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两日，太子府便传来消息，赏灯节那夜在祭船上对魏氏痛下毒手之人，乃是太子良娣周氏。
  周氏悬梁自尽，只在房内留下一封绝笔书信，信内写道，她在上祭船前已把毒药抹在金钗边缘，在给魏氏递茶之时，趁她不备用食指将毒药蹭到杯口。一柱香后，魏氏觉得头晕想呕，周氏便劝她出舱透透气。在甲板上，魏氏毒发身亡，周氏就将她推入河中。待她回到舱内，便遇上黑衣人袭船，在一片混乱中，无人在意魏氏的行踪，她便蒙混过关了。
  太子府的府兵还在周氏房内搜到了毒粉，经过诸位太医查验，此毒粉乃是由产于南蛮的千蛰草制成。此草可痹人心智，一旦服下便会晕厥窒息，乃至死亡，死后并无外伤，是能杀人于无形的毒药。
  九里想起那位口不择言、大大咧咧的良娣，心中更是疑惑。此妇看起来，并不像心思缜密之人，且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斟酌，譬如她是从何而得这种珍贵少见的毒药，又为何在得手后自尽身亡，主动投案？
  知道消息后，九里立马去了大理寺。大理寺卿谢州特地派人出门迎她，一副十分恭敬的模样，倒让她有些不太习惯。
  九里向谢州见礼，道：“在下一向对这些珍奇草药颇感兴趣，如今听说大理寺收缴了少量千蛰草，想请您给个方便，让在下见识一番。”
  谢州起先有些犹豫，毕竟这可是太子侧妃身亡一案的重要物证，可眼前的这位少年如今在京中风名颇盛，不仅被韩相收为义子，还与京畿大都督成安王世子陆星除关系匪浅，和中宫也有几分牵连，实在不好开罪。
  思虑再三，谢州只好答应，命人带九里去物证库。
  “钱大人，这便是千蛰。”谢州身边的侍从将装有千蛰的木檀盒小心地递给九里，他见这位公子风光霁月，不免在心里多生几分好感。
  “多谢。”九里开盒，只见赤红粉末散在盒内，不过薄薄一层。
  若是凑近，能嗅到一股陌生的迷离异香，九里眉间微皱，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却还想不明白。
  “公子小心。”侍从好心提醒，生怕九里一不小心中了毒。
  九里将木檀盒还给侍从，问道：“这香味，是千蛰草本身就带着的？”
  侍从点头，“府兵大人将这草送来之时，便能闻到这股异香了。”
  ……
  九里回韩相府后，将所思所惑尽数写下，让阿蛮将密信送去了成安王府。
  夜深，皎月升至正空。
  九里刚吹灭烛火，便感觉到有人潜入了她的房内。
  “若是天下人知道，成安王世子总爱夜半闯入韩相府，你的英明形象定要倒塌了。”九里用火折子燃起烛光，转身看着屏风后的人影。
  陆星除低笑，慢步从屏障后走出，“你倒是十分警觉。”
  九里也懒得和他斗嘴，知道他是收到了自己的信前来，便开门见山问道：“那周氏，应该是个替人顶罪的可怜鬼吧？”
  “没错。她父亲不过是个县郡芝麻官，并无势力，太子想要早些脱困，只能让周氏领了罪，当个替死鬼，给白魏两家一个交代。”
  九里想起那夜见到周氏，她的模样虽称不上是沉鱼落雁，但也胜在容貌娇憨，看起来年龄并不大，不过双十年华，正是大好时光。
  “在想什么？”陆星除见她出神，忍不住问道。
  “最是……无情帝王家。”九里看向陆星除，神情有些许落寞。
  牺牲周氏，能换得太子府一时的宁静。可又有谁会在乎，周氏也是一条性命，她也有相濡以沫的家人，有愿得一人心的憧憬。
  陆星除沉默片刻，忽的笑了，口里低低地重复着这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我非也，”他突然走近九里身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若是两相情，我定生死不离。”
  九里一怔，却见陆星除用了轻功飞到她床边半躺下，“今夜我就在屈尊在你这里过夜了。”
  陆星除脱鞋褪衣，熟练地钻进本属于九里的被窝里，似乎那本来就是属于他的物什。
  “……”
  半柱香后，九里灭了烛，她并未和陆星除一床共眠，而是和衣睡在躺椅上，两人相隔有一丈远。
  她遥遥地凝视着早已睡着的男人，陷入一番沉思。
  生死不离，说来简单，想要做到，可比爬上绝云山还难。
  ·
  昨夜睡得晚，九里今早起的便迟了些，直到小野在外敲门，她才猛地惊醒。
  “九哥，你若是还不起，应卯就要迟啦。”小野孜孜不倦地喊着。
  “来了，”九里起身稍作梳妆。开门前，她看向仍躺在床上的陆星除，低声道，“你夜宿相府的事情，不要让别人知道。”
  陆星除嘴角微勾，懒懒地嗯了一声。
  “九哥，今日的早膳有阿蛮最爱吃的南瓜油茄饼。”九里一出门，便看见小野扑了上来。
  “嗯。”九里心想，原来今日有南瓜油茄饼，不知要不要给房里那人送一份？
  小野看了一眼九里，和她边走边道：“不知九哥把阿蛮派去做什么了，他从昨日领了信去成安王府后就再没回来过了。这饼若是放久了，就不油不酥不好吃了呢，可让他早些归……”
  九里一愣，立刻停住了脚步，“你说什么？阿蛮一夜未归？”
  小野点头道：“我昨夜等到三更他都还未回，今早我看了他的被褥，还是昨日的模样。难道不是九哥给阿蛮安排了什么困难活儿？”
  九里思忖片刻，又急匆匆地回房，小野不明所以地跟在她身后，一进屋便瞧见了躺在九里床上的美男。
  是成安王世子陆星除！
  小野急忙捂上眼睛，只竖起两只耳朵听九里问道：“昨日阿蛮可是去了成安王府送信？”
  陆星除早就被她们的脚步声吵醒了，他半倚在床沿边，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散下，亵衣敞开大半，精壮上躯若隐若现，懒俏的模样足以让全京城的女子动心。
  可九里此时满心只有阿蛮的行踪，并未留意到他的姿态。
  “昨日未时，煜炀在成安王府门前接了你家书童的信，他便走了。”陆星除道。
  昨日一天，陆星除都待在郊外校场。晚上回府后，煜炀才将此信交给了他，他见信中句句疑问，若是写信回复甚是麻烦，便赶来韩相府，亲自与她一谈，让她不要再搅和进泥塘中。
  顺便……在她这里借宿一晚。陆星除也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睡得极好，竟一刻也未醒来过。
  九里心道不好，阿蛮绝对不会无故不归，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或者是……被人掳走了。
  果然，还未等九里冷静下来，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韩相府的丫鬟在门口将信呈给小野，恭敬道：“今早府门一开，有位衣衫褴褛的流浪小儿将这封信交给守卫，说是阿蛮托他送来韩相府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小野勉强对她一笑，速速关上门，将信递给了九里，她悄悄瞅了一眼床的方向，发现成安王世子已经穿好了衣裳。
  九里拆信，纸上八字：
  子时麓山，解药换人。
  “什么解药？什么人掳走了阿蛮？为什么要掳走他？”小野着急地问。
  九里放下信，并未回答小野，而是把目光投向陆星除，“牟达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