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
  陈痴眼见柳叶斩下孟火头颅，虽没看出有什么猫腻，但是八部天众部族的各位族长当中，以这位孟火族长最为奸诈阴鸷，若能如此轻易便丧命于此，灵体消散，那才是有鬼了。所以，陈痴并不认为，孟火死了。
  【他大概，正躲在什么地方等待着坐收渔翁之利。真是一条毒蛇，昔年他率领的八角族更是行事最阴狠毒辣的南疆部族，昔年十方战役如此，而后两牙山战役亦是如此，躲在其他部族背后只懂得甩刀子，当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人。】
  陈痴嗤之以鼻，嘴角冷笑。
  “两位老先生，仅仅是你们，拦不了我。”陈痴将眸光移向骆叁清，面对这位要与自己割袍断交的天水族长，陈痴叹了叹，说道：“骆叁清，昔年我杀了许多人，但是从来没有害过小猫，从前你不相信，现在我再说一遍，你信不信？”
  骆叁清缄默不语，老泪纵横。
  手中宝书上，先前写下的那行字迹散发着莹莹光芒，骆叁清狠下心，将手一挥，无数的字符翻飞出去，散发着寒冷的气息，周围的空气中不断有冰渣子掉落而下。这是巫道的力量，最本源的法术，拥有莫大伟力。
  骆叁清再挥手，字符向着陈痴的方向镇压而去，寒冷的气息，能够将他的灵体也冻结！
  陈痴见此，怅然叹息：“你不相信，我自会让你相信。”
  接着，只见字符闪烁，转瞬间融入了陈痴的身体里面！陈痴的身体，从眉心的血瞳开始，一寸寸凝结出冰渣，转眼间，便化作了一块冰雕般的存在！
  “不知秋！”骆叁清吐出一口鲜血，赫然开口！
  “五祖端术，借力雷罚！”不知秋怒喝！
  彼时，因为当年古端族是第一个被陈痴屠灭的南疆部族，两者间的仇恨最深，在陈痴发起攻势之时，不知秋身为古端族长，是三人中的重点打击对象。彼时，不知秋的身体被柳叶划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气息奄奄，但是仍由一口气在。
  彼时，不知秋通过这些流淌出的鲜血进行血祭，以身化阵，以满身伤痕为阵图，借来先祖雷神伟力。顿时，仙岛世界的天穹，黑暗裂缝的深处“咔嚓”又裂开一道缝隙，从中有亮光出现，雷电轰隆！
  裂缝之外，雾蒙蒙，飘着漫天白雪，那里是母界万葬岗。不知秋借来的先祖伟力，从九层天穹上降落，在母界的云层中酝酿，闪过一道亮光，夹杂着白雪穿过结界，打入到大阵中的世界！
  一道雷光闪电！
  “雷术！”不知秋怒吼！
  “轰隆！”电闪雷鸣，化身招摇的雷龙，咆哮着从母界的裂缝中钻进大阵结界，张开獠牙大嘴，咬向被骆叁清的巫术冻结成冰块的陈痴！
  无数冰渣炸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死了吗？”不知秋竭力，喘息着，看着先祖巫术释放威能。
  “怕是很难，毕竟此獠，昔年可是以一己之力屠杀八部天众无数生命。即便是被青山宗主血祭镇压，只剩灵体，但是我们也好不到哪去啊。”骆叁清叹了叹。他的眼睛是瞎了，但是其他感官力量更加敏感，耳朵动了动，便道：“不好，巫术无用！”
  “什么？”不知秋惊异。
  只见，在电光闪烁之间，陈痴好整以暇的，站在黑色裂缝的出口，俯视着足底下的泱泱世界，俯视着，那一湾清澈的桃花潭…
  一滴泪，从天穹上洒下，化作璀璨的晶石，在桃花潭中乍起涟漪…
  南疆，万葬岗。
  镜水月睁开了眼睛，挥手掸开衣肩上的雪花，举眸看着天空中闪烁雷电的云层，目光随着雷龙而移动，看向了身前不远处出现的一道空间裂缝。他举眸，看见裂缝里混沌一片，不时有电火雷光闪烁，看不真切发生了什么。
  镜水月想了想，盘膝未动，嘴角含笑，静待着李尧儿出来；
  他对于这未入门的小师弟，有着莫名的信任呢…
  寂灭大阵，自成异界空间，非有遁入之法不可轻易穿越。
  彼时，陈痴遭受了骆叁清和不知秋的奋力一击，身体仿佛毫无损伤，甚至于之前因为锁链上三股力量相互轰炸造成的伤痕，以及更早之前，陈痴破开枯山世界来到仙岛上空所遭受的天地雷罚之力而承受的伤痕，居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我是魔，但为什么是魔？”陈痴冷冷开口，他的脸上，爬满了诅咒的符文，每一个表情都是魔鬼的狰狞嗜血。陈痴看着骆叁清，自问自答：“8年前，两牙山，我杀了许多人，也留下了许多人没有杀。我杀的人，都用兵器切开过我的身体，老师，你知道被比自己还高的大砍刀划过肚皮，看见肠子的时候我有多么痛吗？但是我不会哭，我杀了他。”
  “因为我不会哭，所以你们认为我不会痛。”
  “但是我杀的每一个人，都这样对待过我！你知道万箭穿心是多么痛吗？你知道被至亲之人持兵戈相向又是多么痛吗？”陈痴怒吼，回忆涌上心头，最后太痛苦了以至于面容都变成了僵硬的，冷冷说道：“我杀一个人之前，先让他砍我一刀，我确定了我有理由可以杀这个人。两牙山，我杀了不下十万人，也就被砍、刺、撩、劈，我受到了不下十万次的伤害。”
  “但是我依然活着，依靠强大的恢复能力，我连肠子露出来都能塞进去，继续活着。所以，你们叫我‘魔头’，只觉得天经地义，却不曾想过，你们为什么被屠灭满族。”
  陈痴笑到后面，越来越猖狂，仰天大笑道：“老师，在两牙山十万人都没能杀死我，你们两个，加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你们和孟火，靠什么来杀我！”
  骆叁清闻言，怔怔无声。
  不知秋站在一边，忽而猛烈地咳嗽，他看着掌中喋血，怅然若失。
  “我们镇压他8年，从来不见他随意滥杀。”不知秋惨笑，嘴中喃喃，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倘若今日，我们没有首先招出困术锁链，他怕是也不会动手的。我们做了什么？这么多年来，十万杀戮，九死一灭，我们原来都是在自作自受吗？”
  “陈痴。”不知秋忽而道，并未再叫陈痴“魔头”，而是直呼其名：“骆叁清的女儿，骆凡猫当真不是你杀的？”
  陈痴手中捧着柳叶，身边亦是有无数的阵法凭空展现，这是陈痴的天赋力量，他是天生的万法道体，一念心生，万法朝拜。
  陈痴看着不知秋，又看向骆叁清：“不是。”
  不知秋的笑容更加惨烈了，垂首哭泣说道：“原来我古端族，竟是这样，消亡在历史中了吗？我们做了什么，自认为巫神在人间的使者，却将一个孩子推向了恶魔的深渊？”不知秋低声喃喃：“巫神，我有罪…”
  一道天火呼啸，转瞬间吞噬了不知秋；
  现在，被陈痴看着的，便只有骆叁清了。
  “陈痴。”
  “老师，你说。”
  “我从前教你行善，你还记得多少。”
  “全都记得，若有人诬我、诽我、害我，则杀之；若其家人冥顽不灵、有意报仇，则斩草除根。6岁之下，不杀，这就是我的善。”
  “不对，这不是你的善。”骆叁清将手中的宝书扔过去，但是陈痴并没有接住，宝书穿过裂缝，掉落到下面仙岛世界的桃花潭中，荡起涟漪。骆叁清生有心眼，看着潭水中的涟漪，缓缓说道：“我教给你的善，都在书里面，需要你自己去悟了…”
  “老师，我是魔。”
  “我知道，但是你不只是魔。”骆叁清笑了笑，眉目和蔼，仿若经年那个翩翩如许的少年郎，在学堂上，对陈痴解读诗书的先生，他开口说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陈痴，我见你第一面是教给你这段文书，现在，我见你最后一面亦是教你这段文书，一定要记得啊…”
  风吹来，骆叁清的灵体化作发光的碎片，消散；
  陈痴眼角划过一滴晶莹的眼泪，坠在半空，凝结成剔透的水晶，坠进桃花潭中。这是悲伤的眼泪，从此以后，陈痴失去了风度翩翩的俊美老师，再也不可能感受到被老师关怀的感情了，真是可悲。