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近日，东临城内一片祥和，更是喜气洋洋。
  齐拯在被封为禁军统领后，迫不及待地将都城最负盛名的毓庭坊舞姬娶回了府中。
  那一日，他身穿朝廷亲制的铠甲，光明正大，满目神情地走到她面前。
  “我名声以前被自己弄的很臭，以后会争取改正，建功立业，你可愿嫁我？”
  汀屏柔柔一笑，明媚万千，“反正我名声好，分你一半。”
  他激动地执起她的手，心中多年前所经受的孤单，苍凉被她笑容和言语温暖填满。
  他是世上幸运的男子。
  因为那个女子从小就等他，哪怕他曾经是臭名昭著的盗匪，一样等了他十七年之久。
  在这场皇上亲自主持的婚事后不久，都城内又传来了一桩喜事。
  大池国英王为与东临永世求秦晋之好，替当今太子赫连风前来提亲，亲临都城。
  外人看着热闹，岂知一家欢喜两家愁啊。
  扬帝自然知这桩婚事明着就是冲沉双而来。
  他心中既愉悦，又存了几分苦恼。
  沉双若是能与大池太子联姻，对两国的关系再好不过，可相较于这点，他更愿意女儿留在身边。
  “此事恐怕朕一个人做不得主。”他不动声色地瞧了古神医一眼。
  毕竟沉双这个女儿不是他一个人的。
  赫连风掉头看向古神医，“岳父……”
  古神医翘着胡子，当做没听见，瞅了风雅翩翩的赫连风一眼，就丢下一句话，“大池太远了。”
  言下之意，不乐意将女儿嫁那么远呗。
  精明的英王搬出了真正的主人公，“不如听听沉双公主的意思吧，毕竟婚姻关系着他们两人。”
  毕竟在蔺月庄养伤的那段日子，他看出来了，沉双心中已接受了他儿子。
  他自然也知道沉双的身份，可这点赫连风丝毫不介意，坚持求取，“我求娶她，首先是心之所求，其次才是两国联姻。”
  若是沉双不愿意当回公主的身份，他自然用他的方法，将沉双娶回家。
  英王一向思想开明，并不介意她的身份，就算没有真的血缘，沉双也是扬帝承认的东临公主。
  此话一出，扬帝和古神医齐齐对望了一眼，各有所思。
  不一会儿，扬帝安排了英王等人在暖殿歇息喝茶，他和古神医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去了沉双的寝宫。
  “公主，你今天美极了。”丫鬟的声音吟吟悦耳，“大池太子能娶到公主，铁定要心花怒放呢？”
  沉双开始今天第二遍抿了口脂，被丫鬟这么一说，不由脸红了，“我还没有答应。”
  “对，不要答应，大池太远了。”古神医一脚踏进屋里，心情明显有些低沉，“你跟爹回去，爹给你在青州找一堆青年才俊。”
  说到底，他不是不愿意女儿嫁人。
  他就是刚认回女儿才半年，不舍她远嫁他乡，以后见一面都难。
  当然，古神医的这点心情，扬帝自然是感同身受的。
  古神医前脚刚踏进去，扬帝后脚跟着来了。
  “听你爹的，多想想，就算青州没有合适的，东临这边父皇认识的才子比比皆是，可选择你喜欢的择为驸马。”扬帝就着古神医旁边的另一个圈椅坐下。
  古神医瞥了扬帝一眼，胡子又翘起来了，“都城的青年才俊没有青州的香。”
  “都城的才子更多更俊。”扬帝自信地反驳。
  古神医暗骂一声，不要脸。
  扬帝心底嘀咕，哼，你已经拐走朕另一个女儿了，还不知足。
  两人心里各怀心思时，外头苏临笙轻快玩笑的声音传了进来。
  “爹，父皇，敢情你们是来挑选比拼青年才俊的？”
  苏临笙盈盈一笑走到沉双身边，“不是说要听沉双姐姐的意见吗？”
  两人吃瘪：“……”
  沉双忍不住笑了笑，极尽柔雅端庄。
  苏临笙星眸打量着她今日的着装，不由赞叹，“姐姐今日真美，风公子若是见了，娶不到的话，铁定是不会回去的。”
  “阿笙你肚子这么大了，还在打趣我。”沉双微嗔，耳尖染了绯红。
  苏临笙坦然一笑，她这肚子不是意外吗？
  说好的婚事因着一些事情却是拖到了如今挺着肚子穿嫁衣难看的时候了。
  她索性不拘小节，以沉双这个姐姐还未成亲为由，推迟举办了。
  古神医和扬帝不约而同地看向苏临笙，敢情她是给赫连风做说客的。
  面对两人变幻莫测的表情，苏临笙不以为意。
  她勾唇一笑，替两位父亲斟了茶，“父皇，爹，女儿知道你们是不舍得沉双姐姐，可姐姐终究是要嫁人的呀。”
  这点，他们当然知道。
  苏临笙手轻轻抚着鼓鼓的肚子靠着就近的椅子坐下，字字珠玑，“既然姐姐要嫁人，不管是青州还是东临，又或是大池的，总得姐姐喜欢合心意才行。”
  两个老父亲沉默，这话是没错啊。
  可……
  苏临笙挑眉，故意问，“姐姐，你不喜欢风公子吗？”
  她可是觉得赫连风和沉双是珠联璧合的一对才子佳人啊。
  沉双被问，脸色又禁不住红了，脱口而出，“我没有。”
  “没有不喜欢，那就是喜欢了。”苏临笙善解人意地解读了她的心情。
  毕竟赫连风做过很多感动沉双的事情，她就不信沉双不心动。
  沉双垂眸，脸上虽是赧然，倒是心思被苏临笙这么一问越发清楚了。
  她起身，先是对古神医福了福身子，“爹不用担心，女儿会常去青州看您的。”
  古神医心中一咯噔，女儿这是一心要留在东临了。
  留就留吧，索性扬帝待她不错，东临路程也不算远，他想来也可以随时来。
  他正说服自己接受着这个事实……
  沉双又郑重地扬帝作揖，楚楚端庄，“沉双感恩父皇养育多年，东临和大池两国好不容易风过天晴，百姓也安居乐业，沉双愿意和亲，以期两国能永世交好，天下再无战事。”
  古神医：“……”
  扬帝本心里喜滋滋的，闻言，脸垮了下来，“沉双，你不用为了父皇和东临考虑。”
  他只想她的女儿能在身边，他能时时刻刻照顾着。
  苏临笙靠在椅背上吃瓜。
  沉双面色一红，说的更清楚些，“风公子待女儿情深义重，女儿愿意嫁给她的。”
  扬帝和古神医恍然，完了，这个女儿也被人拐跑了。
  合着两人各自打着争相将女儿留在身边的心思，到头来还是英王赢了。
  两人暗暗地不甘心在心里骂了英王一通。
  隔壁暖殿的英王正悠闲地喝着酒，忽然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捏捏鼻子，福至心灵，看着心急如焚的赫连风，“妥了，肯定是未来亲家在骂我。”
  寝宫里，苏临笙笑盈盈地看着沉双，“姐姐，恭喜你呀。”
  沉双莞尔一笑，“多谢阿笙。”
  古神医和扬帝两人的心情如出一辙的神伤着，外面传来了萧怀一郎朗的声音。
  男子空青色锦衣着身，气度潇洒，行走如风，好不神采飞扬。
  他笑着给两位岳父见了礼。
  古神医沉默，态度不冷不淡。
  扬帝干脆把这股子沉郁撒在了他身上，“不是卸了官职了吗，还在朕面前晃什么？”
  拐走了他女儿不说，还让她未婚先孕，还学着他那老爹，退什么官。
  越想扬帝越是郁闷，他这何止是失去了一个女儿，还失去了一个臂膀了呢。
  萧怀一毫不在意，笑容畅快，目光看向苏临笙，“阿笙进宫很久未回，我来接她回家吃饭。”
  扬帝和古神医皆幽幽地盯着萧怀一：“……”
  苏临笙刚喝了好多水，这会真饿了。
  她把手伸过去给萧怀一牵着，仰头看他，眸光亮盈盈的，“哥哥烧了什么好吃的？”
  “虫草鸡汤，还有你最近爱吃的酱猪蹄。”
  苏临笙听着就已经垂涎欲滴了，跟古神医和扬帝匆匆道别后，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往门外走，“哥哥，回家吧。”
  扬帝和古神医像是约定了好的似的，同时叫住了萧怀一。
  “等等……”
  萧怀一站定，不解地看着两人。
  扬帝轻咳了声，“朕也喜欢吃酱猪蹄。”
  古神医舔了舔嘴，“老夫最近忧思过重，需要虫草鸡汤补补。”
  总之两人在得知沉双的心思后，暂时不想在这儿待着了，也不想去给那暖殿中的英王什么答复。
  干脆晾着，两人先去治愈一下这失落复杂的心情。
  苏临笙憋笑，自然明白了他们二位的心情。
  萧怀一却一时僵笑着，心头十分为难，“改日吧，两位岳父。”
  扬帝瞪他，“为何改日，就今日。”
  古神医也执着，“现在就走。”
  他们真的不想去面对暖殿中的两个人。
  萧怀一一本正经地道：“恐怕今日真的不行，我只做了阿笙一人份的。”
  “……”扬帝愣住。
  “……”古神医跨出去的腿又退了回来。
  听听，这把他们女儿拐跑了，眼里就没有他们这个岳父了吗？
  “改日再招待岳父，”萧怀一半是歉意地说着，不等两位反应过来，执过苏临笙的手，“走吧，晚了菜就不好吃了。”
  苏临笙小跑着，直到消失在几人的视线里，才停住脚步盈盈一笑。
  “哥哥真的只做了一份？”
  萧怀一嗯了声，“就一份。”
  苏临笙以为他是故意那般说的，突然有些伤感，“他们再不想面对，还是得面对。”
  一下子两个女儿都要离开身边，任天下那对父母，都难以割舍。
  只是幸好，还有来日方长。
  她仰起头，余晖照在她的脸上，像渡了一层光。
  “哥哥，我们以后常回来看他们吧。”
  他浅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似做安慰，又重新牵过她的手，“好。”
  **
  几日后，赫连风还是如愿娶到了沉双。
  浩浩荡荡的大军，抬着满满当当的嫁妆，一路红色彩带飞扬。
  而另一头，一辆简单的青辕马车遥遥行驶在一座静谧的青山间。
  苏临笙将头枕在萧怀一的腿上，听着帘外青翠的鸟鸣声，以及越来越近的朗朗孩童读书声。
  马车停在了一颗古树下。
  苏临笙挑帘，萧怀一先她一步跳下马车，牵着她的手下来。
  入眼处，一座古朴的学堂掩映在山中。
  院子宽敞明亮，几个孩童摇头晃脑地跟着一个先生在吟诵三字经。
  他的嗓音听着温和淡然，入耳十分舒服。
  读书声还在断断续续。
  院门口的台阶上，一个调皮的学子逃了学堂在外面斗蛐蛐玩。
  “湛儿，你又在偷懒了。”
  教书先生从他身后走近，在其身边蹲下来，面容儒雅亲和，带着师者的书卷气息。
  就连他的斥责也带着如风般的温柔。
  被发现的学噘了噘嘴，“我读累了，先生，它们一直在叫，好像也想跟我玩呢？”
  先生笑容亲切，轻轻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原来湛儿不是偷懒，是贪玩啊。”
  “先生，你就让我玩一会嘛。”学子似乎知道他的脾气，拽着他的衣袖撒娇。
  先生拿起旁边的一根草，“好，先生陪你一起玩好了，就回去读书。”
  学子眼中露出光芒，“好，先生您真好。”
  是呢？先生真好。
  苏临笙站在树下的阴凉中，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画面，口中喃喃着，“哥哥，真好。”
  萧怀一的视线依然停留在院门口，回应她，“是挺好的。”
  那个先生不是别人，是苏临笙半年前那个雨夜拼命从死神手里救下来的人，白羽。
  “他似乎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萧怀一收回视线，问她，“要去见见吗？”
  苏临笙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不要打扰这里的宁静，这样就很好。”
  她随着萧怀一上了马车，她绯红色的裙裾在踏进马车前，随风扬起，落在了白羽的眸中。
  他站在院门口不宜发现的位置，目光遥送着两人的马车离开。
  风很轻，听到了他的心声。
  他在说，谢谢你，苏临笙。
  我一定好好活下去赎罪，余下的岁月里，青灯古佛，为逝去的人祈祷。
  马车内，苏临笙倚在萧怀一的怀中，虽是六月的天，她却觉得一点不沉闷。
  因为她在盯着她自己的肚子玩。
  忽然她兴奋地道：“哥哥快看，他动了。”
  萧怀一眼里的光在发亮，伸手摸着她的肚子感应，“很神奇。”
  “是啊，每个生命都很神奇。”苏临笙忽然有感而发。
  萧怀一思绪飘回半年前的那个雨夜，“所以半年前你一定要救他。”
  白羽明明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决定。
  是她，费尽了心思，耗费了很多时日，才将他从地狱拉了回来。
  是以，才耽误了婚期。
  “错误已经注定，死也很简单，却改变不了什么。”苏临笙淡淡地袒露心声，“当初娘带他回宫，是想着好好照顾他的。”
  她娘一定不希望他变成后来那样。
  他做的那些事，虽然不可原谅，可最初，他也是受害者，因为痛失亲人丧失了理智。
  这世上，很多东西说不清楚对错。
  而错了，就不是死能逃避就能结束的。
  苏临笙忽然眼波流转，“哥哥相信轮回吗？”
  萧怀一笑，“相信。”
  “我也相信，”苏临笙嘴角微微扬起轻快的弧度，“他要活着用自己的方式洗去一身的罪孽，下辈子才有机会轮回，遇到惜蓝姑娘和他的亲人。”
  她相信并坚信着，善和爱是一切的本源，会帮助他寻回最初的自己。
  这才是她拼命救他回来的真正原因。
  萧怀一情不自禁捧起了她的脸，目光炙热地凝视着她，“这么好的阿笙，下辈子也要让我找点遇见你。”
  苏临笙的笑比车帘外的霞色还要美，嗓音甜软，“好，我等哥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