还，为什么她落入悬崖却都未能亡命……毕竟，她是宗主的妹妹。但相反，有些事情回忆起来却更加无法解释。如果和当初自己所想的一样，这个祈天公主会出现在皇宫内院是为了拿到深藏皇宫内的阴阳之珠，可当初祈天公主高调的绝对不像是去“偷东西”。黎末看着夜夕月的方向，感觉自己整个大脑都是混乱的。
  “哥哥貌似说过这个地方平日是不会有人出入的，”白裙的少女看向跪在黎末身边的晓晓，似乎有点儿疑惑，但声音却没什么波动：“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夜夕月在月华宗内显而易见是自由的，确认兄长真实存在的她开始不时在月华宗内闲逛。月华宗大的不是她一时半会儿能逛完的，比起挤在兄长身边发呆，偶尔出去走走也是好事。而她，当然不是偶然路过这月华宗的宗牢。月华宗的宗牢是一座高塔，从远处看是座很是漂亮华丽的建筑，而少女就是被这吸引来的。
  夜夕月问向晓晓的话自然是没什么恶意的，她也更是没有什么多管闲事的打算。但就是这句话，却吓坏了晓晓。“回神殿下话……我……我，我只是……”她有些结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公主殿下……祈天公主殿下，还记得我吗……”不知是为了帮晓晓解围，还是纯粹自己想问出这个问题，黎末站起身，整个人贴上面前的铁栏，似乎想要更靠近夜夕月看个清楚：“为什么，为什么……”
  “你认错人了，我也不认识你。”夜夕月淡淡道。她的大脑中，那段关于楚国皇宫内院的记忆早救丧失。她只记得必要记住的，其他的会忘记，就算想起来的时候会发现记忆不连贯或有缺失，她也不会在意。毕竟，已经习惯了。
  “不认识？那太子呢？太子殿下呢？”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黎末的眼神从难以置信变得有些愤怒：“开什么玩笑……太子殿下对你付出了真心，他因为你心动，你却想否认一切？”有的人总是可悲的，她发现自己想得到被别人得到，但偏偏那个人不珍惜，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奇怪：“你是个骗子！明明已经应了太子殿下的婚约，既然还活着，为什么……”
  “姐姐！别说了！”一旁的晓晓显然听的一头雾水，但或许当初祈天公主的事情的确被传的有些神乎其神，又或者因为黎末的事情让晓晓多少了解一些。此刻的晓晓虽然并不明白黎末到底在说的是什么，但也知道了大概。她还算是机灵，连忙阻止了黎末继续说下去。
  “骗子？你是说我？”夜夕月淡淡看向黎末的方向，似乎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正眼看向她。少女的眼神从刚刚的淡漠变得有些冷，吓得一边的晓晓立刻一个头磕了下去。
  “神殿下，黎末姐姐太久没离开这里，怕是认错了人。姐姐，你说是不是？”晓晓侧着头一个劲儿的给黎末使眼色。那是宗主的妹妹，她们真的惹不得，也不能惹。
  “……”黎末沉默了两秒，随后也冲夜夕月的方向跪下。“是，是我认错人了。”她咬着牙让自己的额头贴在地面上：“还希望神殿下不记小人过。”
  “昧着良心说的话就免了吧。”少女说着，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二人的视线。
  晓晓本来是想追上去求情的，但被黎末拉住了胳膊。没用的，她知道。苦情戏什么的对夜夕月而言都是没用的，没有什么人能骗过她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夜夕月的本事，黎末早在她身为“祈天公主”时就见识过了。这个人她不能惹，就算她不是宗主的妹妹也不能惹，毕竟招惹她的后果，黎末已经尝到了。
  晓晓就在一旁看着黎末的脸，那张脸让她感觉有些陌生。“姐……姐姐……”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晓晓你不用去做无用的事情。”黎末还是望着夜夕月离开的地方，那眼神有些古怪，说不出是迷茫还是坚定：“晓晓你要离她远一点……她很危险，不是你能靠近的人……”
  ……
  “你是真的都不记得了？还是不承认？”
  问这话的人是白良，他自然是跟着夜夕月一起进的宗牢高塔，虽然他并没在黎末和晓晓的面前露面，但她们之间的对话他却听的清楚。而夜夕月倒是也并不讨厌白良跟着自己，尽管白良常常会话多的问些她不想回答的问题，但总归比那些月华宗内见到她就一副小心翼翼谨慎模样的其他人顺眼的多。
  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夜夕月的做法很简单，那就是不回答。她和白良之间似乎在这方面已经有了一种特殊的默契，如果白良问了她不想回答的问题，她会转一个话题，而白良也绝对不会继续追问之前的问题。
  “明日哥哥会带我去月华城，但你不可以随同。”夜夕月习惯性的换了话题，她说着，似乎知道接下来白良要问什么。也不等他提问，少女便淡淡道：“我可不想随身带个麻烦，若是有个万一，也不可能顾及到你。”
  提到月华城，夜夕月心情似乎还不错。第一次和哥哥一起出去玩儿，真是令人期待的事情。想来以前在环轨所内被禁闭的日子一直都是那么黑暗，现在能在阳光下和兄长一起，对夜夕月而言是曾经奢求不来的美梦。
  “你要去几日？”白良问。
  “玩儿够了就回来。”少女回答。
  白良没再说什么，实际他是想反驳少女的话的。还记得在楚国皇宫内，面对杀手门刺客的刺杀，夜夕月本可以完全忽视他的生死，却还是挺身走险救了他。但想来那时候的事情，少女已经不记得了，就算他反驳也是没有意义的。更何况她说的是对的，自己对她而言，只是个麻烦而已。
  “有想问的就问。”见白良不说话，夜夕月停下脚步看向白良的脸，似乎一眼看破面前人的心思：“别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故意摆给我看。”
  “你……还记得你救过我几次吗……”白良问完就有些后悔。实际他是知道的，夜夕月肯定是不会记得的。如果记得，那才是见鬼了。他没等少女摇头，便冷不丁的换了个话题：“黎末呢？她曾经差点儿害你死无葬身之地，你难道就没想过……”
  “报仇吗？你想多了，正因为记不住，所以我有仇必然当时就报。就算我不记得，看她现在的样子，你就应该知道了吧。”虽然解释的很简单，但这也算是夜夕月少有的认真回答了白良的问题：“记忆和感情这两种东西越多越累，哥哥是这么说的。”
  “那……我要和你一起去月华城。我不需要你顾及我什么，只要你记得我就好……”
  他是楚国前淮南王之子，就算已经被世人遗忘，但这个身份在江湖上总归会引起太多怀疑。月华宗毕竟是江湖宗派，看似中立的永生阁实际也是江湖上的势力，他们对于朝廷中人本就有一种特殊的排斥。如果没有夜夕月，他怕是早就被“处理”掉了。
  记忆对于夜夕月而言本身就没有意义，之前她在泠月阁中闭门不出，已经让白良天天提心吊胆了一些时日，但好在少女现在还记得他是谁。但这次若是离开月华宗太久，兴许一玩儿的开心，他在少女脑海中的记忆就会被洗掉……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可靠，你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很早以前，夜夕月就已经学会了不在意别人的生死，特别是那些对自己而言无用之人的生死。尽管没有记忆，她也清楚自己绝对不会给什么人可以依靠自己的承诺。“你这样，不仅只会给我添麻烦，还会害了自己。”她淡淡说。
  实际白良很清楚夜夕月的话都是事实，但现在的他真的没有任何其他选择。自楚国皇宫内他被夜夕月从“泥潭中”拉出来的那一刹那起，夜夕月就成为了他唯一的靠山。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靠山，也是最后一个。除此之外，他真的一无所有。
  对白良而言，现在的他能做的，只有稳固自己在夜夕月身边的这把摇摇晃晃的椅子。只要能成为对少女而言有价值去记忆的人，那么他的生活会与现在大有不同。
  “算了，你想跟来就跟来吧，我总不能打断你的腿让你老实呆着，那样更麻烦。”见白良不说话，夜夕月淡淡道。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声音听起来似乎心情不错，也不知道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算不算得上开玩笑。她转身继续走，似乎自言自语：“可别当个拖油瓶……”
  听了这话，白良忍不住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那感觉奇怪极了。如果认为他是个麻烦，大可不理会他，去月华城这样的事情也完全可以不告诉他，可夜夕月却没有这么做。白良感觉自己离她越近越不了解她这个人，就想她的身世一样，如今看似明了，靠近后便发现依旧是一团迷雾。
  夜夕月不是会为人所利用的人，她要的向来都是对等公平的交易。她和永生阁不同，她不贪婪，只要自己想要的。但因为从没有人能看透她的心思，没有人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才没有人能利用她为自己做事，才没有人能控制她。除非，你可以成为，和她兄长在她心目中一样的存在。
  白良想着，回头看向身后的高塔。黎末……那个叫黎末的女人，还真是相当的可悲。如果她当时和自己一样，选择站在夜夕月这边，可能现在的结局会与现实中完全相反。可惜，她当时错误的决定，在如今已经毫无挽回之余。
  大多时候，一个选择总不会是致命的。但前提是，你选择的对立方中，并没有一个和夜夕月一样存在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