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麓山
作者:
浮沸 更新:2021-03-14 16:25 字数:2862
雨夜霖霖。
流光苑里的梧桐被豆大般的雨粒儿打得厉害,落下满地的残叶,远远望去,一片缃色。
小野站在绛红屋檐底下,目光仍望着九里离去的方向。
她全身僵硬不可动,只有一双眼睛咕噜转着。
半个时辰前,她闹着要跟在九里一同前去麓山解救阿蛮,正耍着小孩脾气,却被九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散了一脸药粉,未等她痒痒打个喷嚏,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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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九里已到麓山脚下。
这座山乃是京城与湷城的天然分界。
山北金迷蕃昌都,山南湷酒醉人误。这句诗乃是称赞的京都繁华之貌,以及湷城酿造的本地美酒令人沉醉。
麓山之大,绵延百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它的奈婆桥。虽对方并未在信上说明在麓山何处见面,但九里的直觉,让她直直望向奈婆桥的方向。
九里利落下马,往小桥流水处走去。
如她所想,隔着层层雨幕,奈婆桥尾确实停着一辆暗色马车。马车前坐着的人,便是死而复生的牟达。
牟达见有人前来,立刻拔刀以待。不知为何,他脸色一变,又收了刀,跳下马车,严正以待走近的九里。
九里停下脚步,遥遥地凝视着那辆马车。
她心生警惕,不敢贸然前去,生怕马车周围布有陷阱。
“钱公子,别来无恙啊。”牟达朗声喊道。他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叫九里有些吃惊。
牟达的声音浑厚无碍,身体怕是好了大半。他从顾梧忧手中逃出来不过半月,能恢复至此,定是有医术过人者助他疗养。
九里抬眼望去,问道:“人呢?”自然指的是阿蛮。
“人就在这,你要取便来。”牟达伸手进马车内,抓出来一个布袋,直直扔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砰”响。
布袋里显然有活物,落地后不断挣扎。
九里使了轻功,脚尖轻点地,便从桥头飞至桥尾处。待她落地时,牟达踢出砍刀,往布袋上一横,“我的解药呢?”
“牟达大人真是好记性,不过半月,就忘了我们在地牢内的交易。”九里倚着桥栏,手指在石瓦上轻敲,眼神一直未离开过马车。
牟达笑得奸诈,“如今你的心腹在我刀下,你把解药送上来,我就卖你一个面子,让你和你的奴仆平安离开,不然,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倒是想得真美,”九里唇角一弯,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瓷瓶,“这便是噬心的解药。”
牟达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九里手中的药瓶,已经做好要上来抢夺的准备。
此人狡诈,无论这是不是解药,他都得抢来试一试。
九里眼神漠然,轻呵一声,手肘一用力,将药瓶扔向奈婆桥下的湍急之流。
牟达一愣,急忙往药瓶坠下的方向飞去。
就在此时,九里拔剑刺向马车。
是调虎离山之计。
牟达虽已想到,但来不及控制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九里脚尖轻点马背,不过一瞬便用剑气讲马车门栏砍成两半。
他暗吃一惊,这少年不过十六七的模样,还生得颇为女气,身板比一般男人都瘦小,却有如此内力,实在不可小觑。
九里早就察觉到马车内有人,能驱使牟达为他驾马,此人定是传说中的佛爷了。
木栏落下,在地上碎成好几瓣,甚至还打到了还在地上蠕动的阿蛮。
雨幕中,一道银色的寒光破空而出。九里的剑穿入马车,剑尖直指端坐在正中之人。
此人戴着黑纱笠帽,身着一身黑衣。若非他右手大拇指处戴着一枚能发出荧光的白狼齿玉戒,九里几乎看不见此人的身形。
剑风带起他的帽纱,堪堪露出脸的下半部。
他薄唇微启,道:“少侠好身手。”
他的声音有几分磁性,但偏柔调,宛若靡靡之音。
“休伤我家主子——”牟达大喊,一副要杀了九里的眼红模样冲了过来。
“在外候着。”黑纱落下,严密地遮住了他的容貌,清冽之声又从帽纱内传出,带着几分威严和震慑。
牟达步伐一刹,不可置信地问:“主子?”
九里有几分疑惑,此人对她说话之时还颇为温柔,对牟达下令时却冷上许多。
“钱公子的剑,若再前进三寸,在下便一命呜呼了。”他抬手将九里的剑微微移开少许。
“你可是佛爷?”九里将剑尖移至他的下腹。
“我是。”薄安道。
“为何不以貌示人?”
“阁下不也是吗?”
九里大骇,心几乎漏跳一拍,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人。
自出谷以来,从未有人识破过她的易容术。
姬氏咒术,非族人不可识破。
“你是何人?”九里抬剑,意欲挑开黑纱见他真貌。
薄安只轻轻一挥,便打开了九里的剑。
九里手腕微微吃痛,暗叹他的功力不浅。
“自然是你的有缘人,”薄安轻飘飘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他见九里一顿,便又补充道,“人在江湖,多有不便,还请见谅。”
九里望着他的黑纱,见他并未有较量的意思,便爽利收剑。
“既是有缘人,又何必躲躲藏藏见不得人。”她冷哼一声。
薄安沉默,只摇了摇头。
九里突然心生戚戚,有些不忍心,莫非他是毁了容,难以示人?
她移开眼神,又想起车外的牟达和阿蛮,于是一跳下车,将阿蛮从布袋内解救出来,将他口中的烂布子扯了出来。
“唔唔唔——九哥——”阿蛮在布袋内听得清清楚楚,十分担心九里不敌这两人,如今重见天月,眼前人完好无损,心头的委屈和愤懑一涌而上。
牟达见九里救下阿蛮,质问她道:“这可是真的解药?如若不是,你俩都走不出麓山。”
九里懒得与他说与,转身对车内道:“我倒是听说过,北凉国有一位能通天术的女教头呼贺烺掖,本长命万岁,寿比南山,可惜被不信不义的下属出卖,睡梦中被刺了穿心一剑,死于非命。在下提醒一句,佛爷养着牟达这样的背信弃义之人,当真要小心。”
牟达一吓,嘴硬道:“我没有背信弃义。”
“照你这么说,难道是佛爷让你这么做的?”九里冷笑,“算了,就当我在地牢里救了一只阴沟里的老鼠罢了。”言下之意,是辱骂他们是一群鼠辈。
牟达气急,又拔出砍刀。
“你想知道什么?”薄安掀开车帘问她。
九里在银羽卫地牢里曾对牟达说过,只需牟达守信帮她调查一件事情,便能帮他逃出地牢,返回北凉。
“你既救了牟达,我们自然不会欺骗你,让你白费一番偷天换日的心思。”薄安道。
“我如何能信你?”九里想要调查的乃是当年姑苏王府的那桩惨案,自然不能随随便便透露与人。
薄安摘下那枚稀世难得的白狼齿玉戒,隔窗扔与九里,“此为北凉摄政王府的信物,等你真心相信我了,便把这枚戒指还给我。”
牟达瞳孔一缩,“主子,这枚戒指……”
“好,”九里也不谦让,直接伸手握住戒指,“我也非贪心之人,绝对不像某些蝇营狗苟之人,过河拆桥。”说完,她狠狠地瞥了一眼牟达。
“我很是放心。”薄安说道。
九里未来得及思考为何这位佛爷如此看得起自己,还在踌躇,该如何问出她想知道的那件事。
许久,她才开口。
“十一年前,大顺朝姑苏王府满门被屠,是否有北凉人从中作祟?”九里的声音似被万千碎砾碾过,沙哑而森凉。
九里站于雨中,脸色铁青,身影孑立。一副能引得无数女郎倾心的少年面容,毫无血色,惟剩冷峻,宛若背负着本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沉沧桑。
淅沥雨水打在她的避水緼袯上,顺着指尖蜿蜒留下,宛若蛇影。
牟达和阿蛮皆是一怔。
阿蛮来自异乡,虽不知姑苏王是何人,但听到满门被屠四字,便知事情严重。
牟达则是眼皮一跳,满脸诧色,“你是……”
“好。”未等牟达问完,薄安便打断了他,答应了九里。
九里见薄安答应得爽快,毫无推脱之意,不免对他心生了些好感。
“姑苏惨案,我有所耳闻,虽不知全貌,但也知晓一些小道消息,”薄安放下车帘,声音颇为克制,“当年,北凉和南蛮都不甚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